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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景十一年,盛夏。
不知不覺,已來到了一年中最炙熱的時節。似乎今年的夏日比往年來得更灼烈燒心。
清淺向來都最怕過夏季,此時的雲熙宮內,她正斜倚在一張鋪了蘆席的軟塌上,肚兜外僅著一件薄煙外裳。
她不遠處小桌上的雕花木盆內,正擺放著一塊冰凌。而一名宮女正站在冰凌前,朝著她的方向搖著蒲扇媲。
如此一來,確是能涼爽不少。
她每日依舊是早起去永寧宮給太后請安,而後隨著各宮妃嬪一道離去。太后習慣每日清晨誦經念佛,後宮和朝中之事從此也不再過問丫。
自取消選秀一事後,她與太后的關係一直不冷不熱。
她也曾多方嘗試,希望能與太后緩和關係,但事實卻是並無任何效果。
直覺讓她隱隱明白,太后對她的態度,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她曾問那人,她要如何做才可讓太后再度接受自己。他只是說,母后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認定的事便很難再改變。
若是想緩和關係,那就給母后最想要的,一個皇孫。
大殿內,芙映正端著溫補的湯藥朝清淺而來,將白玉小碗放於圓桌上,她開口道:「娘娘,該服藥了。到時間要去重華殿了。」
片刻後,塌上的人兒並無回應。芙映看了眼女子光裸的腳,隨即行至搖著蒲扇的宮女旁,輕斥道:「你是怎麼伺候的?雲熙宮冬暖夏涼,如今這還放著消暑的冰凌。」
「娘娘若是睡去,就需用薄毯將她的腳蓋住,腳心易被寒氣所侵。倘若娘娘因此而身子抱恙,看皇上不拔了你的皮。」
一面道著言語,她一面將薄毯蓋上了清淺的雙腳。
原本想著呆會要去重華殿與那人一道用午膳,清淺便只是淺眠著。雖然芙映的嗓音很輕,但仍是驚醒了她。
剛張開眼,她便看見那名宮女跪在地上,已是花容失色,且對著芙映道:「好姐姐,就饒了我這一次吧,若是再有下次,我便以死謝罪。」
芙映輕皺了眉,應道:「說什麼呢,你不知宮中最忌諱的是什麼嗎?也是就是娘娘人好,見你可憐,才收了你這個粗手笨腳的丫頭。」
「這一次且先記著,若是娘娘身子有恙,我便直接稟告皇上。」
看著神色端肅的芙映,清淺無奈的笑了笑。這果真是什麼樣的主子,便調教出什麼樣的手下。
誰會想到,芙映竟也是一名暗衛,且似乎她的職位在暗衛中並不低。
不過話說回來,也是虧得芙映一直悉心照料著,她的身子已養好了許多。
這丫頭是屬於典型的嘴硬心軟,若是真想為難這小宮女,這丫頭便不會好心提醒她,方才犯了宮中的大忌。
死,是不可在宮中說起的。
清淺坐起身來,看了眼地上的宮女,她是自己幾日前從安嬪處要來的丫頭,因性子敦厚且手腳粗笨,便經常被安嬪打罵。自己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便用那人賞賜的一樣東西做了個人情,將她換了回來。
唇角輕凝,她淡淡道:「芙映,你便莫要再責備她了,這丫頭還小。」
轉而對著跪地的宮女,她繼續道:「這宮中可不比別處,一個小小的錯誤便有可能讓自己萬劫不復。下次切記,莫要再讓人糾錯,你且下去吧。」
宮女如獲大赦般的朝她叩首,隨即起身退出了內殿。
清淺起身下了軟榻,芙映忙替她取了衣裳,張羅著為她穿戴。目光落向眉眼淡淡的女子,芙映開口道:「娘娘人好,毋庸置疑,但是怎就把這笨手笨腳的丫頭放在了雲熙宮。如此,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嗎。」
清淺微微的笑了笑,並未言語。待衣裳穿戴好後,芙映便把已溫涼的湯藥伺候她服下了。
用清水簌了簌嘴,她便同芙映一道出了大殿,朝重華殿而去。
芙映替她撐著紙傘,二人一路行在花樹小道旁的台階之上,清淺不經意的看見遠處有兩女宮女正圍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麼。
她定定一看,竟是晴妃的貼身侍婢夢荷與另一名不知名的宮女。二人正面對著宮門的方向,夢荷手中似乎還攥著什麼東西。
看了眼身旁頗為詫異的女子,芙映眸光挑向夢荷,開口道:「娘娘可是在好奇,為何這二人此時會在這裡?」
清淺目光移至宮門的方向。此時,正過來了一隊巡邏的禁軍,輕瞇了眼眸,她不禁疑惑道:「莫不是在等誰?」
「娘娘且再細細一看,那隊伍為首的人是誰?」芙映微微一笑,提醒道。
