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一個破手扶,但對於從駕校學習回來的趙維、趙佳、李解放來說,還是興味盎然,幾個人爭著開了兜風、買年貨,還有幾分神氣的捎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趙家莊今年洋芋沒有受到損失,夏糧喜獲大豐收,當時這叫「手裡有糧,心中不慌」。在加工廠掙副業的人也多,年終決算時,好多人家破天荒憑工分分到了不菲的餘糧款。兜裡揣了幾個熱漉漉的銀子,一個個跟著那輛破手扶,到公社、區裡的供銷社買了豐盛的年貨。
這個年就過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風風光光。
當然,趙宗彪家裡更熱鬧。臘月二十四小年一過,客人就沒有斷過。趙發通老兩口一天迎來送往,都感覺有些煩了。趙宗彪兩口子有時還要忙一些其他的事。
團年飯一吃過,趙宗彪家裡所有的電燈都拉亮了當然包括路燈和廁所的燈。裡裡外外,一片雪白。
趙發通忍不住捻著花白的鬍鬚,哈哈笑道:「這有了電就是好啊!這外國佬就是別出心裁啊。」
趙炯趕忙跑去把收錄機打開,並把音量開到最大。幾個孩子還跟著音樂唱呀跳呀,充分演繹這過年的好光景。
晚上九點左右,跟前塊鄰的人,團了年,眾星趕月一般,就又聚集在趙宗彪家裡來了。趙宗彪和譚妙芸兩口子忙著打招呼,忙著找煙倒茶,支桌子,搬椅子,擺放水果、糖食糕餅,忙得個不亦樂乎。
等大家坐定,趙宗彪又給男人們倒酒,譚妙芸又給女人們沖糖水喝。
見女人們都被譚妙芸招呼圍坐在了火坑屋裡去了,男人們就在堂屋裡圍了兩架火盤而坐,趙宗彪提議:「李ど叔,這大過年的,給我們來一段如何?讓大家也樂呵樂呵。」
李長久端著酒杯,他最好這一口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自己人長樹大的兩個兒子,麻子抖擻,傻笑著。
趙宗彪見狀說:「他們也都成年了,講吧!」
李長久清了清嗓子,說:從前,有三老姨,去給老丈人拜年。老大、老二都是書生,老ど像我們一樣是個挖泥錛土玩泥巴的,人也老實巴交的說。等到吃飯時,這大老姨就提出,我們每人說一個四言八句了,就喝酒。講到這兒,自己沒忘了咕一大口。趙宗彪連忙又給他把杯子加滿。
老ど問:「有什麼要求啊?」李長久喝了酒,繼續講。
大老姨解釋說:「要有四角方,在中央,梭上梭下,鼓起一個眼睛。」老二亟不可待先說:「我先說,算拋磚引玉哦,還要根據現場情況的說。『房子四角方,房梁在中央,老鼠在上面梭上梭下,貓咪在下面鼓起一個眼睛。』呵呵。怎麼樣啊?」
都說說得好,既聯繫現實,又有文采。老二洋洋得意把杯子裡的酒喝了。老ど看著老二喝酒,喉結跟著做著運動。
老大接著說:「桌子四角方,火鍋在中央,筷子在上面梭上梭下,狗兒在下面鼓起一個眼睛。」
老二把筷子在桌上敲了敲,大聲說:「講的好,講的妙!」
老大從容、大方、自得的喝了酒。
這下輪到老ど了。老ど看著兩個連襟喝酒的樣子,連口水也流出來了。他老婆很心疼,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沒個什麼文化水兒,就提醒他:「你隨便說幾句吧,把那幾個詞用進去就行了,又不是考狀元?趕緊兒說了好喝酒。」
丈人、丈母娘也在旁邊乾著急:「隨便說,隨便說就是。」
