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李德俊把話說完整,李得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舞著拳頭就朝李德俊臉上打來。李德俊只顧嘴叉子快活,疏於防備,吃了幾拳。但他很快清醒過來,一把抱住李得豹,讓他發不出來力來。一邊高喊:「看著狗日的丘八打人,你們那麼多的幹部怎麼無動於衷啊?救命啊,快救命啊!」
李德俊一個勞動人民出身的人,力氣比李得豹大,身材跟李得豹差不多,雙手像一道鐵箍一樣緊緊把李得豹匝住,那人好像氣也出不來了,臉憋成了紫色。
旁邊的警衛員沒有得到命令,不便出手,聽那個老者說,這是李團長的家事,要讓他自己解決,外人貿然出手,只怕有些不妥,就只有在旁邊乾著急的份兒了。
面對變起匆促,猥瑣、年邁的李長久,覺得再不幫一下侄兒子,只怕今後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論身材,論力道,他都不便參戰,但他見李得豹被李德俊抱住,顯得很痛苦,計上心來,撲上去,對著李德俊合抱的手背,狠狠的咬住不放。
李德俊負疼,怪叫一聲,鬆了手。看清是李長久下的口,忍不住罵了一句「老狗日的」,還不失時機踢了李長久一腳。李長久誇張的應聲而倒。
解放出來的李得豹知道自己單打獨揍,還真不是李德俊那廝的對手。不得不感歎環境改變人,造化弄人,都是這麼些年的軍官當的,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一身武功算是廢了。可今天不教訓教訓李德俊狗日的,自己還算是個人嗎?他揮手命令警衛員:「上,給我往死裡打!」
話說李德俊的老婆遵照丈夫的吩咐,本來藏在屋後面的山上一邊撿柴一邊觀察動靜。這會兒見李得豹的警衛員撲上去毆打丈夫了,只怕是打死人,立即撲趴連天去找趙宗彪。說我家的李德俊只怕是被部隊上的人打死,你快去救他一命吧!這趙家莊現在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說著,見趙宗彪就是不表態,知道那位還在記恨丈夫當初跟著李得成跑的仇,腿一軟就跪下了,磕頭如搗蒜。心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女人膝下只有狗屎,還是救丈夫最要緊。
趙宗彪不是不救,也不是記恨,而是在考慮如何救,跟一個現役軍官較勁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想通了,他立即通知加工廠的人,都停下機器和手頭上的活兒,拿了長棍短棒,就朝李德俊家裡趕。他自己在灶屋的砧板上隨手拿了一把菜刀,明晃晃的,讓人背心溝溝不寒而慄。他家已經老邁的大黑狗,汪汪叫了起來。天空中烏雲亂湧,秋風一陣緊似一陣。
等他們這幫人急匆匆趕到的時候,李德俊已經被李得豹的警衛員打得七竅流血,落花流水,氣息奄奄了,尤其一張臉怕看得,真就是魯提轄三拳打死鄭關西時的那個境況,開了什麼鋪子和道場,只是人還沒有斷氣。那人正打得興起,並沒有收手的意思。
趙宗彪見狀,義憤填膺,高舉著菜刀(他不知道,當初賀龍鬧革命時是不是也是這樣握著菜刀的),大喝一聲:「住手!哪裡來的野狗日的,在趙家莊顯威風啊。你再不住手,老子一刀砍死你,為李德俊報仇。弟兄們,上啊!」
從趙宗彪家裡來的那些人,拿著原始的武器,紛紛朝攏湊,一時之間,倒把李得豹他們先來的那一撥兒包圍了。有意思的是,李長久父子等也加入了這支農民軍的陣營。真是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兒都有!剛才還信誓旦旦,大義凜然,轉眼間就投向了敵方陣營。他也許是擔心,因為二哥家裡的事,今天耽誤了煮酒,怕趙宗彪讓他下崗,那自己今後可就沒有酒喝了,這後果很嚴重啊。
這支農民軍氣勢洶洶的湧過來,警衛員吃了一驚,看看首長,李得豹見來人來者不善,又見李德俊那個傢伙也被揍得差不多了,就擺擺頭,那人才餘興未盡的住了手。