清淺凝了雙眸,細細看去,這男子她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見過。
「夢荷在此等候的原因,便是這名男子?」
芙映點了點頭,「正是。」
將男子的模樣在腦海中緩緩一過,清淺忽的憶起,這男子不正是二王爺的大公子嗎。
「連吉怎會在宮中當差,他不是該在軍營裡嗎?」
芙映眸光轉向連吉,解釋道:「軍營中表現最好的軍士,便有機會晉陞到禁軍中任職,現如今這連吉便是禁軍左領軍衛。直屬皇上親自號令。」
「那這夢荷與連吉又有何關係?」清淺不禁又開始發揚她的八卦精神。
芙映卻是一本正經的應道:「夢荷心儀連吉。」
清淺一怔,看向了身旁的女子,「你是如何得知的?」
芙映一板一眼的開口道:「奴婢是偷聽夢荷與珠寒的對話知曉的。」
聽得她的言語,清淺嘴角不禁輕輕的抽了抽,「這似乎有些…」
「娘娘,奴婢本就是專職打探消息的。」芙映眸光灼灼的看著她。
清淺笑了笑,不再言語。待她再度將目光轉向宮門處時,只見連吉靠近夢荷之際,那女子以極快的速度跑了過去,將一樣東西塞入了他手中。
而後夢荷迅速跑開,拉著另一名宮女快步離去。
許是察覺到了有人在遠處觀望自己,連吉猛的抬起頭,看向了正用審視的目光凝著自己的女子。
對視的一瞬,清淺竟是看到他眼中似乎有某種情愫。
微微呆愣了幾分,她只覺尷尬。即便是他真和夢荷有私情,她也不會告訴旁人。雖然她並不喜歡夢荷,但這後宮中,只是流言蜚語便足以置人於死地。
片刻後,連吉仍望著她,清淺頗為納悶。
轉過頭,她故作淡然的一面同芙映說話,一面拉著她朝重華殿而去。
剛踏入院內,她便發現池宋守在殿門處。池宋眸光一轉,忙朝她迎了上來,「瑾妃娘娘,皇上仍在和大臣在議事,娘娘怕是需要再稍後片刻。」
「嗯,好。」清淺點了點頭,淡淡應聲。
池宋如此說,看來她還需再等一段時間。這人一忙起來,便會忘了時辰。
「我們去茶坊吧。」她朝一旁的芙映淡淡道。
逕自邁開步子,清淺往茶坊所在的方向而去。難道是因為連曦的事?這連曦在數月前已被他下旨罰去守皇陵。莫不是又生了什麼事端?
收住步履,她朝身後的芙映詢問道:「最近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異動?」
她不曾忘記,芙映真正的主子是連澈。雖說她只是關心他都在忙什麼,但是她也沒有忘記,這男人並不喜歡她干涉朝政。
芙映怔怔的看著她,反問,「娘娘是想知道皇上在忙什麼?」
清淺木木的瞥了她一眼,這姑娘真實在。
正待她想開口問什麼時,不遠處緩緩走來一抹身影,「妹妹和皇上朝夕相處,怎會不知道皇上在忙什麼?」
清淺循聲望去,那款款走來的女子竟是晴妃南雪柔。待她站定,繼續道:「這幾日,就連帝都也傳開了。」
「若姐姐知道,妹妹願聞其詳。」清淺微微一笑。
南雪柔輕凝眉眼,淡淡的笑了笑,「這雲瑤府靠近花榕那帶說來也怪,以前有個禍害谷雲天,將之滅掉後。現如今青陽府又受到了一群不知底細的賊寇***擾和襲擊。」
「且他們竟派人混入了花榕府,將谷雲天之前尚未完全剷除的餘部聯合了起來,在內發起***動,與賊寇裡應內合。」
「這為首之人,聽說是一頭銀髮,且帶著銀色面具的男子。聽聞他行色如影,神出鬼沒,煞是厲害。也從未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花榕府之前有派兵圍剿,但皆全軍覆沒。這青陽的軍隊也抽調了一部分前去花榕支援。如今皇上正為此事召見大臣商議。」
見眼前女子一副失神的模樣,南雪柔微歎道:「沒想到妹妹竟然不知。」
看清淺並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南雪柔便也不再多說,只是淡淡道:「看來妹妹最近狀態不佳,這身子只怕需要再好好調養些時日,那我便先告辭,去見皇上了。」
緊了緊臂彎的小籃,她越過清淺,朝重華殿而去。
待南雪柔走後,芙映看向沉默不語的清淺,「這晴妃也就仗著是兵部尚書之女,這事她必然是從自己父親處聽說的,現在皇上正在召見兵部尚書。若是開戰,這軍隊的調動和駐軍的糧草自然需要謀劃。如此一來,皇上也自是要給予晴妃寵愛,以來安撫兵部尚書。」
見南雪柔這幅小人得志的模樣,她不禁輕歎。只可惜瑾妃沒有如此殷實的背景。
以為清淺是被這南雪柔方纔的話語弄得不甚開心,她繼續道:「皇上不和娘娘說起這些,是擔心以娘娘的性子,必然會因此事而跟著皇上一起憂心煩惱。如今娘娘唯一要做的,便是好好調養身子,無需考慮其他。」
「這晴妃自以為能再度獲寵,實屬異想天開。」
清淺看向一旁輕聲寬慰的女子,並未言語。若那銀髮男子是顏銘,且他只在花榕府周圍***擾,這樣的舉動究竟是何意?