對他們來說,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阻止那兩個大的,可也不想怠慢了ど女婿哦。兩個連襟不懷好意的看著他,有心要出他的洋相。
老婆、丈人和丈母娘的關心,讓ど女婿很感動,前前後後這麼一聯繫,靈感有就霎時來了,他脫口而出:「有了:牙床四角方,枕頭在中央,岳父在上面梭上梭下,岳母在下面鼓起一個眼睛!」
端起酒就喝,不管一干人的驚異的表情。
「哈哈!」趙佳一口酒全噴了出來。李長久不笑,自顧喝他的酒。
見大家情緒高漲,趙維看看趙宗彪,趙宗彪給大家一一把酒滿上,露出鼓勵的眼風。他便說:「我也來給大家講一個笑話,助助酒興。」
「快講!我等得花兒都謝了呢。」李解放喝了一口酒,笑著催促,這兒他和趙維算是最隨便的。
「話說建國初期,我國領導人出國訪問蘇聯。晚上好客的東道主安排跳舞,他們安排了蘇聯第一美女那個叫什麼什麼娜娃的和中國最高領導人跳。我們這個領導人一生除了讀書、游泳以外,不怎麼愛其他的娛樂活動,卻對跳舞情有獨鍾。
兩個人忘情的跳著,跳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一個是聲名顯赫的傳奇式東方大人物,不光中國人頂禮膜拜,連外國人也景仰有加哦,一個是俄羅斯民族驚艷四座的大美女,還性感火辣的那種,這份兒纏綿,這份兒執著可想而知。
跳了一會兒,那個叫什麼娜娃的,見這個身材高大的頂級人物老是往地板上看,有些奇怪:自己那曼妙的身段,那姣好水嫩的容顏難道還不能吸引你嗎?莫非大人物吃慣了山珍海味,把嘴兒給吃膩了啊!忍不住問道:「您怎麼老看著地下呀?」
太祖答非所問:「呵呵,我可以猜出你今天穿的什麼顏色的內褲。」
「是嗎?」那個什麼娜娃很吃驚,「那您說說,我今天穿的是什麼顏色呀?」
太祖不假思索:「紅色。」
第二天晚上,那個娃娃換了一條藍色的內褲,再問。這邊又從容的答藍色。
那個什麼娜娃就有些鬱悶,第三天乾脆不穿內褲了。她問太祖您給說說,我今天穿的內褲的顏色。
太祖往地下看了又看,神色冷峻:泱泱大國,莫非還使用起了美人計?搖搖頭,拿不定主意,到底說還是不說。
那個什麼娃娃心說難住了吧,一問再問。太祖大聲說:「沒想到你們都解放這麼多年了,應該比我們國家富餘吧,怎麼還穿一個破內褲啊?都奓了那麼大一條口子,也不興換換啊!」
驚呆了旁邊作陪的兩個國家的高官,戴眼鏡片的全跌地下了。哈哈!
「他是怎麼發現的?」趙佳不恥下問。
趙宗彪喝了一口酒,笑著解釋;「他是從發光的皮鞋的反光上面發現內褲的顏色的。」
一干人肚子都笑疼了,笑聲把女眷也吸引過來了。
正在大家相談甚、歡酒興正濃時,「噗」的一聲,電燈熄了。
大家就有從熱被窩掉進冰窟窿的感覺。
「肯定又是李得成在搗鬼!」趙佳猜測。
趙宗彪也有些懷疑,讓譚妙芸快點把美孚燈點燃。
趙維氣憤的對大家說:「李得成狗日的不想讓我們大家高高興興過年,我們也要讓他留下一點印象,上次對他寬容了點兒。還喝一杯了,打架去!」
趙發通捻著鬍鬚提醒後輩們:「可不能亂打一氣呀,要調查清楚。這大過年的,最好還是和平解決。」
「只怕我們想和平,人家還不答應呢!走啊。」趙宗彪揣上了一把匕首。大女兒菲菲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拉了弟弟們也相跟著出了門兒。
一群人走出大門,聽見四處傳來一片罵聲,有的還點名道姓罵李得成缺總德,不得好死。總之,撿最難聽的罵,這個年代,一個小老百姓也就剩下罵人的這點兒權利了不是?
