嫿子有話:明後天還有一更。舒蝤梟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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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舞作幕,萬物消散歸安然。而下瞬間四野中一道驚嚎撕裂長空!
軒轅愕然回身,橫目望去軍營方向,當下面目一沉,鬆開白絡。
「發生了什麼事?」忽聞呼聲,白絡驚問澹。
天色已曙,事發突然,軍中必有亂,軒轅不做多想吹出暗哨,京墨旋即現身候命。
他轉身對白絡勾起一絲安撫笑意,
「你先隨京墨回去,軍中雜亂,無我之命不可隨意出帳。錦」
未等及白絡出言,他轉向京墨,「送白姑娘回去,有損毫髮,唯你是問!」
「是!」
軒轅拍了拍白絡的肩,頷首,腳下一點,疾步而去。
白絡上前兩步望著遠去的身影,嗓間急得發痛,此時正值日初,軍中一夜無事,二朝大將雲集,緊要關頭怎會出了什麼亂子!
「姑娘,你隨我——」。
京墨聲音嘎然啞斷,但見白絡毫不猶豫地拔出髮簪,簪口一轉儼然對著自己脖頸大脈!
「快跟上去,護著陛下,不用管我!」
「姑娘!」
「快去!我自行回帳,陛下萬金之軀,如有閃失你我都不用活了,快去!!」說話間簪口又近體三分!
京墨咬牙,又驚聞軍營鳴笛,暗叫不好,此乃五載東歌暗發聚合之音,用此召集眾將,除了南平越國姑娘中箭退敵後便不曾再聞過!
心下一狠,屈身跪下。
「是!京墨遵姑娘之言!姑娘原地稍待,京墨即刻喚人接替!」
說著俯身一拜,飛身離去。
白絡站在滿天飛雪中,聽聞鳴笛聲聲催人心魂,帶著風雨欲來的狂·躁。
徘徊三五轉,黃沙百戰風雲暗,千年迢迢,這一刻,終於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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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琉錚大步趕至大軍帳營關口,一身風雪,作勢欲往,就有數名將士神色倏然變白趕忙上前勸阻。
「陛下,您不可進去!」
軒轅腳步一頓,側頭看向一名小將士,面色驟沉,「你敢攔我?!」
將士大駭,與數十關口將士劃一跪下,一臉痛色。
「陛下,您不能進去!」
「陛下,您不能前往!」
「陛下,請止步!」
軒轅琉錚望著數前方如黑潮般錯落的軍帳,內裡一片狼藉,盾戟錯落,哀哀欲絕之聲不斷傳來。
心中驀地騰起滔.天·怒火,但也只是在一瞬,他靜下來,望著下跪的數十人。
「何事,給我說!」
「我等不知,只是晨時突然有多人先後猝死,死狀淒慘剛被發現時已然嚥氣許久,柯雷將軍下令,陛下若執意前往,定跪求陛下先行回帳,三思而行——」
話突然說不下去,任誰看到陛下如此驚怖的眼神時無不駭然,只聽上頭之人冷冷一笑,寒聲反問。
「我且問你,杯雪及其副將可已入內?」
「這——」將士還在躊躇間,軒轅琉錚翻身跨上匹馬背,一夾馬腹,揚鞭大喝忿然衝進了重重柵門,四下驚呼一片,不給將士任何喘息就會,人已策馬無蹤可尋。
一路凌亂,柵門之外悄聲一片似與平日裡的每個清晨一般,一門之內卻已人影錯亂,呼號遍野,震驚,驚恐,無錯,交織著每張臉,有人昨日還隨三千大軍剿峰,無懼無畏,如今面如灰土。他繃著下顎,有什麼在腦海逐漸成形,下意識掃尋那道纖瘦身影,心中竟隱隱作怕。
「是陛下!」
軒轅停駐側目,視線橫掃對上南王一雙赤紅極盡瘋狂的眼睛,即刻翻身下馬。
一直等候東帝卻無果的南王,早在第一時刻被身側幾名大將架來,身後一頂碩大軍帳遮天蔽日,是常時以供傷病診治的醫所,此刻卻大門緊閉,重兵圍守。
南王見是東帝來臨,一臉如釋重負,卻又掩不住一心惶惶。抬步就朝他走來,軒轅琉錚已然聽不進他說的任何話,不等南王說完,劈頭就問。
「杯雪可是在裡頭?」聲音冷而生硬。
「啊?!」南王神色蒼白「兩刻鐘前就在裡頭了!」
軒轅聞聲拔腿就往裡沖,不顧大帳外驚惶萬狀的將士,雷厲身姿一排眾人攔阻,躍上五階,帳幃一掀在看到眼前場景時,愕然失色。
原一時最多不過數百人診治的大帳,如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那些擱置在塌上的將士,表情恐慌或呆愣,眼窩深陷,皮膚皺縮,那從口中發出的痛吟之聲只剩沙啞澀怪異。不斷嘔吐,腹瀉之聲交雜其中,此情此景儼然是人間煉獄!
