董白臉色一紅,眼神中卻透露出了一陣興奮和期許,低聲道:「拜託拜託,你們今日先別忙著走,不拘找什麼地方落腳,晌午之後我去找你們。」說著,往袖子裡摸了兩把,空的,又急急忙忙去擼手腕上的銀鐲子。
方濤低聲阻止道:「董姑娘別客氣!有錢不若好好留著,冒公子的積蓄可沒那麼多,梳攏銀子未必給得起,姑娘還是好好存著把!我們這就走,在五亭橋等你。」
董白愣了一愣,臉上旋即浮起淡淡的羞澀,點了點頭,麻利地解開了捆著三人的繩索,站起身問門子道:「他們的衣服呢?」
門子立刻涎著臉笑道:「回董姑娘的話,都在門口堆著呢!一把菜刀一把炒勺,還有一把破木刀,沒什麼值錢東西……」
方濤立刻站起身高吼了起來:「胡說!包袱裡面還有票號開具的二百兩兌票和二十多兩散碎銀,你莫吞了!」
門子一窘,連忙道:「沒準是賊髒!也不看看你們穿的都是什麼!棉衣裡塞點紙團稻草的窮鬼能有這麼多錢?」
「夠了!」顧媚臉色有些發冷,「人家這是賣了祖業討生活的錢!還輪不到你囉嗦!」
中年文士也輕笑道:「連祖宗家業都不要了,也是個『人才』!誰稀罕你這點兒錢了?」
董白臉上有些掛不住,聲音也沉了下來:「芝麓先生如今供職兵科,每個月自然能從各地軍餉裡扣下不少,當然不在乎這一點兒錢,可人家也是等著救命的!」
方濤早就注意到這個中年男子一身素服,還穿著布鞋,聽到「供職兵科」之後,當即猜測到了一種可能,於是冷哼道:「先生的打扮多半是家中有長輩亡故了吧?也不知道這位兵科的大人哪來的閒情逸致在此地流連!」
中年男子臉色一窘,頓時說不出話來。
董白聽了之後娥眉微蹙,語氣不善地問道:「芝麓先生,這位小哥兒說的可是真的?」
中年男子更窘了,猶豫了半天才道:「家父新近亡故……」
「姐姐們!青蓮先行告退了!」董白立刻黑著臉行了個禮,毫不客氣道,「免得日後有人議論起來,說堂堂兵科龔大人為了咱們幾個歌ji,連替亡父治喪都顧不上了!」說罷朝方濤招呼一聲,拉著進寶便往外走。
方濤和招財跟在後面從門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忙不迭地跟了出去,身後留下一片鴉雀無聲。
到了門口董白就直接招呼隨行的丫頭下去準備車馬,不一會兒車馬便停在了門口。董白妙目流轉,看了三人一眼道:「你們這般……罷了,與我一起上車吧!天兒冷,車裡還有火爐。」
方濤也不客氣,直接跳上了車。董白站在車外停了一會兒道:「你們且換上棉衣。」三人恍然,連忙從衣裳堆裡翻出各自的衣服。好在三人身上都有布袋套著,蹲在馬車裡換衣倒也不虞尷尬。畢竟不論是方濤、招財還是嬌小的進寶,三人都是短衣,穿起來也方便。不一會兒,方濤在裡面道:「多謝董姑娘,我們好了!」
董白這才在丫頭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上車之後董白直接吩咐道:「去渡口!找船過江!」
車內火爐燃起,方濤身上漸漸恢復了些暖意,聽到董白如此說,反而有些過意不去:「董姑娘,為了我們……不值當的……」
董白臉色有些不好,直接回道:「跟你們沒關係!我氣的是那個龔鼎孳!好歹也是在朝為官的人了,父親過世居然不回家守制,反而流連青樓瓦子,這還是個讀書人當有個樣子麼?沒錯,董白確實是個靠賣笑度ri的女子,可董白卻知道最起碼的人倫,如此不孝之徒,將來如何能忠?今日我不污他孝名,為的只是來日他不污我忠節!」
方濤倒是沒想到董白會突然這麼說,吃驚之餘只得寬慰道:「或許那個龔大人只是無心而已,董姑娘不必介懷……」
董白詫異地看了方濤一眼道:「看不出來你人前說那麼多狠話,人後倒不多嚼舌根了!這人品倒是端的不錯!你恐怕還不明白,此人在如此重孝之下,若是依然入朝為官,倒也能勉強說是公忠體國,可他卻做了什麼?放浪形骸,流連煙花,祖宗的臉都被這種人丟乾淨了!將來……將來若是寰宇劇變,此人必定是投敵的急先鋒!」
方濤嚇了一跳,連忙道:「這個我可是不敢想的!」
董白看著方濤緊張的神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旋即又肅容道:「不過……小哥兒,我還是要代幾位姐姐向你賠不是,顧姐姐昨日確實沒說綁你們來,想必是那些個下人聽差了;只是今日這般情形,她也有些下不來台……」