什麼人家炸響的幾掛零星鞭炮,也被這洶湧如潮水般的罵聲淹沒了。
趙宗彪吩咐李援朝:「你去把李得成狗日的給我喊出來!」
這回李得成出來的倒是快,幾乎在李援朝過去的同時就出來了。他對趙宗彪等人說:「你們先不要罵,我這就去打開變壓器房的門。」學乖巧了喲。
胡麗瓊在後面給他照電筒,兒子李勇也跟出來了,都哭喪著臉。
變壓器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大家睜著水牛眼睛,看了老半天,閘並沒有倒,大家就有幾分失望的說。大家這回也是急眼兒了,老想著一個李得成。實際上,只要看看下面那台變壓器有電沒有,就可以判斷時不時李得成在搗鬼。而此時,整個趙家莊全是黑燈瞎火。
李得成有幾分得意的表白:「大夥兒要過年,我李得成還不是要過年?再說上次的教訓猶在耳邊,我怎麼能這樣無耳性?你們說是不是啊!呵呵。」
趙宗彪說:「既然你李得成沒有搞鬼,那肯定是電站的人專門作踐我們趙家莊,這口氣不能不出!」
「找電站的晦氣,我支持!」李得成首先表態。心說這不是擺明了欺負我們趙家莊無人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找電站的人討一個公道。」
「電站的人這也把我們欺負到家了,年也不讓我們過呀!」
「打架。出一口惡氣!」
「我們坐拖拉機找電站的人算賬去,反正窩在家裡也沒事做,這他媽黑燈瞎火的。」
「……」
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火越燒越旺,越燒越猛。
趙宗彪也是一肚子的火,把頭一昂,把腳一跺:「好,大家上拖拉機,找電站的人算賬去!」
趙菲菲和李勇也一定要跟著去,趙宗彪大聲吼道:「小孩子家家的,去湊個什麼熱鬧啊,又不是看戲!」
菲菲小聲嘀咕:「早就不小了,寫人……」
強性的菲菲還是被媽媽譚妙芸拉進了屋。李勇自然也沒有去成。
寒冬臘月,氣溫驟降,趙宗彪的手扶拖拉機,有些不聽話,他老半天才把火打燃。趙宗彪駕駛,趙佳和李解放一邊站一個,一是學學技術,二是幫忙打住,這不都喝了點酒嗎?趙維在拖箱裡招呼大家坐穩當了,別沒找到電站的人,自己倒給先甩下來了啊!拖箱裡坐了上十個人。
拖拉機開出丈把遠了,譚妙芸、王青春等女眷還在後面攆了喊:「大過年的,小心點兒啊!早點兒回來。」
天幕一片漆黑,一顆星也沒有,只看得見眼面前灰撲撲的一條公路,和伴了煙塵的丈把長的光柱。公路兩邊也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有幾分神秘和恐懼感襲來。偶爾有零星的鞭炮聲傳出,還有什麼人家的狗的叫聲。
在這闃靜的大年夜,這一車風風火火的人,被刺骨的冷風一吹,就有了一種責任感、使命感,還有幾分慷慨悲壯的古風了。先前大家還興奮的說著話,後來隨著拖拉機越開越快,就都住了聲兒,眼睛鼓楞楞看著前面那莫測的遠方。
拖拉機開出棧道,進入了張家寨。這裡別有洞天,那是光的海洋,一片的燈火輝煌啊。大家就又開始罵電站黑心腸,都是父母所養,真把我們趙家莊的人不當人看啊!
已是深夜,可張家寨的人大都沒有睡,還在守歲呢。收音機播放著新聞,收錄機播放著優美的樂曲,人聲喧鬧。還可以瞟見一戶戶的人家新貼的春聯,只是看不清內容。
沿途的人們,見了這半夜「噗噗」開過的拖拉機,都有幾分奇怪,有人就喊了問:「這不是趙家莊的趙宗彪嗎?這麼晚了,到哪去啊?」
拖拉機上的人或答到公社拜年,或答你管我們到哪裡去啊?或乾脆不理,拖拉機「轟隆隆」一馳而過。
一些喜歡惡作劇的小孩子見一輛拖拉機從門口經過,連忙點了炮仗往拖拉機上面扨,那爆炸的火星直晃司機趙宗彪的眼球,他有心想把拖拉機停下來,教訓一下這些有娘養無娘教的混小子。但轉而一想,自己小時候還不是會這樣嗎?只要見了穿得好看一點的姑娘,必定和李得成們跟在後面叫:「新姑娘,白布衫,褲襠裡夾一根水煙袋兒!」弄得人家小妮子無地自容。
他進一步想,若是這個時候有車經過自家門口,那趙亮、趙炯會放過他們?這樣一想,倒有幾分懷念兒時的時光了,只是把車速放緩了許多。
電站本部在桃花河上,已經聽得見機器的轟鳴了。目標越近,坡度越陡,路面卻也越差。李得成在後面叫道:「小心些呀!」拖箱裡的人,就感覺像是坐在風浪裡的船上,顛簸得要嘔吐。李得成就有了幾分後悔,這大老遠的顛這麼一趟,真的值得嗎?
