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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崖縣依著高聳的山林而建,如今通往外界的城門已緊閉,且封鎖了所有消息。
因此縣內的人都在傳言要打仗了,眼下但凡家裡有些錢財的都已逃離了此處,前往寧羽州避難。
已是多年未曾有過戰事,那些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與家中無壯丁,只剩下老弱病殘孕的人家。也只得繼續留在縣城中,入夜之後便緊閉家門,不再外出。
此時,一戶人家悄悄在大門口高懸起了一盞略顯泛黃陳舊的紙糊燈籠,微弱的燭光,照亮了大門處的台階,以及簷下的二人媲。
桐柳的父親,便是這未崖縣看守城門的次門尉。
戰事開打在即,她的父親已有七日未回過家。今夜輪到她父親當值,因而母親一如往常的為他準備了夜宵與乾淨衣裳,讓她送去給父親丫。
將裝有夜宵的竹籃與乾淨衣裳,一同遞至眼前這個十二歲的丫頭手上。巧姑替她輕輕整了整衣襟,隨即沉了臉,凝聲道:「夜間風大,路上小心,給你爹送了就趕緊回來,莫要再四處東遊西蕩,一個丫頭還這般野。」
桐柳皮皮地應了一聲,轉身便沒入了黑夜中。身後,隱約還能聽得母親的叫囂聲,「死丫頭,可不許偷吃,你爹守城辛苦。」
一路上,桐柳全然忘記了母親的叮囑。一面行著,她一面還頗有規律的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石子在地面翻滾跳躍著,與地上凸起的石頭撞擊發出砰砰的聲響。
雖說是女孩子,但桐柳卻從小便愛好習武。想起父親簡單傳授的腳上功夫,她便就著腳下的石子像模像樣地練了起來。
一練上走走練練,她已然忘了時間。忽的想起了母親的囑托,她抬頭看了眼月色,夜竟是這般深了。
收起玩心,桐柳調轉了方向,開始朝城門的方向行去。
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天幕的星河時,她竟是發現夜空中出現了如風箏一樣的東西,且數量較多。
桐柳心中不禁生了似疑惑,頓住腳步,她悄悄轉向了一旁的草叢中。凝了目光,她再次細細看去。
這個像風箏一樣的東西已是越飛越低,當她數到第十一個時,那東西便已緩落得同樹一般高了。
她這時才算真正看清,這每一個風箏模樣的東西下,竟然藏著兩個人。
藉著樹木草叢的隱蔽,她貓著腰,朝風箏著陸的地方緩緩移去。潛至一棵樹後,她將腦袋輕輕探出。
這次,她已是看得真真切切,落地的一共有二十二人,其中兩名是女子。
他們是誰?竟用這樣的方式潛入,難道是想夜襲未崖縣?
這樣的想法,讓她呼吸不由的急促粗重了幾分。強壓住心中的恐懼,她的身子已然開始輕輕顫抖了起來。
小手的五指死死摳住竹籃的邊緣,她極力平復著氣息吞吐的頻率,生怕自己強襲的心跳聲會引來那些人的注意。
略顯慌亂的朝後退了幾步,她心中只剩一個念頭。那便是要趕緊去告訴父親。
轉過身,她還未來得及看清前方的景物,邁出的步履便讓她撞上了一名女子。
看著散落在地的衣裳與從竹籃中滾出的饅頭,清淺大步踏至了芙映身旁。從方才降落後不久,這女子便敏銳的察覺到了周圍的異動。
眼前這個教芙映掐住脖子而雙腳離地的丫頭,正狠命的踢蹬著腿。她小臉因缺氧與掙扎而漲得通紅,攀在芙映手腕的雙手,則是用力的掰扯著。
可這一切,都只是徒勞。她只能痛苦的從喉間發出微弱的嘶嘶聲響。
看得這副情景,清淺心臟猛的一收縮。上前一步,她正要開口說什麼,字音還未從唇間吐出,芙映便冷冷的打斷了她。
「娘娘,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清淺不語,只是怔怔的看向桐柳那驚恐哀祈,且噙著盈盈淚珠的眼眸。眼睫輕輕顫動幾許,她別開了眼眸。
她又怎會看不出來,這地上散落的衣裳,是城中守衛的兵服。若是放了這孩子,難保他們的行蹤不會被洩露,可是…
重重的闔上眼,清淺極力忽略著那孩子哀憐的模樣與嚶嚶的祈求聲。
直到前方有骨頭碎裂的聲響傳來,她才張開沉重的眼眸,看向那個腦袋已然耷拉在芙映手腕處的孩子。
似有一團棉花生生的堵在喉間,縱有千言萬語,她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只知道,那僅僅是個孩子而已。
