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第七十八章教育要革命
紅旗大隊小學除了高校長、陳老師兩個國家教師和趙宗彪、李小花兩個代課教師以外還有兩個民辦教師張老師、吳老師,一個個都比趙宗彪年紀要大,都是三十幾四十歲的樣子。陳老師年紀最大,五十來歲的樣子。六個老師六個班,趙宗彪和李小花帶一、二年級複式班,一人上半天課。貌似比其他老師輕省,可這班小傢伙們確實難纏,真夠受的。
炊事員姓肖,和陳老師年紀差不多,大家就叫他肖伯,山外的,是公社武裝部葉部長的「丘山大人(岳丈)」。
高校長和陳老師是這個學校的兩個公辦教師,還都讀過師範學校,是吃國家飯的,旱澇保收,可是陳老師是個右派,還跟一個富農婆梅開二度,所以這個高校長就一天文縐縐的在老師們面前裝大,他上衣口袋裡掛了兩支鋼筆,戴一副眼鏡片兒,很神氣的那種。山中雖說有一隻小老虎,他貌似還沒有發現呢,就自以為王了。
他把煙袋(那時候年紀稍微大一點的老師啊、幹部啊都不帶怎麼抽香煙的)在課桌上搕了搕:「今天我們開一個短會,這是一個遲到的歡迎會。首先要歡迎代課教師趙宗彪和老教師陳老師正式來我們學校上課,你們都是紅旗大隊的人,哦,陳老師現在至少算半個紅旗大隊的人吧,呵呵,趙老師還兼著生產隊幹部,希望你們做好你們份內的工作,多給學校提一些好的建議,把我們紅旗大隊小學的教育革命搞好,完成好上級下達的各項教育革命任務;第二點呢,我看了一下,趙宗彪老師今天的那一節體育課好像沒有上成功啊,總結一下吧,啊?」
「學生多了,淨是些小傢伙,不好弄。哎,你們原來怎麼沒上過體育課呀?」趙宗彪沒怎麼深想就叫苦不迭。
老師們都笑了,因為這個學校從來沒有人上過什麼體育課,高校長是想給心高氣傲的新來的趙宗彪一個下馬威呢。
「想新老師帶一個頭呢,呵呵!」高校長有些尷尬的解釋說,把一鍋煙吧嗒得大煙爆爆的。
「我都上了一星期的課了,還要考察呀。」趙宗彪從大家的笑聲中意識到高校長是居心不良,就顯得有些不滿了。
「嗨,誰讓我們是後來的呢!我們要向老教師學習呀,看看你們怎麼上了,我們再上。」李小花教一、二年級也教惱火了,免不了發發牢騷也算給表哥施以援手了。
高校長不好為難妻侄女兒,笑一笑:「互相學習,慢慢來,慢慢來吧。今天會議的第三個議題是,現在上面強調教育要革命,要同生產勞動相結合,不知大家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有?不管這麼說,反正就是不能死守在教室裡了,肯定是要動一動的。」說完了,高校長就去翻文件,翻筆記本,喝水,好像很累了的樣子。
大家七嘴八舌,開荒啊,修路啊,種校田啊,打板栗、刮棬皮啊,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啊,說了許許多多的方案,供校座選擇。高校長最後拍板:「大家的意見都不錯,容我們今後慢慢實施,當前各生產隊不是在搶收嗎?我們就帶著學生去幫忙吧。」
大家都說好,趙宗彪和李小花更是高興,因為下隊勞動比封閉在教室裡空氣新鮮多了,看藍天白雲,看斜陽暮樹,看晚霞流丹,也自由自在多了。
高校長又與紅旗大隊支書李長鎖取得了聯繫,安排停當,第二天就帶領全校師生扛著紅旗、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戰歌,興高采烈的到第一生產隊幫忙收苞谷。
高校長安排趙宗彪和李小花負責在保管室領著一、二年級小學生撕包谷。這些小傢伙咋一走出教室,感覺無限放鬆,無限舒暢,一個個更像脫韁的野馬,沒有了一個關管。
有的在保管室東摸摸西看看,把風車轉兩轉,把籮筐踢一腳;有的用撕了的沒撕的苞谷坨打仗,有幾個小傢伙一不小心被苞谷砸在了臉上,哭兮兮的就來找老師;有個小傢伙鼻子被苞谷坨打流血了,李小花洗呀拍的弄了好半天,才止住血;有的還乾脆鑽進了撕過的苞穀殼葉子裡,捉起了迷藏,哇哇怪叫著,弄了個灰土狗臉;有個女娃娃鑽進殼葉子裡,被灰塵咪了眼睛,哭著要趙宗彪給她吹;有的去找爹媽要這要那,訴說衷腸……
更多的是去搶從坡裡背回來的已經弄掉了殼葉子的赤苞谷坨,搶得飛起來。
兩個老師在苞谷堆旁高度戒備,手裡撕著苞谷,嘴裡呼喝個不停,時不時還拉一個兩個小傢伙出來示眾,吃了幾棵「苦栗子」,局面才稍稍好一點,但吵吵嚷嚷的,跑進跑出的,也沒撕幾個苞谷坨出來,倒把不少還沒撕的苞谷給混進殼葉子堆裡去了。趙宗彪和保管員李得俊看了直搖頭。
忙著東跑西顛的李得俊沒忘了問一句:「小老虎大哥呀,你這孩子王當得還稱心愜意吧?」
「狗屁,早不想幹了!」趙宗彪看看像小雞一般的學生娃娃,說了一句心裡話。