方濤想了想,大度地揮了揮手道:「我跟她計較這個做什麼?看她這副模樣,必是鐵了心的要跟那個什麼龔大人走了,多半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她,治這個氣還不得在心裡憋一輩子?」
董白微笑著點了點頭,反而有些赧然道:「倒是我們……這些樂籍女子,總是想著攀附富貴,讓小哥兒見笑了……我們……也只是為了將來的衣食……把這副容貌賣給富貴罷了……白地讓良家子弟看不起……」
方濤一怔,旋即笑道:「哪裡的話!董姑娘自己想差了,比方說我吧,朝雲姑娘漂亮吧?可我只敢看看,想都不敢想,我是什麼人?窮得連吃飽飯都成問題,拿什麼來養活人家?當真娶了朝雲姑娘回來,難道帶著她滿街討飯去?縱然朝雲姑娘看上我這個半拉子乞丐,我也沒這膽量要的,既然喜歡人家,就不能讓人家的日子過得比以前還差了,你說是不是?說你們是賤籍的,多半都是家裡生了小姐卻比不上你們的,看到如此多的青年才俊整日裡把你們捧成仙女,他們嫉妒唄……」
一直沉默不語的招財突然拍拍方濤的肩膀道:「濤哥兒,相識這麼多年,你今兒說的話,我最喜歡聽!」
董白看著進寶羞澀的神情也輕笑了起來,微嗔道:「好話都讓你說盡了!難怪朝雲姐姐向來不誇男人,卻說你是個奇人呢!」
方濤嘿嘿笑道:「我算不上奇人,算得上奇人的當是冒公子吧?」
一提到冒襄,董白立刻兩頰飛紅,想要否認,卻又忍不住想要打聽冒襄的消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方濤清了清嗓門,認真地說道:「董姑娘,方纔我說冒公子跟那個刑沅肯定成不了事,你必是不信吧?」
董白神色微微一黯,點頭道:「是啊,論相貌,姐妹之間只有朝雲勝過陳姐姐,論歌舞,陳姐姐若是第二,沒人敢得第一……董白又如何比得上陳姐姐……」
方濤一臉理所當然道:「所以我說,董姑娘必勝!」
「這又是為何?」
方濤盤算了一下,直接道:「我說大實話,董姑娘可別嫌難聽。我打小兒就是個跑堂的,各色人見得多了,雖然從來不曾給人相過面,可卻從往來客商的口中聽到了不少人情世故,也就有了這麼一點兒胡吹的本事,若是說出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董姑娘可得擔待著點兒!」
董白淡然笑道:「快說吧!再貧嘴我也不客氣了!」
方濤撓撓腦門兒嘿嘿笑道:「方纔那一屋子女人裡面,顧大家正如你所說的,下不來台,也就是好面子,要強,這種人一旦認定了什麼,肯定十匹馬都拉不回來,所以她要跟了那個龔大人是篤定了;一直沒開口的幾位我不認識,可從她們的性子裡我只看到了明哲保身,她們只看到自己,卻看不到我們這等草民,換言之,她們終究是當金絲雀的料子;至於那個刑沅,朝雲姑娘的姐姐,我看這個女人是最麻煩的,有朝雲姑娘的容貌才華,卻沒有朝雲姑娘的養氣心性,將來吃的苦頭恐怕是最多的。」
董白有些吃驚道:「陳姐姐剛才的話裡可沒對你客氣,更沒對朝雲客氣,你怎麼還幫她擔憂?難道你是說,將來冒公子會始亂終棄?」
方濤輕笑道:「恐怕始亂終棄的不會是冒公子!至於擔憂麼,我替她擔什麼心?我是替朝雲姑娘擔心!只怕到時候火要燒到朝雲姑娘身上的!」
董白糊塗了,問道:「怎麼說?難道不是冒公子始亂終棄?」
「對!」方濤點頭道,「從她的話語和眼神中,我感覺到的是不甘心,完全沒有朝雲姑娘的恬淡,呵呵,換作我也會如此,若是讓我腰纏十萬貫,卻要屈居人下,我也不甘心的!那個刑沅恐怕便是自恃美貌才華而不甘居於人下了!冒公子在落第之後想通了很多,恐怕此生不會再走仕途,就算他們兩人現在關係再好,將來也走不到一塊兒去了……」
董白明白了方濤的意思,眼中浮現出一抹期望的神色,問道:「那為何又說我必勝呢?難道就是因為我替你說了幾句好話?那,這『必勝』二字未免忒不值錢了吧?或許,冒公子根本就沒這樣想過呢?」
(或雲龔鼎孳才華如何,能力如何,不過愚以為,不孝二字,足以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就算是放在當今社會,父親屍骨未寒,兒子卻去piaoAjiA也讓人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