但同時,她也很清楚,他們此行的目的和處境,在如此殘酷嚴峻的形勢下。不容有半點閃失,這樣的殘忍與決絕是必要的。
待芙映與暗衛收拾好孩子的屍體與物品後,清淺便開始吩咐此次的行動。
暗衛兩人一組,將秘密潛入城門附近,暗殺掉守城的精兵。而後迅速換上精兵的衣裳,以夜鶯的鳴喚聲作為訊號再度匯合。
暗衛得令後,便開始分頭行動。芙映則是與清淺一組,朝城門處潛行而去。
趁著夜色的暗沉,芙映隱在草叢中一手拉著她,一手輕撥深長的草尖,觀察不遠處守衛巡邏的規律。
摸清守衛交叉巡邏的規律後,芙映將清淺藏在離城門處最近的草叢中,以極快的速度潛至了城門的牆根處。
身子隱在黑暗的死角處,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城門處兩隊交叉巡邏的精兵。
靜靜的等待了幾個回合,當一隊精兵巡邏完這半邊城牆,轉身朝城門處而去時,她在盈柔的月華映襯下看清了,此時巡邏的一隊人,已是順利完成任務扮作精兵的暗衛。
身子一低,她開始輕盈的朝城門處移動而去。在兩隊暗衛扮作的精兵相向交互而行時,芙映利用視覺的盲區,將指間輕嵌的飛鏢剎那間如花雨般傾散而出。
剎那間,守衛在城門左側的兩名精兵便無聲倒地。而同時在城門的右邊,兩名精兵也被那邊的暗衛迅速解決掉了。
將兩名精兵的屍身在巡邏暗衛的掩護下拖至草叢中,芙映與清淺手腳麻利的換上了從二人身上脫下的兵服與盔甲。
清淺一手執起對自己而言,略顯沉重的長矛。她與芙映一道行至城門附近,尋了處大石坐下來歇息。
二人才在大石上坐定,便相開始相互打量著對方。芙映身上即便是穿上了盔甲,還是掩不住那略顯肥大的軍衣。
她看上去有些單薄,並不似男子那般魁梧,而清淺則是更甚。
清淺眸光定定的將芙映看過一番後,忽然俯下身子,雙手觸上了地面的泥灰。
待指尖都沾染上灰土,她迅速的在小臉上抹了幾下。那原本清絕的容貌,瞬間教她隱去。
如今,已然是一副灰頭土臉的小子模樣。
芙映打小便接受了暗衛的訓練,因此扮起男人來,她是輕車熟路。
看著對方的模樣,二人相視一笑。猛然間,芙映收了笑容,一個機警站了起來。
清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支城門處的流動巡邏隊正朝二人走了過來。
由於為首的人早已發現了她們,因此二人也只得原地站著,看情形再伺機而動。
待巡邏的隊伍來到二人身旁時,為首的男人眸光緩緩掃過她們,沉聲道:「你們這兩個泥崽子,竟敢在這裡偷懶打諢,莫不是想挨爺兩軍棍子?」
隨在他身旁的一名精兵忙調笑道:「次門尉息怒,可是今夜你家丫頭沒給你送夜宵,心裡不甚爽快啊?」
聽得此人之言,清淺心下一沉,竟是微微失了神。
次門尉忽的一手用力拍上了她的肩頭,突如其來的力道導致她重心不穩,清淺稍稍後退了幾步。
此時,一旁的芙映已暗中將飛鏢扣在了手中。
「小子,你打從娘胎裡出來就沒吃飽飯嗎?要是趕放進一個敵軍探子,老子就一巴掌拍死你,還不滾去巡邏。」次門尉瞥了眼她,厲聲道。
清淺忙低頭領命,與芙映一道執著長矛朝城門處踏去。
這一巡邏便是一夜,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該亮了。
山間縈繞的淡淡薄煙霧雲緩緩籠至未崖縣,樹木翠綠的枝葉與嬌嫩的花草上,皆輕凝著潮澈的晨露。
而縣中各家各戶的煙囪裡,則是陸續升騰起了裊裊繞繞的炊煙。
巡邏一夜的守衛,也到了該換班的時間。
而越是靠近城門,便越能清晰的聽見激進的鍾鑼和號角聲,以及巡邏守衛撕扯著嗓子的叫喊聲,「敵軍攻城了!快嚴防死守。」
雖然防守在城門處的精兵早已做了充分的準備,但面對忽然出現在未崖縣城下的連澈大軍,卻仍是不免亂了陣腳。
而此時就在不遠處的連曦,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後,便下令二萬五千精兵以最快速度撤回未崖縣,剩下五千的精兵繼續死守斷空峽。
此時,大部分精兵已上了城樓,開始用石塊朝城外搭著天梯,向城樓上攀爬的士兵投擲推砸。
伴隨城外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厚重的城門已有微微的晃動。但即便如此,防守的精兵卻仍是牢牢將進攻的大軍堵在城門之外。
見得此情景,清淺看了眼身旁的芙映,低聲道:「二十名暗衛都已到齊了嗎?」
