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踩在鵝毛和棉絮間的那雙光腳丫,則定在原地,腳趾不停的互相交纏著。
看到她光著腳丫踩在地上,連彥輕咳了一聲,放開了她,低聲道:「去把繡鞋穿上。」
清淺趕忙低下頭,在混亂的房間內找到了她的鞋,迅速的穿好立在了眾人面前。
見氣氛有些尷尬,她率先開了口。
露出一副極盡討好的表情,向二人福了福身子,「都是奴婢的錯,大夜晚的,讓二位爺受驚了。汊」
她實是未曾想到,一夜竟被那男子兩次擾。
清淺壓低了頭,眼梢偷偷瞄了眼一直沉默不語的連澈。
他負手立在門簷下,黑暗隱去了他的容顏,只能微微看到大概,似乎是沒有什麼表情朕。
而他卻也是和連彥池宋一樣,只著中衣就趕了過來。
連彥環了一眼房間,目光停在她身上,搖了搖頭,揶揄道:「這人沒見過女人麼?」
清淺頓時氣結,斜著眼睛瞪了他一眼,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連彥卻一副悠然的樣子,瞇著眼笑的像隻狐狸,「確是因你而讓大家都沒睡安穩。」
他眸光有意無意的瞄向了連澈。
清淺咬了咬牙,恨不得脫下繡鞋朝他狠狠抽去。
半晌,連澈微冷的聲音終是從前方緩緩透來。
「從明日起,你便著男裝吧。」
還未等清淺回應,他便轉身,兀自走出了房間,池宋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房內,只剩清淺同連彥。
沉默了半晌。
連彥輕歎,凝了她良久,皺了皺眉,淡淡道:「早些睡吧。」
清淺點了點頭,應道:「嗯,今日多謝你了。」
連彥不語,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跨出了房間。
她有些迷濛的望向他離去的背影。
那個眼神…邃如海,卻似乎是暖的。
彷彿還有一些她想看卻看不清的東西。
翌日清晨,池宋便敲開了清淺的房門,送來了一套男裝的行頭。
洗漱完畢,她站在銅鏡前穿戴好衣袍,將髮絲高高束起,綁上一根髮帶。
銅鏡前。
此刻映出的是一名淡青色衣袍,玉顏清眸的少年。
對著鏡子練習了幾番男子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後,清淺整了整衣袍,出了房間。
穿過樓道,來到二樓的一間雅間門口,她輕輕推開了雕花木門,裡面尚無一人,他們都還未到。
清淺索性喚夥計送了一壺熱水上來,她將桌上的茶具一一燙好,開始為大伙沏茶。
待二位爺都起身後,池宋便隨著他們一道往二樓的雅間去。
行至房前,池宋輕緩的推開了雕花木門。
二人微微一楞。
一名青衫少年正低著頭,執著茶壺往每個茶盞中一一斟水。
神情專注而又認真,眼眸皓若清泉,閃著晶亮的光芒。
晨曦斜斜的透過窗欞映至她身上,有風吹來,她頭頂的髮帶隨風輕揚幾許。
聽到門口的動靜,清淺揚起了小臉,放下手中茶壺,朝二人一揖,「二位爺早。」
二人點了點頭,走到圓桌旁落座。
清淺乖巧的將沏好的茶水遞至二人手中。
接過茶水,連彥輕抿了一口,將目光移向了她。
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袍穿在她身上卻是一番別樣的情懷。
身影清瘦單薄,不著粉黛的肌膚白皙明澈,清清淡淡純淨無暇,一如清泉白雪。
偶爾抬眸,纖長細密的眼睫隨之盈動,讓人不禁生憐…
收了目光,連彥唇角微翹,垂了首,繼續飲茶。
連澈放下手中茶盞,向池宋遞了個眼色。
池宋立刻走到門口傳喚夥計上早膳。
片刻後,圓桌上便置上了清粥小菜和一些饅頭類的食物。
清淺盛好粥,一一送至二人手中。
連澈執起勺子,挑了一口放入嘴裡,卻見清淺仍立在自己身側,便轉頭又看了眼池宋,「都坐吧。」
昨晚發生那樣的事,她哪裡還敢坐。
清淺皺了皺眉,低聲道:「奴才昨日夜裡驚擾了公子,不敢坐。」
她輕瞇了眸,迅速的用餘光瞥了一眼連澈。
連澈一怔,隨即笑了。
她還真敢僭越。
「那是否也不敢吃?」
他鳳眸微揚,緩緩瞥向她。
清淺微微一頓,而後支支吾吾的開口,「要…要吃的。」
他是故意想引她說出來也不吃吧,哼。
「噢,我以為你會不敢吃的。」
一句稀鬆平常的話,卻讓清淺察覺到了絲絲涼意。
連澈眉眼淡淡的看了眼桌上的食物。
「這個,是一定要敢吃的,不然奴才沒有力氣伺候二位爺。」清淺盯著桌上的食物,有些憤憤的說道。
「真是好理由。」連澈隱了笑容,嗓音漠漠。
清淺一驚,趕忙低聲道:「奴才不敢。」
連彥對這位七哥從小便是又敬又怕,他輕皺了眉,看了看二人,開口道:「大哥既吮你坐,你便坐,他不喜旁人有其他想法。」
自七哥登基以來,哪個不是對他惟命是從,惟有她,一個小小的丫頭,偏是愛生些古怪自由的思想,毫無分寸。
清淺微蹙了眉,木木的盯了一眼身側的男人。
他從來便是這樣,要的只是旁人的絕對服從。一點一滴的自我意識都不吮許有。