不由想起自己在帝都的與他兩次相遇,他究竟是何目的?
再次憶起冬日裡的那個夢境,那夢中正好便是現在這個時節,清淺只覺她很快便會與他再度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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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清淺端著茶水來到重華殿之時,那人似乎已忙完。
剛跨入殿內,她便看見連澈與秦暮雲相對而坐,正在說著什麼。
清淺未料到這女子也會在重華殿,因此只備了一盞茶。行至連澈身旁,她將茶水放至了方塌上。
「我不知暮雲姐姐在此,因而只備了一盞茶。」
秦暮雲朝她笑了笑,應道:「不礙事,我也不大愛喝茶,總覺得味道有些怪異。」
清淺點了點頭,順勢在一旁的紅木椅上坐下。看了眼秦暮雲,她眸光一轉,探向了連澈,「你們在聊什麼?」
連澈目光落向她,淡淡道:「天氣甚為炎熱,尤其是晌午時分。煮茶的事,往後就交給宮女去做。」
他大掌貼上她額際,輕輕一撫,掌心便映上了她的薄汗。
清淺瞥了眼他,朝秦暮雲道:「暮雲姐姐,你看這人。人家好心好意給他煮茶,他竟還不領情。」她清靈如水的嗓音中蘊了絲嬌嗔。
看著眼前的二人,秦暮雲心中微震。她未想到,這個向來淡漠薄涼的男人,竟還有這樣的一面。
心緒不禁被這樣的情景撩動,一時間,她竟不知該如何面對二人間的這般親暱,她的目光該擺在哪裡。
眼睫輕顫了幾許,她索性將目光落向了自己擱在方塌上的雙手。
清淺看了眼她,竟略略生了絲羞赧。她覺得自己方才同連澈的親密,似乎讓這女子不甚自在。
不知是否會無形中刺激到她,她如今一副沉默無言的模樣,可是在想她心中的那個人?
「也不知今年為何會這樣,溫度竟是這般高。」清淺微歎,用小手當作扇子在臉頰旁扇了幾許。
「朕已有北上巡視的打算,順道去幽蓮避暑。」連澈眉目沉凝了幾分,淡淡開口。
這地方從未聽他說過,清淺不禁.看了眼秦暮雲,詫異道:「幽蓮在哪?」
連澈輕歎,「就在月陵府,小時候父皇曾經率眾皇子一同前去,同時還有朝中重臣的子女。」
「而你,也在其中。」他眼梢一挑,看向了一臉木然的女子。
聽得他的言語,清淺尷尬的笑了笑,「你都說是小時候了,我哪裡還記得。」
連澈眉間一挑,調笑道:「也不知道是誰,當時為了和清洛爭搶東西,竟還掉入了湖中。」
清淺看他一副神色愜意的模樣,不禁想,他這樣毫不避諱地說著過去的事,那曾經的蘇清淺與連彥之間的糾纏,是否在他心中已經沒了芥蒂?
「那是誰把我救上來的?」她撇了撇嘴,呆頭呆腦的問道。
連澈眉眼深凝著眼前女子,應道:「那湖水,尚還不及你的膝蓋。」
清淺暗嗔,自己竟是問了這般犯二的問題。
咬了咬牙,她即刻轉移了話題,「暮雲姐姐也一道前往嗎?」
秦暮雲輕輕的搖了搖頭。
眸光挑向連澈,她繼續道:「你到哪裡都是會有事務要處理的,不如帶上暮雲姐姐一道去。這樣我也可以有個人作伴,你便可安心忙你的。我和暮雲姐姐自有去處,還能有山嵐雀相伴左右。」
她淺笑吟吟的道著言語,眸中儘是靈動栩栩的期盼之色。
在很久以後,每當清淺回憶起這一日時,她便想,若是自己未曾有過這樣的提議,是不是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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