——杯雪!
腦海中驀地閃過二字,二目更是四處掃視,聚蚊成雷中什麼也看不見,只有慘叫,痛嚎和滿目絕望……
「陛下。」
軒轅琉錚頓時驚得哽了口氣,駭然望去,一個青衣女子被三五大將圍簇,許是操忙已久,一身黃土泥濘,靜靜地站於大帳一處望著他。
這一刻,他感知,那雙腳被緊緊的釘在原地,寸步難移,眼眶有些熱,當注意到她竟在斑疹透露,或紫或黑屍骸堆前,心中大沉,大步就走了過去,只是一步,就被人喝止。
「別過來!」龍姒裹驚喊,滿心擔憂地看著帳口處的挺拔身影。「是疫癘。」
當真是瘟疫!
雖心中已是料定八*九,可是盯凝著她於亂骸中吐露,一時竟呼吸不能。
「……你過來!」
「陛下,是瘟疫啊!」身後柯雷大吼。
「給我過來!!」這一刻的軒轅琉錚粗暴狂猛,大手一指,向著那名青衣女子,腦子裡像是有一把火在燒。
「杯雪,我如今不聽任何借口,我只說二字,過來!」
想使自己平靜下來,可出口的聲音依然森寒。
過來,杯雪……
浮影交錯中,他的眼睛迸發著寒光,如食人的惡鬼一般帶著殺氣。
心知他已然怒極,見他耐心用盡作勢往此行來,急聲脫口。
「你站住!」龍姒裹立即喝止。
眾軍但觀陛下真如姑娘所言頓住,一時失敬反而令陛下安靜下來,神識緊繃,但聞女將軍低緩地開口,恍如平素那般平和晏然。
「陛下,不會有事的。時下,沈容與、夢洄,飛歌等將軍與南朝國士皆在主帳等您候令調遣,這裡有我和柯雷將軍在後安頓,陛下只管殄滅霍黨,以正軍心。」
軒轅看她容色沉靜,仿若平素與他言語那般自然無異,卻又怎不知曉她代他行於此舉,以固軍心。鼻尖無端一酸,不久就有將士見勢上前請止,不多時,無數的將士紛紛下跪言稟陛下請止!
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年幼的,年長的將士如一幕幕靜刻的畫般寸寸俯身下去,跪伏在他跟前。
軒轅看著他們眼底的決絕在此刻是如此的不加遮掩,心驚連引得整個胸腔震顫不已。
亂世之中,戰伐並非他本願,如今卻令這些他帶來的戰士困頓在死亡之中。
他又何嘗不知,對於一個戰士最高的褒賞是與敵鏖戰,為國捐軀,而非於疾病下死亡。
而杯雪……
軒轅琉錚看著人群圍堵的一方人影,原先神色的暴戾漸漸轉為沉痛。
明知不可令她再受危險卻無力阻止的疼痛。她總是這樣,捨不得旁人受傷,總是以為自己能抗住一切。
龍姒裹看著他的掙扎,她比誰都瞭解他此刻的心。耳畔聽聞的是一遍遍的懇請他離去的呼聲,手狠狠掐人掌心,縱使她如今膽戰心寒,卻必須給予前方這個帝皇一絲堅決的安慰,不容許他彷徨。
人群中,但見她撩起一襲素色青裙,每走一步便有將士為她避路,這似乎是一種本能,一種對尊敬之人的禮讓,對她一個女子最高的尊崇與敬仰。
何時開始,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子,成了三軍之魂,成了可以頂替他在將士心中地位的崇仰。
她來到一處地勢略微突起的高台山,抬眸,這一瞬,她眼波流過幾許情誼他盡觀無疑。
「這裡有我等照料,定會無事。陛下,人生百年,保我子民,揚我國威,有生有死,壯士何憾,我朝男兒苟利國家,視死忽如歸,但求陛下一統四海,萬民景服!」說罷垂首躬身,行了個標準君臣大禮!
