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第二十六章狗日的糧食(上)
公元一九五九年是三年自然災害最嚴重的一年,紅旗大隊倒是沒有怎麼餓死人,趙宗彪所在的第一生產隊連一個人也沒有餓死。浪客lkzw但接下來的幾年,日子就不大那麼好過了。
話說趙家莊這個地方,地處邊鄙,交通不便,信息不靈,高皇帝遠,貌似也沒搞成幾什麼集體食堂,跑步進入**的步伐相對比別個地方就慢了那麼個半拍。壞事乎?好事乎?
再次交公餘糧的時候,縣裡的幹部,區裡的幹部,公社幹部輪番坐鎮紅旗大隊,輪番坐鎮紅旗大隊第一生產隊。幹部們一個個眼睛睜得像銅鈴,抑或像狗卵子,催進度,抓質量,把個李長鎖吼得快要暈乎過去了。趙宗彪私下對駐隊的二姐夫張雲說:「就不能看在親戚的份兒上,抬一抬你那貴手啊?」
那位皺了下掃帚眉打起了官腔:「我說小兄弟呀,你去年玩了一手陰的,夠漂亮了,我們公社幹部是有苦說不出啊,今年就別害你二姐夫了。你還小,這個責任你也擔當不起,我看就別再花這個心思了。」
「你這樣公正無私,那我們家也包養不起你,你最好還是在別處蹭幾頓飯吃吧!」趙宗彪咬牙說出了句狠話。
「你……」張雲心說,不帶這麼對你親姐夫的吧。
趙宗彪本來就看這個二姐夫不順眼,這以後又經歷了一些事,更不大給他好臉色看,兩人一見面,總是疙疙瘩瘩的。
李長鎖找趙宗彪,問他有什麼辦法沒有。趙宗彪搖搖頭:「今非昔比,此一時,彼一時,上面的任務不完成不行,讓大家提前有個準備,鴨子下水——各泅各吧,反正救命要緊啊。」心說,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破腦殼運、狗屎運走哦?
李長鎖深以為然,暗示大家開一點小荒,種點兒蔬菜、蕎麥、黍子、復洋芋什麼的,到時候好救命呢。趙宗彪自己動員母親和哥哥、嫂子多開荒,廣種秋冬還能生長的作物,讓父親在外面偷偷往家裡多弄能夠吃的東西,怕到時候拿著錢也買不到貨呢。
集體的粗糧、細糧只要有機會,趙宗彪一個勁兒往家裡摟,公開的、半公開的、不公開的,摟回來交給母親加工過後藏好。不知是別人沒發覺還是知道了不做聲,反正就是沒出個什麼事兒!
那個時候的公社社員揩集體一點油,是公開的秘密。每到收工的時候,男人背的扛的渣渣草草裡面一定要藏點兒什麼,女人的身子一個個變得臃腫起來,坡裡出產什麼糧食,她們身上就藏什麼糧食。回家時,一個個都像抱雞母,還不帶背簍裡背的,提籃裡提的。
最驚險的要數趙宗彪鯨吞公餘糧的事了。那時交公餘糧時,紅旗大隊五個生產隊的群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亮就成群結隊小心翼翼的走在那條若有若無的羊腸小道上,把糧食背到清江碼頭上的糧倉裡,由糧店的同志過磅、記賬,才算完成了一次任務。
一般情況下,一個生產隊的人大概都是差不多一路前搭後到達的。糧店的同志過磅一個要記一個的名字,如張三一百零三斤,李四八十五斤,王二麻子九十四斤。趙宗彪說這樣記來記去,麻煩,耽誤時間,上面催得可緊了去呢。凡是我們第一生產隊的,你只給我記數量不要記名字,我到時候跟你結總賬就是。糧店的同志當然沒有意見,還少一套手腳呢。
社員們往河壩送糧食,一般一運兩趟。趙宗彪往往在運第一趟的時候,就磨磨蹭蹭,解手呀,繫鞋帶呀,等身邊沒人了的時候,就將糧食背進了清江岸邊的陡峭的大山裡,躲在一個溶洞裡或是大樹下,吃東西、看書或睡上一大覺。估摸著大家都要轉來了,他又神不知鬼不覺、不露聲色的悄悄加進去,參加運第二趟,還高聲大嗓和同伴們開玩笑,與糧店的同志對賬。
晚上回家爬上坡的時候,趙宗彪見大家都死蔫倒氣的沒有半點精氣神兒,就讓李長久講講笑話。李長久把打杵在石頭上幾磕,說:「也是的,背腳子不講逼,渾身無力氣;背腳子講起逼,上坡雄赳赳的。呵呵。」
大家哈哈大笑,好像滿身的疲勞頓時化作為無形。
半夜時候,他一個人偷偷把藏下的糧食背回家。用這個辦法,趙宗彪偷了集體上千斤糧食。他邀約了趙宗禮,可趙宗禮不敢。
不是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嗎?整個趙家莊還有哪一個人有這個膽量呢?