李德俊拍了拍槍套裡的手槍,對趙宗彪說;「趙宗彪,你帶這麼多人來,想怎樣,打群架呀?你少給我管閒事!」
「你不要在趙家莊逞強,你以為你有那個鐵殼殼我就怕你了?告訴你,怕就不會來!再說了,我這是管閒事嗎?我管到了你部隊上去了嗎?你敢在趙家莊的地面上打人,我就非管不可!」趙宗彪氣壯如牛。
李得成幸災樂禍:「哎,趙宗彪啊趙宗彪,你不是愛管閒事嗎,那李德俊把我二叔打傷了,你怎麼就不管管啊?」
「我當時不在現場,眼不看為淨;今天讓我碰見了,就要管!我最看不得仗勢欺人的傢伙。李得成,如果今天人死了或成了殘疾啥的,你也跑不脫!趙宗彪把手中的菜刀晃了晃,然後手指如劍指著那些幹部模樣的人,「還有你們這班狗屎不如的幹部,一個個還真見死不救啊,你們還是個人嗎?都是李得豹請來的幫兇啊,你們都給李得豹舔屁眼兒呀。」
一班幹部低下了頭,面色如土。
見李得豹一夥兒禁了聲兒,趙宗彪又趕緊吩咐他帶來的人,將李德俊用一床被子裹了,抬上他的拖拉機。趙宗彪一路按著喇叭,開著拖拉機往鄉中心醫院疾馳。
同時跟到鄉中心醫院的,除了趙宗彪和李德俊的老婆外,還有李解放、趙佳以及幾個受到震動的幹部。
一番緊急排查,可憐李德俊鼻樑骨折,眼角膜受損,顳骨給打碎了,牙巴骨也打鬆了,腹腔有淤血,大小便失禁,屎尿一起出了……腦袋有沒有問題,按鄉醫院現有的設施,還檢查不出來。不過醫生說,看這個外傷,輕微腦震盪是肯定的。
緊急搶救,輸氧、輸液、打強心針、清理創面、上藥……好一番忙亂,救死扶傷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在忙著搶救傷員,穿著中山裝的掛號處管財務的人,卻找著李德俊的老婆,要先交五百元的押金。李德俊的老婆哭著說,我們哪有錢啊,他是被人打傷的……
醫院方面表示,我們不管他是怎麼受傷的,沒有錢,我們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給你把人救活就不錯了,立即停藥,後期治療談都不談!要不,你們立即把傷員弄走或是轉院。
李德俊的老婆很擔心,自己家裡的確沒有錢,鄉醫院都住不起,還朝哪裡轉啊?等死嗎?人說幫人幫到底,她就又來找趙宗彪。
趙宗彪舌頭在上下嘴唇一陣遊走,狠狠的咂著葉子煙。他去找醫院的領導:「你們先救人,費用由我來負責。」
「你怎麼負責,我們憑什麼相信你?」領導不買賬,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哦。
「憑什麼?就憑我趙宗彪的名字!未必你還不認識我啊,真是!」趙宗彪不容置喙的大聲說,「為人民服務,你們學到牛屁眼兒裡去了!連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都不知道了啊!」
院長似乎很為難:「可是,我們醫院有制度。這先治病後交錢,還沒有過先例……」
「沒有先例,總要開創嘛。就這樣,不要多說,延誤了治療,我找你們醫院脫不了干係!」趙宗彪不與他費口舌,趕過去查看李德俊的傷情。
趙宗彪的大名、美名、諢名、惡名,在張家寨鄉,那可以說是盡人皆知,也難怪他這麼說。醫院領導看了看凶相畢露的趙某人,只好乖乖的安排搶救。
這個院長心想,事情容後再說,最終反正是要解決的。
趙宗彪把醫院的事情安排妥當,就到鄉政府去找趙維。
趙維正在和幾個鄉政府的幹部職工打升級,還蠻帶勁兒的那種,吵吵嚷嚷的。玩牌的人見猛人趙宗彪大步流星,一臉嚴峻的闖了進來,知道有事情了,一個個表情複雜的紛紛告退。
「小老虎どど,你……有事啊?」趙維也很吃驚,連忙讓座。
趙宗彪有些不滿意的數落:「趙家莊出大事了,你還不知道啊。李德俊被李得豹打了個半死……」
「嗨,我以為是出什麼大事了呢,不就是打打架嗎?我們這蠻荒之地,文化落後,哪天不打幾架?」趙維不以為然,「李德俊,活該,聽說他把我大姑爺爺也險些打死了……」
趙宗彪強壓住火氣:「你怎麼能這樣說?這次情況有些不同,是李得豹的警衛員打的,人家那是訓練有素,你懂嗎?李德俊的臉打敗相了,醫生說腦震盪是肯定的……我就是見不得當官的欺負咱們老百姓,這不是一般的村民之間打打鬧鬧,這是個性質很嚴重的問題。」