「對,苟利國家,視死如歸!」有名將士接聲附和,連著更多將士不禁熱淚滿眶,袖擺一抹,高喝。
「苟利國家,視死如歸!」
「苟利國家,視死如歸!」
「視死如歸!!」
這一遍遍呼聲,如排山倒海直襲軒轅的心,帶著不畏生死的大義,帶著氣魄蒼穹的無畏,令他渾身血脈叫囂著奔騰著想要燃燒。凌厲目光掃視將士的面孔,眼裡墨色愈濃最終落定在那一方身影上,隔著人海跋涉,他讀懂她眸中的情緒。
——靜下來,琉錚……
嘴角漸漸抿緊,額前有冷汗滑落,只是最初驚怒之心已然沉定,上前一步,大聲喝道。
「能喘氣的都給我活下來,不過一劫,但凡畏縮不前者,愧對英豪之名!」此言一出,擲地有聲夾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大帳之內一片嘩然。
軒轅琉錚深深地看了眼龍姒裹,再不言語,也只是一瞬,說了聲『走』,領著適才趕來的沈容與大步離去。
腳步聲漸遠,龍姒裹方寸寸直起背脊,頭一偏,望向身側的檸願,神色轉為死靜,下令。
「將死者焚化。」
眾人瞠目結舌,不覺打了個寒顫,姑娘的意思是將死去戰士的屍身焚爇殆盡!
可在這個朝代,全屍入土才是對死者的敬重,何況是對將士!
帳內氣氛瞬間緊繃至極點。
「將軍,可否留他們全……」
「如今留下他們的屍首便是爾等將來的墳墓!」她橫眉冷目,嚴肅至極,心間狠狠一窒,「給我燒!」
言語至此,大帳之內闃無人聲。
一側的檸願何曾見過公主如此顏色,突發疫癘,一夜之間死傷無數,那些被感染的,或許感染卻未發病的將士未可預知,不過一時辰,陸陸續續送進帳的將士不計其數,草掩屍骸,整個軍營籠罩在一片黑霾驚悚之下。
龍姒裹嚥下不斷上湧的酸水,一雙手早已涼透,耳裡全是哀嚎之聲,聲聲催魂。
柯雷此時得報,上前兩步來到與軍醫一併剖屍的龍姒裹身側,俯身耳語。
「姑娘,查出來了。」
「講。」
「我朝前軍的將士昨夜遇逢幾位被北辰驅逐的婦孺,回來後就染上了。」刻意壓低的聲音聽進龍姒裹耳裡卻如雷霆,她側目,低聲道。
「人呢,找著了?」
「姑娘隨我來。」
……
一盞茶後,龍姒裹等人疾步於一方黑頂布帳外駐足,此地荒涼黑濕,為掩人耳目只得被安置在一偏角下。
「姑娘,方老,裡頭就是了。將士們搜尋了許多才在附近找到她們。」
龍姒裹上前,伸手欲掀卻被攔住,柯雷側身擋在她跟前先行一步撩帳入內,只是這下一步如若非龍姒裹撐扶早已踉蹌跌地。
姒裹做不得多想,一把扯開帳幔頓時惡臭衝鼻,令人作嘔。
黑暗潮濕的帳內,橫躺著數十婦孺,口吐黃涎,衣不蔽體,長不過四旬,幼不及三兩歲。
好個北辰淮陰!竟逆人倫綱紀,用如此詭道折我三軍!
