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忽覺頭上被什麼東西遮住了,撇過來的雨水也少了很多。抬頭一看,是傘,天藍色的傘。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它是最淺的藍,幾乎不含有紅的痕跡,好像天空的清冷一樣。代表著初始、冷靜、理智、豁達、永不言棄,是生物年輕的代表。
在心理暗示來說,天藍和粉紅色一樣,都是「安撫色」,會讓人不自覺中感到安靜並放鬆起來。
「謝謝,但是我不需要你的關心,」她說的很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聲線的顫抖。
「為什麼?」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走吧,讓我靜一下。」
歐陽智宸微微一笑,在旁邊坐了下去,將雨傘湊近她,「雨很大,小心身體。」
條件反射地向他反方向挪了挪。看著他那俊秀儒雅、劍眉星目的樣貌,如果是真正的女生在他如此溫柔的照顧下,肯定會受不了。問題她是,然而聽到他那話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身體?這身體是自己的嗎?
「你笑得很美。」
「馬在鬆軟的土地上易失蹄,人在甜言蜜語中易摔跤。而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說太多這些話。」
看著這把美麗的雨傘,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言從雨霏的檀口中緩緩流淌出來。
「是嗎?」
雨,仍在狂瀉;風,還在呼嘯。一眼看去,大地不再清晰了,眾多的建築只看到模糊的輪廓。摩天輪也只剩下朦朧的身影,大路也隱形匿跡了……水連天,天連水,一片的蒼茫。
良久的沉默……
「為什麼你不說話,」捲縮了一下身體她淡淡地問道。
他握緊了傘柄,生怕它被吹歪了一樣,「不是你叫我不要說太多話的嗎。」
「你瞭解我嗎?」
「不瞭解。」
「要是我叫你去死呢?」
「我會去。」
他說得堅定不移,看著他那認真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有點可笑。一個連自己都不珍惜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為了別人去死呢,幼稚膚淺。
「那為什麼我叫你走,你卻不走呢?」
「因為大家都在下面等著你。」
大家?大家,大,家。聽著雨水打在瓦片上滴滴答答的聲響,像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讓人迷醉。算了,她也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在這些無聊的問題上,反正愛走不走的。
「你喜歡理查德的鋼琴曲嗎?」
歐陽智宸有點疑惑,「有聽過,怎麼了?」
「沒有,今天的雨很大,但是我感覺像理查德手下流淌的《秋日私語》,很雅致的旋律。」
「是嗎~」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不覺中歎了口氣。
「怎麼了,累了嗎?」歐陽智宸抬頭往上看,這雨估計要下好一陣子。可能自己的文藝修養還真有點不堪入目,畢竟要經常留意著家裡的那盤生意。生活已經好久沒有悠閒過了,別說去欣賞什麼藝術作品,甚至連小小的娛樂也沒有。例如,像現在一樣,靜靜地看雨。
「不是,」她笑了笑,「你不感覺這裡很美嗎?」
「嗯。」
「這條階梯蜿蜒地向上攀升,很像思念的形狀,」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笑得出來,只是想找個人把自己心裡的壓抑說出來而已。是誰,已經無所謂了。
他的視線似乎在盡力搜尋階梯的蹤影,但是在雨簾之下,那明顯是徒勞無功的,「思念的形狀?對不起雨霏小姐,我不太懂。」
「沒什麼,只是有些東西很難去說清楚而已,說了恐怕人們也很難去相信,」雨霏也收回遠眺的視線,看著左邊的歐陽智宸微笑地說,「思念是有重量的,可是思念的方向卻往往朝上,是不是很奇怪?」