進入電站了,趙宗彪把拖拉機停在電站院壩裡,沒有熄火。電站在河岸邊,是一棟三間兩層的樓房(那年月,樓房稀少呢,足見電站是多麼牛逼),機器轟鳴,燈火通明。
趙宗彪跳下拖拉機,揉揉有些僵硬的耳朵,搓搓手,跺跺腳,然後對大家說:「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一是要把電好歹送過去;二是教訓一下值班的,看其態度,一定不能把人打殘廢了,給他一個教訓,一個記憶,曉得我們趙家莊的人不好欺負就行。」
眾人頷首領命。
走進電站的大門,赫然就見正牆上的大幅領袖像,還有斗大的「為人民服務」的條幅,趙宗彪看了禁不住一陣冷笑。
屋裡有兩個人正在下棋,看來很專注,連「呼啦啦」一下子湧進來這麼多的人,也渾然不覺。一個是個大光頭,一個戴個眼鏡兒。旁邊的茶几上放著一個熱水瓶和幾個玻璃杯子。桌下有一盆炭火,在熊熊燃燒,發出「嗶嗶啵啵」的響聲,房間裡暖融融的。從冷風裡進來的這些人陡然感覺到由冬天進入了春天。
趙宗彪用勁咳嗽了一聲,兩個人抬起頭來,眼鏡兒先生警惕的問道:「咦,這個時間了,你們是什麼人,在幹什麼?」
「我們是趙家莊的,想來問一下我們那地兒怎麼沒有電啊。」趙宗彪壓住火氣,還算有禮貌的回答。
「紅旗大隊吧,對不起,限電!」光頭男隨便應付一句,就又看他的棋去了。看來他的棋局正在吃緊。
「你們這是個什麼工作態度,早不限電,遲不限電,臘月三十你們害人呀!」李得成吼道。
「請你不要高聲大嗓,我們有領導,你過去問得了。」眼鏡兒先生朝旁邊的值班室努努嘴,還算平靜的對李得成說。
「什麼狗屁領導,大年三十給我們下火了,給老子出來說清楚!」李援朝起哄。
「什麼人深更半夜在這裡吵吵嚷嚷的,影響我們工作啊。」蓄著一個中分頭滿面紅光大腹便便的領導模樣的人踱將出來,旁邊跟著一個有些妖裡妖氣,穿著毛領大衣的風騷小女人。
這當兒,趙宗彪匆忙之間把葉子煙咂上了,李得成也把劣質香煙點上了。其餘的人興奮的好奇的東張西望,等候命令。
趙維回答:「我們是趙家莊的,你為什麼不給我們那裡送電呀?」
「按規定,今天必須有一個大隊限電,剛好輪著你們紅旗大隊了,算你們倒運!」中分頭好像不願意多說。
「這大過年的,能不能通融一下呀?」李解放想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你說得倒是輕巧,都通融通融,我們工作還怎麼做?我們只好回家了。呵呵。」中分頭好像不屑一顧。
趙宗彪心說他媽的電老虎真牛呀:「感情你們在這兒堅守,就是為了斷我們的電呀!」
「我們負有管理責任,你們還想干涉我們的正常工作嗎?」中分頭一副訓小孩兒的口吻。
「你們的幸福就是我們的痛苦啊。呵呵。」李援朝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不倫不類的話。
「我管你是幸福還是痛苦,一切按規矩辦!」中分頭不勝其煩的樣子。
「算了,老公,別跟這班沒教養的人扯淡了,你的時間也到了,走,我們上樓洗了休息去。光頭,該你了。」女人拉著丈夫的手,就要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