「應是家中丈夫被迫充軍,留下的貧弱婦孩。」近月來,北辰四下強搶男丁充軍,這些應是後來染疾挾來赴死的人了。
「方老,您去看看。」龍姒裹出聲。
隨行一側的老者頷首,上前兩步來到死者中開始逐一看查,收起銀針落下,數十餘人,皆是接雙目暴瞪,瘟黃布身,蠅蟲裹身死狀極其驚恐。
「雪丫頭,你過來。」
龍姒裹聞老者傳喚,也顧不得禮數,立馬撩衣上前,卻見柯雷將軍擋在跟前,欲言又止的神色。
「何事?」
「姑娘,你留下,我去吧。」
「你擔心我?」龍姒裹笑。
「我幼時得過幸而留下條命,長時便無事,你是我軍主將,陛下——」
「少拿那個木魚腦袋堵我,你無事我更不會有事,不怕死就和我一起去。」說著拽著他挨近老者身側。
「二位請看。」老者逐一撩起死者衣物露出肌理,指著一人道,「死者指紋皺癟,腹下陷呈舟狀,且遍身斑疹,是外感疫毒之邪侵血,外發於肌體所致,且瘟毒夾有濕熱之氣,濕熱與瘟毒鬱於皮膚、肌腠,故四肢發黃,面露黑青。」說著,執起一幼孩胳臂,「而照屍斑所推,最近接近她們的時間並非昨夜。」
「你是說,還有更早的將士接觸過她們?」柯雷驚愕。
「突然起病,且病情輕重不一,應是不錯。」老者頷首。
柯雷神色凝重起來,北辰如此罔顧條條生生性命,目的顯然是為了折損東南雄軍,只怕這次秋疫早是有備而來。
「柯雷將軍,妥善安葬這些婦孺,再將此事書信告稟陛下,我先回去。」
她有些怔愣開口,腦子一片空白,柯雷見其面色慘白冷汗淋漓,慌不迭應下。
龍姒裹已聽不出他在說甚,直起僵硬的身子轉身邁出幾步,剛出帳,眼幕一黑,跌軟下去。
「小姐!」
檸願大駭,可來不及接住她癱倒於地的身子。
「小姐!你怎麼樣,摔疼了嗎,哪裡不舒服?」檸願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何曾見過她這副模樣,龍姒裹跪坐於地,雙手緊緊的攀著檸願的臂腕,用勁之大有不可知,疼得檸願忍不住發起抖來,由聽公主惶惶開口,聲音冷的可怕。
「檸願,你說,歲陰失次,有應見危,是何應像?」
檸願聞言胸口一嗆,心思一轉,剎那分明。
天官有載,歲陰不在其應處的躔次中運行,而顯於危宿,分野國有二兆。
一是,有妃喪亡。
二為,民有疾災!
此時,有將士快馬而來,二目搜尋下在見之龍姒裹二人時,頓時不住一聲大吼,震碎這蒼茫大地最後一抹餘溫。
「將軍,我軍一時辰前謠諑四起,道陛下數載以來,大變朝綱,國體全無,國朝壅滯,違時而亂,乃自亂所繫,故天行時疫,滅我大軍!」
檸願聞言,驚呼出聲!
「檸願,應驗了,是麼?」龍姒裹握住檸願的手臂,抬眸看她,冷汗滑下眼簾,「應驗了檸願……」
「公主,別怕。」檸願聲音嘶啞,極力壓下心中的驚駭,施力扶起龍姒裹,垂眸之時,看她一雙手掌不知何時蹭破出血,混泥土,有些觸目驚心。
「公主,與我們無干,是天罡倫常星辰造化,與我們無干,別怕公主……」
龍姒裹伸著手捂著胸口,下意識狠狠揪緊衣襟,睜大著眼,大口大口地呼吸,逼著自己鎮定再鎮定。
她是對的,她尚未動用乾坤之力,只是參與軍政助軒轅古裔完成千古夙願。
南國驕奢淫逸,諸侯離叛;北國殘虐百姓,蔑倫悖理。天下黎民惶惶,悲歌萬里,忍辱偷生。
她無錯,她不過借此求得一帝之諾而已,她無錯,她無錯!!
氣行悖時,天行時疫……不是她違逆天數的報應,她從無殘害任何無辜生靈,一切都是順勢而行,即便如此也是她的報應,不會連累他的!
她一遍遍反覆地說服自己,良久才得以呼吸,顫顫地掠開額前鬢髮,咬著牙關,雙手撐地,艱難站起。
閉眸,將心中的懼意壓下,抬首,眼裡惴惴之色斂去,又重換上晏然神色。
「通知下去,將此處紮營劃離大軍,外軍火爇艾葉熏鎮,再加遣醫者巡診,如有高熱者,立即從此就醫。」
檸願覷公主已然鎮定,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夾雜著微酸頃刻填注胸腔。
「是,檸願遵命!」
龍姒裹頷首,拾步而去,只是在三步後突然頓住,眼眸驟抬,突然開口。
「檸願。」
「公主?」
「你跟著我,從未度過一天安心日子,我誤了夢洄,更不願耽擱你的幸福,我已不復天真,但求你珍惜眼前人。」
檸願淚眼望去,日霞噴薄,卻掩不住她背影一身的憔悴。
寸寸淚滴落下,「你從來都沒有欠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檸願不願渾噩一生心化石刻,只求能與公主榮損與共。」
唇角勾出淡淡微笑,龍姒裹扭頭目光灼灼盯著她,青衣作風。檸願看不透那抹微笑下到底隱藏著多少傷痛,卻是美得不染凡塵。
「我不知道結局我是否會贏,但這口氣我會緊緊地梗著。」
因為我很清楚,一旦我鬆了,我就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