「思念會有重量??」歐陽智宸迷糊了起來,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突然會說這些。側了側雨傘擋住了剛好襲來的一陣寒風,「要是有重量的話,怎麼個測量法?」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看著滂沱大雨,還真讓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了起來,戰慄於狂風驟雨之中實在是有點顫抖,彷彿迷失於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深呼吸了一下,想了好一陣子才接上去,「當你思念一個人或一件事時,會不會覺得心裡很沉重?」
「會的,就像我思念你一樣。」
「是嗎,」雨霏笑得很無奈,「可你根本不瞭解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繼續說道,「所以思念當然是有重量的,然而它並不是你想得那麼膚淺。」
「就是因為不瞭解,所以才需要去瞭解,不是嗎,」歐陽智宸微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問道,「而我們對思念事物的眷戀程度,就等於了思念重量的大小嗎?」
「你真聰明,但是我不希望你瞭解我,我不需要,」被風一吹雨霏不由得捲縮得更緊了。歐陽智宸滿是憐愛地坐得更近,似乎要把她抱住一樣。
她只好禮貌地笑了下,平靜地說,「你可以不可以坐遠一點,你這樣我會反感的。」
歐陽智宸看著雨霏如此平靜的面龐,突然就感覺一陣冰涼,透徹心肺的冰涼。抓了抓頭髮,往外挪了挪,尷尬地說道,「對,對不起。我以為……」
「沒事,」她手順著階梯的方向,一路往上指,「讓人覺得最沉重的思念,總是在心裡百轉千回的。就像這條通往山上的階梯一樣,雖然彎來彎去,但始終是朝上的。」
「噢?」他還真的隨著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看起來比她之前男生的樣子還呆,不過還真有點小可愛。
「只可惜,一直看不到盡頭,」她歎了一口氣,便笑著轉過頭悠悠地說道。的確,思念有太多的阻礙了,像距離時間,像生老病死,像今天的天氣,把視線都模糊了。
「如果思念是有重量的,那麼思念的方向為什麼是朝上而不是向下的呢?」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她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喃喃地嘰咕而已,真的。
雨嘩啦啦的,天上的雨點還是像篩豆子似的往下直掉,一點都沒有減弱的趨勢。突然,混沌的黑壓壓的天際裂開了。露出了不規則的幾組線條,無比強烈的光從線條裡閃射出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大轟鳴。
猛地把雨霏嚇得纖軀一震,拍著胸口,便喘著大氣。
「雨霏,你沒事吧。」
「沒事,突然被嚇了一下而已。」
彼此又沉默了許久。
「思念……」
聽到歐陽智宸喃喃地重複著剛才的那句話忽覺就有點搞笑,一個大男人其實也沒有必要為了女人這麼一句不經意的話而如此費神,雨霏笑了起來,「怎麼了?平時你不是油腔滑舌、談笑風生的嗎?怎麼今天靜了這麼多。」
歐陽智宸聽到後怔住了,忽地就哈哈大笑起來,「呵呵,平時?那你感覺我平時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已經說過一遍,不要讓我說第二次。我不知道,呃,估計跟李森差不多吧,」看見那傢伙一副柔情似水的樣子看著雨霏就渾身不自在,往柱子邊上縮了縮,「怎,怎麼啦……這麼奇怪看著我。」
「李森?呵呵,」他冷笑了一聲,讓人有點發毛。
「你讓我發毛了。」
「噢,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對不起,失禮了,」歐陽智宸猛地回過神來,收起笑容,略帶感歎地說,「也許我文學修養沒有雨霏你那麼高。但是你看,今天的雨是不是很像牛毛、很像花針、很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給人家的屋頂籠上一層薄煙呢?」
「呃……」
她望了望那蒼茫的天地,那滂沱的大雨,那震耳的雷鳴。壓根就和他說的不靠譜,「現在哪裡是你說的那樣。有毛病啊你,這麼大的雨虧你說得出這麼優美的句子。」
「噓~~」他又用食指在嘴唇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聽,雨水輕扣葉片那沙沙的聲響;打在屋簷那滴滴答答的聲音,沖刷著大地一切的污垢。風兒不是在呼嘯,它只是在為雨兒伴奏而已,」神秘地笑了笑,「真像雨霏你所說的那樣,雅致優美。」
「這……不知道你說什麼,」她哼了一聲便拐過頭去,雖然不知道這歐陽智宸在說些什麼,但感覺他應該是在哄自己開心,笑了一下,這叫煙雨霏霏嗎?