方才初覺端倪之時,清淺便暗中將偽裝成巡邏守衛的暗衛集結了起來,準備在連澈大軍攻城之時伺機而發。
芙映眸光定定的看著眼前女子,「嗯,一切等候娘娘差遣。」
目光落向已迅速聚起的暗衛,清淺心下一凜,開口道:「眼下你們三人為一組,剩餘的兩名與芙映一組。」
簡單將七組的任務逐一分配之後,暗衛便開始分頭各自行動。芙映與另外兩名暗衛的任務是殺死城門口的守衛,並將城門打開放大軍進城。
清淺則是暗中在一旁觀戰,雖守護城門的守衛人數眾多,但芙映與兩名暗衛對付起來仍然是游刃有餘。
眼看便要放連澈大軍攻入城門之時,竟有五名身著玄色衣袍的人忽然出現,他們身手敏捷,武功路數頗為怪異。不消片刻,幾人便將芙映與兩名暗衛逼退。
但這幾人似乎是越攻越猛,招招皆是奪人性命之勢。芙映身旁的兩名暗衛逐漸不敵,身上各處也開始有不同程度的負傷。
這五人利用人數上的優勢,在打鬥交纏中將芙映與兩名暗衛悉數分隔了開來。
儘管芙映一心想要幫扶受傷的暗衛,但她卻被對方逼得分身乏術。沒過多久,那兩名帶傷的暗衛便被三名玄衣男子合力而殺。
見人已死,三名男子便轉而開始向芙映進攻。
同時承著五名招式怪異的男子攻擊,芙映與之周.旋得體力漸逝。招式間,她已不如之前靈活犀利,且大多數時候都是以抵擋之勢護得自己周全。
靜靜看著不遠處的打鬥,清淺眸中滿是憂心之色。情急之下,她邁開步子,想要衝出去。
千鈞一髮之際,芙映向她擲出了手中的最後一枚飛鏢。那枚飛鏢直直的***了離清淺不遠處的樹幹上。
也正因如此,玄衣男子尋得了契機,一劍刺中了芙映的肩頭。
清淺看了眼樹幹上的飛鏢,她知道,那女子是提醒自己,不要出來。
輕皺著眉,她死死咬著唇瓣。可視線所及之處,竟是走來了一名身著絳紫錦袍的男人。
男人一襲銀髮飄散在肩頭,冷然的銀色面具下,他唇角凝出一抹淺淺的弧度。週身繚繞著淡淡的清貴之氣。
清淺眸光一凝,只見他眼梢微挑,輕輕掃了眼她藏身的地方,隨即朝芙映走去。
心中一驚,她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小手緊握成拳。未想到,宿冷離竟也在未崖縣內。
男人行至女子身前站定,挑眉看著已如困獸之鬥的芙映,嗤笑道:「你果真是有幾分膽識,可惜今日便要葬身於此了。」
芙映死死的看著宿冷離,輕蔑一笑,「那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手腕一揚,她剛要出招。一枚飛刀便直直的***了她的大腿處。劇烈的疼痛讓芙映不得不屈膝跪下。
宿冷離眉間輕揚,淡淡一笑,眸色卻是冷寒蕭戾了幾分,「真是個倔強的丫頭。」
看到男人眼底透出的殺意,藏身在暗處的清淺再也按捺不住,站了出來,緩步朝他而去。
眸光落向跪伏在地,渾身是血的芙映,她咬了咬牙。若是我此刻出來,能換得你一命,那便足夠了。
踏至男人身前,她收住了步履。眸光轉向已然死去的暗衛,她沉聲道:「你是何時知道我們潛入未崖縣的?」
目光挑向此時小臉髒污,身上還穿著男人盔甲,儼然一副小子模樣的女子。宿冷離眉眼一彎,輕笑,「很早。」
聽得他如此說,清淺的心越沉越深。唇瓣輕動,她探道:「那你也知道我們的行動?」
宿冷離眸光一轉,瞥向了不遠處,眸色深凝了幾許,「你帶來的另外十八名暗衛,如今已與這邊的兩名,攜手入地獄了。」
清淺一怔,驚異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宿冷離不語,只是微微一笑。但這樣的笑聲,卻是她心中的忐忑與不安,愈發濃烈。
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女子,宿冷離忽的發出了一聲飛禽的鳴喚之音。
霎時間,山嵐雀飛至了他身旁。兩隻鳥兒皆拍打著羽翼,頗為親密的繚繞在他周圍。
手腕一揚,山嵐雀皆乖巧的落在了宿冷離修長的指上,
男人轉而看向清淺,唇角微揚,「這鳥在秦暮雲那,只會養一隻關一隻。因為這對山嵐雀本就是我的。而秦暮雲,則是被這山嵐雀所欺騙了。」
「但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因暗衛皆已全數死掉,所有能證明你清白的人都不在了,他們會認定背叛的人是你,蘇清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