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第六章哀榮(上)
民國二十八年,正當苦難的中國全面抗戰打得最艱難的時候,也許是年紀大了;也許是不堪戰爭時期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也許是嚇的:縣城上空每的日本機像烏鴉一樣來去,如入無人之境,不大的縣城被炸得那是個屍橫遍野,牆倒屋坍,彈坑遍地,面目全非。浪客lkzw防空洞裡也出現過悶死人的事件,只不過是沒有陪都重慶那樣慘烈罷了。
抗戰時期,趙老爺子主要是組織支前和防空。那時小小的縣城裡已經有了漢奸,他們躲在要害處揮舞小白旗,指揮日本機轟炸。軍民人等把蓄著中分頭的漢奸(城關小學校長)捉住以後,老縣長命令點燈示眾。雖說殘酷是殘酷了點,但還是大快人心。可狗日的漢奸就是殺不絕,殺了一批又冒出一批,像吸毒販毒的一樣,也真是他媽的怪事!
趙老爺子曾經就此事,對家裡人感慨不已。全世界有哪個國家有中國這麼多的漢奸?難怪當局一定要抓熱愛國家、熱愛民族的教育不放鬆的。小老虎趙宗彪後來想。
反正趙老爺子沒有熬過那一劫。那一年小老虎才四五歲的樣子。
趙老爺子死在任上,死在抗日的血雨腥風、烽火連的歲月裡,自然引起了相關方面的重視。先是在縣城舉行了隆重的追思會,極盡哀榮;然後按照老縣長的遺願,將靈柩運回老家趙家莊安葬。
小老虎模模糊糊記得,那幾,除了本莊的人全來了,趙家莊東西兩邊的棧道口,一片人喊馬嘶,人馬就沒有怎麼間斷過。先是運靈柩的,後是來幫忙的、來看信弔唁的。那些有身份的:有點大大小小官職的人、有錢的土財主,清一色的滑竿(轎子)。趙家專門開闢了一個場子,存放日漸增多的滑竿。正應了增廣賢文上那句:「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辦喪事的那幾晚上,從金烏西墜,到玉兔東昇,後山兩條路上的燈籠火把加上趙家莊上的煤氣燈照亮了半邊,連清江碼頭的艄公晚上都沒有停過渡。
穿孝服的(布為白色,從頭到肩交叉捆在腰口)孝子賢孫不低於二三百人。同樣是孝子的趙家大女兒趙曉芳與表哥李得龍卻沒有絲毫的悲傷與憂戚,常常嘀嘀咕咕,偷偷的笑,眼睛裡有電光流轉。趙曉芳不時在廚房裡拿點什麼東西餵給小表哥吃。在人少的地方,或大家都不怎麼注意的當兒,一不小心,偶爾還動一下手腳。哪怕兩人年齡相差四五歲,真是擋不住的青春哦!
喪事期間,每有上千的人眾進出。有身份地位的人,有錢的人或三兩個在一個幽靜的地方一邊抽著鴉片,一邊喝著酒,一邊談著話。話題當然是目前的抗戰戰局、國共的紛爭、還有地方上各路響馬的動向;或利用各種賭博工具,小賭、大賭、豪賭的有幾十桌。「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真讓人懷疑這些人是來弔唁的、還是來開會的、還是來怡情的、還是來撈錢的?
還有一對一對的老相好趁此機會,見上一面,眉目傳情或機會好就急匆匆找個背了人眼兒的地方成就一次好事;也有年輕的男女趁這個機會就選定了自己的意中人或與意中人胡亂搞在了一起,做出一些荒唐之事來。
僧侶道士、江湖騙子、乞丐藝人那是個川流不息啊。小老虎後來想,好多是來混飯吃的吧。酒池肉林,把一些好長時間未見過葷腥的種田人好吃佬的肚腹還給吃壞了呢!