突然,歐陽智宸猛地伸過手去,讓雨傘可以遮住她瘦小的身軀。
他自己雖沒有任何可以遮擋雨水的工具,卻笑得很開心,「我聽到你說那話,讓我想起了你之餘,更讓我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誰?」其實她並沒有多少興趣想知道,只是條件反應地接了上去而已。
「我母親,」歐陽智宸笑得更燦爛了,彷彿冬日中那一絲溫暖的陽光,暴雨中那屹立不倒的小樹苗,「思念?嗯嗯,這個概念很有意思,雨霏小姐你的確很特別……」
這猛地就讓雨霏愕住了……
「你,你母親?!」
「是的,」他歎了口氣,悠悠地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瞭解她,因為從小她就離開了我,甚至現在連她的樣子我的已經不記得了。她去了那老爹一直也沒有告訴過我,而我一直以來也只是在老爹的嚴格培養下成長,他必須要我成為一個人才,而且是一個萬眾矚目的人才。」
「那你呢?」她推了推他的手,將雨傘給推回去。
「我不能讓他失望。」
「為什麼?」
「不為什麼,」歐陽智宸勉強地笑了下,「有時,外面下著雨心卻晴著;又有時,外面晴著心卻下著雨,」,他淡淡地說著,眼裡儘是說不出的憂傷,「世界上許多東西是在對比中讓你品味的,例如我現在的生活也許不是我想要的,但我想要的生活又是什麼呢?儘管如此,我還是有我現在要去完成的事情。只要完成了,那我不就可以去過我想要的生活了嗎?對吧,」向她笑了笑,又說,「心晴的時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時候,晴也是雨,就在於你怎麼去看而已。」
良久的沉默……
雨還是稀里哇啦地下個不停。在撥不開的濃雲堆積在低空上,一聲炸雷從雲中猛地鑽出來了,像個調皮的孩子。白煙一般的紗帳裡聽羯鼓一通又一通的,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撲來,彷彿要把兩人都吞噬掉一樣。一陣寒潮瀉過,不禁讓雨霏打了幾個冷顫。
心晴的時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時候,晴也是雨。是這樣的嗎?她又笑了起來,雨的確很神奇,它可以瀰漫成一種情調,可以浸潤成一種氛圍,也可以鐫刻成一種記憶。母親嗎?小時候很害怕下雨,因為會打雷,即使捲縮在媽媽的懷抱裡也會產生莫名的恐懼感,不由得打起冷顫來,就像現在,不覺中眼睛又滲出了不爭氣的淚水。
雨霏想她也許真的需要一個懷抱,或者說一個肩膀也可以,可以讓她好好地痛快地哭一場的肩膀。但是,看了看旁邊的歐陽智宸,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竟然會有這種想法,真是墮落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原來他也和自己一樣嗎,也許吧。
「那你有沒有嘗試過跟你老爹說你要的生活?又或者去尋找你的母親。」
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雨水已經將他打得和她一樣濕,看著歐陽智宸那惘然若失的樣子似乎比自己之前還要迷茫來著,雨霏不覺中又笑了出來。就說是不是又問了不該問的東西呢,就說自己馬大蝦咯,這種私人的問題本來就不應該問出去的。
「嗯嗯,」良久之後,歐陽智宸卻點了點頭肯定地說,「我有嘗試過去改變的,但是……」
「但是無可奈何?」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雨霏乾脆替他接了上去。
「嗯……」他又低下了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沒什麼,」她嫣然一笑,「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你這麼窩囊廢的。」
「這,哎呀,」歐陽智宸馬上就有點不知所措了。
當看到雨霏那甜美的笑容時又呆了一下,為了掩飾他的尷尬便搖了搖頭說,「啊,對了,那雨霏你呢?」但下一秒他又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趕緊改口說,「呃,要是你不想說,的話,也可以不說的。」
「沒事,我沒有介意,」望著混沌氤氳的天空,雨霏輕輕地拭去發稍的雨水,「她很開心,她現在到了一個沒有煩惱,沒有飢餓,不用勞累的地方。終於可以放下忙碌了一輩子的重擔,享受一下生活了。那裡空氣清新,像過濾了一般,沒有一點雜質。高山流水,鬱鬱蔥蔥,滿地花兒,芬芳遍野;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身上,軟綿綿的煦風拂在臉上,既溫暖又舒服。」
「對不起,」歐陽智宸心領神會,再次低頭不語,滿臉的愧疚。
「嗯嗯,」雨霏搖搖頭,深呼吸了一下,嫣然一笑,「這不是你的錯。心晴的時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時候,晴也是雨。這不是你說的嗎。」
「雨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