見社員們有的在喝水,有的在吃中飯,趙宗彪就對李小花說,讓學生們也休息吃中飯吧,反正也沒撕幾個苞谷!你照管一下,我到坡裡去看看。心說,鄙人還是生產隊會計呢。
三年級以上的小學生唧唧喳喳、密密麻麻和一部分還在堅持的社員們一起下苞谷,滿田漫坡的人。從很遠很遠的山包上往保管室背苞谷是很苦很累的,趙宗仁、趙宗義自然卯不脫。趙宗仁被打得跛了一條腿,還是堅持出坡,說要吃飯呢。一些人如李解放他們背了一回就去喝水、抽煙、打撲克、吃中飯去了,只有這兩弟兄、兩個地主分子扛著腰背了一回又一回。
由於背的人越來越少,學生們在老師們的吆喝、督促下又不敢鬆懈,簍子都裝不下了(是臨時在生產隊借的),看到來了個受改造的跛子「分子」趙宗仁,還沒等他把背簍放下來,上十個簍子已經飛來了,他的臉上、臂膀上、頭上都飛來了苞谷坨。
背簍滿了,簍子還在漫天飛來——反正有一個靶子,一個活的象徵在前面,總比自己攬著輕鬆一些!那巨大的衝力,使趙宗仁站立不穩,還是個跛腳不是?人和背簍就一起栽倒在地,就在他倒地的同時,四五簍子苞谷還砸在了他的身上。好在此時他的臉是朝下的……他被埋葬了,動彈不得,哼哼嘰嘰著。
剛好這時候走來了代表大隊來慰問師生們的民兵連長李得成,見狀大怒:「你?裝死呀!想誣害我們的紅色接班人啊?地主分子趙宗仁,你給我起來!」
飛起幾腳,把趙宗仁踢翻了個過兒。此時趙宗仁被踢的大腿在滴血,臉上在倒下時碰著了苞谷稈子和土坷垃,三四處汩汩冒血,眉脊、上身、手臂多處洇出黏黏的烏紫色,浸濕了單薄的對襟布衫……
同學們又向剛剛爬攏坡上的趙宗義湧過去,趙宗義應聲而倒。那些作孽的學生卻哈哈大笑。趙宗彪剛好看到這一幕,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吼道:「你們些狗日的沒長眼睛啊,看到裝不下了,還在往上倒你媽的個逼呀!」
同氣連枝,血濃於水,他的樣子變得很陌生很恐怖,學生們驚呼呼一哄而散。他又肝腸寸斷的去慢慢扶起老大和老二,對站在旁邊鼓著個眼睛唬著個臉的李得成罵道:「你個狗日的好無德行,人家還背著一背簍苞谷啊。」
「你給老子的還敢當著你的學生的面罵人啊,我教訓地主分子要你管!你當的你媽的哪門子的老師啊!」李得成也不含糊,他似乎以為當了老師的趙宗彪在他的學生面前,不會像以前一樣粗野了。
趙宗彪再不說話,趁李得成不備,對準面門,猛的就是一拳打過去,李得成仰面倒了下去,趙宗彪一腳踏向他的胸口:「看老子收拾你!」拳頭揚起,作勢又要打。
在這危機時刻,高校長還有幾個老師以及社員群眾都紛紛跑攏來,急如星火拉架。
「你這個校長是怎麼當的?你手下的老師竟敢當眾打人呢。」爬起來的李得成先問了校長的一個不是。
高校長臉一黑:「趙老師,你不是在保管室裡帶你的學生嗎?怎麼跑到坡裡來打人來了?」
「學生娃娃休息了!」趙宗彪還是氣咻咻的,覺得沒有把李得成打好。
「誰讓你休息的?」總要有點校長的權威吧,總要為妻侄兒子刨點本轉來吧,高校長聲音大了起來。
「一個老師連讓自己的學生休息的權利都沒有嗎?這也是你一個堂堂的校長說的話呀!」趙宗彪反唇相譏。
高校長立即意識到,忙中出錯,要換一個話題了,差不多是喊了起來:「你還是不是老師啊,動手就打人,這還怎麼為人師表啊?」
「你喊我趙宗彪就是!我充其量就是一個代課的,你大可不必把我當什麼老師好了!」趙宗彪發覺這個高校長今天有些不對勁兒了。
高校長對趙宗彪不買賬很惱火,尖聲尖氣的叫道:「喊你一聲趙宗彪,難道你就可以打人了?」
「哦,難怪你帶個眼鏡片的,莫非你眼睛真的瞎了。他大隊幹部李得成毆打趙宗仁你看到了嗎?」看高校長的那架勢,這不是明擺著扯偏拳嗎?趙宗彪也火了。
「我、我沒、沒、沒看見,我就看見你打大隊連長李得成,我要向上面反、反映你的問題,你、你根本不適合當老師!」高校長結結巴巴說了一句狠話。
「隨你的便!你以為我想在你那裡當什麼狗屁老師啊,你想錯了!」心裡對那個暴怒的人有了幾分鄙夷和不屑。
「你、你、你……」高校長氣得渾身發抖,手指就快要戳到趙宗彪的臉上了。
「告訴你,老東西,再不把爪子縮回去,小心怕我給你下了餵狗!」趙宗彪心說,怎麼有文化的人老是喜歡用指頭說話。
李得成知道趙宗彪敢下手,向敬東的事還記憶猶新呢,拉了ど姑爺就走:「別理他了,那整個就是一條瘋狗!」
譚妙芸聽到動靜也趕過來,充滿敵意的瞟了一眼李得成和高校長,一邊拉著丈夫往一邊走,一邊數說著什麼。
李長鎖知道這件事後很氣憤,但實在拿趙宗彪沒有辦法,只好在妹夫子身上出氣:「你們那些學生娃娃就不要再下來了,只添亂!你們要搞教育革命的話,就在學校周圍的荒山上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