來年春荒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真的吃起了節約飯。飯裡米粒少,糠菜多,把鍋蓋一揭開,一股糠味兒,黑糊糊的,怕看得!哪家小孩兒哭鬧得太厲害了,就給他做一頓光飯,不摻野菜的那種,相當於現在一頓大餐了。上面宣傳「忙時吃乾,閒時吃稀」,可是,不管忙啊閒的,你總得要有米下鍋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趙宗彪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有一個切身的體會,大地大,吃飽最大。這一輩人,也都愛糧食如命。「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許多的人低山到高山,高山到低山,去田里撿上年沒挖淨的洋芋、紅苕,去苞谷田里撿還沒有收淨的小苞谷坨,去水田里撿沒有收盡的稻穗。李長鎖有心制止外隊的人,又有些狠不下心來,一看都是熟人,只好聽之任之,都要救命呢。
趙宗彪給李長鎖建議,讓社員每隻出半工,讓大家也在田里去刨一刨,尋一尋,找到一點是一點,別讓其他小隊甚至外地的把便宜都佔去了。他又在小隊的會議上專門發出了倡議。見無機可乘了,那些外隊、外地的人就到別處找吃食兒去了。
有些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的,乾脆就不出坡了,一家一家到外隊外地去尋食。路上走著的人歪歪倒倒,腿肚子直打顫,臉黃肌瘦。最可憐的是小孩子,一到黑喊餓,總也吃不飽。像紅苕、南瓜、蕎麥、豌豆之類以往餵豬狗的粗飼料,這時候都成了人吃的稀罕物了。
有一次,李長鎖召開全大隊的黨員開會,要求大家堅信黨的領導,堅信社會主義道路,困難是暫時的,是可以克服的。尤其是我們這些黨員同志們,要帶領大家擁護**,在這個非常時期,更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要堅信**不會餓死人!要堅信社會主義制度比資本主義制度不知優越他媽多少倍!
開會的人中有一個姓朱的老黨員,即減租減息時衝鋒在前被趙團總開槍擊傷者,也是曾經在土改時騎在趙發達的身上學雞叫的之一者,他也是老貧雇農,老土改根子,七十多歲了,陡的站起來:「各位黨員同志,我只說五個字——」
大家好不驚奇,以為他有什麼驚人之語,都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好——不——淡——雞——巴!」說完,老漢站起來就走。
見開會的人一起大眼瞪小眼疑惑的看著他,已走到門邊的他恨恨的又回過頭說,「如果誰給我一百斤苞谷籽,我把黨員證送給他!」大踏步走出門去了。
滿座嘩然。他仇大苦深,又鬥大的字認不得半升。李長鎖嘴唇咬出血來,搬起石頭打,也實在拿他沒轍,一時無語——
漸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