當然也有酒後打架鬧事的,不過這次在老趙家沒出什麼大事體。一方面是防範措施搞得好,一方面也是忌憚主人家的身份地位吧。
打喪鼓、開道場、做法師,前後七個晝夜。當圍觀的人很多時,大小法師就哼唱得很起勁兒,臉上露出嚴肅和悲哀的表情;人少了的時候,他們就無精打采了,甚至開玩笑呀、打鬧呀、找女孩子尋開心呀,再不把本職工作當回事兒了。這是小老虎趙宗彪的觀察所得,所以長大以後,他再也不相信什麼神佛鬼道之說了。
每都是流水席,從上午開到子夜。整個趙家莊的人都出動了,連瘸腿的李老爺子也跛著一條腿來架火燒開水。男人挑水劈柴,調席打盤,上酒上菜;女人舂米推磨,打豆腐,刮洋芋,掰海帶,揀蔥蒜,幫廚房裡抱柴燒火,總之就是給廚子們打下手;一班半大孩子專門伺候茶水,一個個忙得,黑汗水流,跑得。只要迎客生喊一聲:「裝煙嗷,打盤茶來!」
這幫半大孩子就拚命的吼:「來了,來了啊!」像背戲文一般,場面就很熱鬧,很壯觀了。每個人做什麼事,有執事名單,張貼在顯眼的位置,偷不得懶的。
主持喪事的支客先生就是身份有些特殊的孫虎,他比趙老爺子小了不少,估計和大東家趙發達差不多。他帶著幾分悲傷,一跑進跑出,喊破了嗓子眼兒。
李長鎖的大女兒李小英已經十五六歲,多少懂一些事了,饒有興趣的老是跟在孫虎的身邊轉悠,時不時問這問那,或遞一杯茶,或用毛巾給他擦擦汗。不知為什麼,這個大忙人倒像個木頭人一般,沒有什麼反應。
在童稚的心中,小老虎哪怕看見大伯家的二哥趙宗義和老李家的小菊躲在廁所邊親嘴兒,也不在意。他只對兩件事情感興趣,一件是撿沒有爆炸的炮仗,一件是看跳喪鼓打「撒爾呵」。更不知道家中失去了頂樑柱,他也不知道世上的生老病死和苦呀、悲呀、愁呀之類為何物。
鄂西山區的土家族每每家裡老了人,都要打一場喪鼓。一是悼念新逝亡人,二是熱熱鬧鬧一番,然後恭送亡人上山,也還有圖個吉利喜慶的意思在裡面。實際上一方面當然是懷念死者,但更多的是彰顯孝子的人緣和作為。其場面的大小、數的多少,那就要看辦事人家的家世和財力了。
跳喪舞,土家族語稱為「撒爾荷」。土家人跳喪為什麼稱為「撒爾荷」呢?其實,這是因為跳呀、唱呀之時多用襯詞「撒爾荷」而得名。
清江沿岸土家族人極重喪禮,大凡人死送喪,不僅禮儀嚴格,程式繁多,而且還有一整套伴隨跳喪而誦唱的《喪鼓歌》。唱喪鼓又名「打喪鼓」。唱喪鼓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一人擊鼓頌唱,眾人相和。另一種則需鼓、鑼、鈸、嗩吶齊備,打「圍鼓」,唱戲曲,戲中角色不化裝,眾人圍鼓而和。那時節通行的唱喪鼓多為歌師二人對唱,也有人搶著唱幾句,輪流持鼓,通宵達旦,連夜不絕。
小老虎還記得爺爺病故後,舉行的那次跳喪舞的盛況。堂屋裡靈堂佈置的很講究,棺木前置一案桌,棺木下點一盞長明燈,案桌上置一香案(供有果木和菜餚)和小靈牌,桌旁放一大「喪鼓」。
入夜,鄉親們、親戚們前來弔念,唱喪也就開始了。先由一歌師鳴鼓開場,唱起開台歌,其它的歌師在靈柩前就跳將起來。喪鼓音樂時高時低,節奏鮮明,表演隨意,時而一唱一合,時而一詞一答,形式多變。唱跳者不固定、不化妝,圍觀者可接歌而唱,這樣演唱者可達幾十人次,多者竟達百人以上,爭先恐後,十分踴躍。
跳喪的最大特點,是歌師們隨著鼓點的節奏,接照各種曲牌,邊唱邊跳、且歌且舞,似劇非劇,風格異常古樸和別緻。喪鼓歌的內容除部分較固定外,大多為即興而歌。歌詞內容十分豐富,有對亡者生平的敘述,歷史傳說,人物故事的敘事歌,時政歌,對歌,打啞謎,甚至還有情歌等等,氣氛熱鬧,喜慶意味特濃。
有時靈堂裡人多確實跳不開了,一部分人就在場壩裡置一靈牌後,接著唱,接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