看小老虎どど說得這麼嚴重,趙維就也有些緊張了,開始抽煙。他還是沒忘了遞給小老虎どど一隻,趙宗彪也正在卷葉子煙,接過來就抽上了,真的是急了,平時他是不怎麼抽香煙的哦。兩人嘴裡立即冒出股股濃煙,像天上漫湧的烏雲。
「他們是爭山吧,我們犯不著繞進去,何況與部隊上有關。縣團級,我們級別不夠,管不著啊。」趙維在房間裡繞開了圈子,好像真的很為難。
趙宗彪沒有讓趙維有喘息的餘地,連珠炮猛轟:「你錯了。我說了,這不是家庭恩怨,你給我聽清楚,這是欺負人。是的,他李得豹是一個軍官,李團長,但他在我們趙家莊打了人,還打得很重,打得很慘。打狗欺主,你懂不懂?作為地方政府,作為一鄉之長,老百姓的父母官,你責無旁貸,非管不可!」
趙維搓著手,露出惶惑狀:「您這不是讓我為難嗎?我一個……」
「不為難,我還用得著找你嗎?」
「您老倒是想我出面做點什麼啊?」
「這當務之急,要他李得豹出醫藥費,醫院不見鬼子不掛弦,要趕病人了呢。」趙宗彪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從來不愛玩虛的那一套。
「如果李德俊提出他的山林,他家的病人怎麼辦?」趙維也在考慮實際問題。
「事急從權,總得一個一個事情解決,受傷的為重!」趙宗彪斬釘截鐵的表示。
「人家一個軍官,硬是不答應怎麼辦?」趙維不敢馬虎,又提出了問題。
「告訴他,鄉政府要向上級反映,不排除找他部隊的領導……比團長大的領導還有吧?呵呵。」趙維的推諉,讓趙宗彪很不爽,氣呼呼的又加了一句,「這件事你處理不下來,我看你最好不要當這個鄉長了……我看,李得成就能處理下來!」言下之意,要是你小老虎どど出馬,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李得豹打了人,出了氣,報了仇,心情並沒有完全好下來。一方面是因為李德俊並沒有屈服,問題並沒有解決;一方面是趙家莊的牛逼人物自己的表親趙宗彪出面了,這個人一出面,說不定問題就變得複雜起來;他也有些擔心李德俊的傷情。
心說最好在這地方上把事情擺平了,若鬧到部隊上去,只怕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哦。
趙宗彪耳提面命,趙維代表鄉政府、譚妙芸代表村委會,跟李得豹攤牌談判。焦點是救人,其他的容後再議。
李得豹果不其然就提出了他家的山林以及父親的受傷的問題。趙維和譚妙芸態度平和的與李得豹說明厲害,說解決問題總要有個先後次序吧,總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才好吧。
反反覆覆,討價還價,虛與委蛇的拉鋸了幾個小時,最後,李得豹答應去看看李德俊了再說。
李得豹帶著警衛員和李得成到鄉中心醫院看了李德俊,見那人傷勢沉重,醫生還說如果這兩天沒有進展,不排除轉院的可能性。那個時候,只怕化費就大多了。
李得豹就有些緊張,在鄉里的一家私人餐館,由趙維和錢四海、孫玉娟作陪,請了一桌。酒過三巡,菜上五味,李團長請醫生用心,最好不要轉院,費用由他李得豹負責,醫院只管治療就是……
錢四海、孫玉娟夫婦極力維護:都是本鄉本土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好歹不要把事情鬧大。他們這話,一方面是指醫生,可不要把事情弄砸了,另一方面也是提醒李得豹,得饒人處且饒人,把善後工作做好。
臨了,錢四海搶著把賬接了。李得豹有三分感動:親戚就是親戚。李得豹又依照慣例,吩咐警衛員買了一些煙酒之類的送給了主治醫生。
李德俊給醫院交了押金,還給母親手裡放了一筆錢,以應不時之需。他想把父親接到部隊上去住一段時間,哪怕是散散心也好,可李長年高低不去,說自己死也要死在趙家莊(不幸一語成讖)!他又委託李得成關照父親,讓妹妹在家裡多陪陪老爹,過了年再回單位。然後自己悻悻回部隊去了,部隊都發了幾次催促的電報,不容他不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