內心有任何異樣情緒,都必須全數抹掉。
他是男人,更是一個帝王。
天生就帶著強烈征服欲,哪怕你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只是一鳥一獸,他也必定會讓你臣服腳下。
連彥眸光輕輕凝向立若呆鵝的清淺,稍去一個眼神。
清淺瞥了瞥嘴,生硬的走到椅子旁坐落。
她逕自盛了一碗粥,隨即拿起一個饅頭,誰也不看,直接往嘴裡塞去。
既然那人要他們坐下來吃,那索性便吃,還要吃的開懷,不能教他以為自己小肚雞腸。
只是這副吃相,實在是太過於顛覆,幸好清淺是一身男兒裝扮。
一桌子的人都是優雅從容,不徐不急的。
惟有她,將嘴裡塞的滿滿當當,還將饅頭掰成小塊,丟在碗裡和著粥用勺子戳來戳去。
滿桌子就唯獨聽到她碗中不時的發出碰撞聲。
「那饅頭是和你有仇?」連彥歎了口氣,略顯無奈的問道。
清淺聞言抬起頭,一臉明媚,「非也,這饅頭太過於乾澀,這樣和在一起軟化一下,更利於胃的吸收。」
這種養生之道,哪是你們古人能瞭解的。
連彥微揚了眉眼,隨手拿起一個饅頭,也如清淺那般掰成了小塊和在粥裡。
不一會,池宋也好奇的學著他們的樣子做了起來。
整個桌上,就只剩連澈還在獨自喝著粥,他一口饅頭都未動過。
清淺偷偷望了一眼那個優雅卻淡漠的男人,其實他不吃饅頭,她是知道的。
在他身邊伺候了這麼久,他的身體狀況,她瞭然於心。
他是個勤懇的皇帝,平日政務繁忙,吃飯頗不規律。
因此胃一直不太好,不能吃太干太硬的食物。
看著他眉眼淡淡,不緊不慢的往嘴裡挑著粥,清淺不禁心生感慨,儘管他寡涼淡薄,卻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雖貴為天子,可他身邊能夠真正信任的人該是寥寥無幾。
總有旁人會覬覦他的皇位,他要防要盯,要謀劃一切。
除此之外,還要為他的子民撐起整個天下,創建盛世繁華。
其實很累吧。
不論他心上壓了多少事,亦從不會讓周圍的人感到不安和惶恐。
他給人的感覺,總是沉靜而安寧。
清淺止住手中動作,眸光定定的落向連澈,微怯卻堅定的吐出幾個字,「公子,奴才幫你中和吧。」
不等連澈發話,她兀自將他的小碗端到了自己面前,拿了一個饅頭開始細細的掰了起來。
他胃不是太好,所以她掰的格外細緻。
連澈並未言語,只是靜靜的看向那個拿著勺子在碗中戳來戳去的少年,那似乎帶了幾分真心,卻又有些隨性的舉動。
落雲軒。
清洛懶懶的倚在窗欞旁,垂著眼眸看向伏在桌前描字的竹煙。
和煦微暖的陽光籠下來,惹得她困意陣陣。
竹煙停下手中動作,瞥了一眼她,笑道:「我的好妹妹,不就是方才在太后娘娘那聽她說了一個時辰話麼,不至於吧?」
清洛揉了揉快要闔上的眼眸,小嘴一厥,「你又不是不知,在太后娘娘面前誰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萬一哪裡失了分寸,又會惹她不悅。」
竹煙眸光一黯,微微苦笑,「太后娘娘對你還是厚愛的,畢竟你是九王爺的正妃,也算她名正的兒媳。可我就不同,她對我一向都頗為冷淡。」
清洛突然意識到什麼,輕皺了眉,走到她身旁坐下,寬慰道:「夏姐姐可別這麼說,待皇上日後將你封妃,太后娘娘也必定會歡喜的姐姐的。」
她攏上清洛的手,將目光凝向窗外,淡淡一笑,「其實,我好想他,我也想和他一道出宮。」
一抹淡淡的憂爬上竹煙的心頭。
那天他對她說出那話時,她多想毫不猶豫的答應,不顧一切的隨他出宮。
可是…不能。
她若想長久的留在他的身邊,必須先得到太后的認可。
即使不能讓她喜歡,也不可做讓她厭惡的事。
其實不過三兩月,他們便又能再見了。
可那思念卻如潮水般,乘著清冷的月與夜,悄然瘋長,早已氾濫成災。
將她身心全數湮沒。
清洛望向她的側臉,似乎還有輕隱婆娑的淚眼。
「夏姐姐莫要傷懷了,皇上也是擔心你的安危,才未帶你同去的。宮外處處都是未知的險惡,他怎會捨得你去冒險。」
竹煙轉過臉,輕輕的吸了吸鼻子,扯出一抹鹹澀的笑容,「我沒事,這不是還有一個同我一樣的你陪著麼。」
清洛微揚了眉,明媚一笑,「夏姐姐明白便好。」
「此行路途遙遠,皇上和九王爺都有一身好功夫,又有池宋的從旁協助。倒是姐姐,身子骨單薄,又無任何防身術,還要一路照顧二人的生活起居,苦了她了。」
竹煙點了點頭,微歎,「我倒願意做這份苦差,起碼可以多多陪在皇上身旁。」
「夏姐姐!」清洛急的輕呼,一張小臉暈紅。
竹煙輕輕笑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你急的。」
清洛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先走了,明兒再來看夏姐姐,你可要好好的等著你的皇上回來,莫要等他歸來時,你都盼成石頭了。」
「你這小丫頭,就會渾說!」竹煙睨了她了一眼,笑罵道。
清洛倚在門邊輕輕回眸,嫣然一笑,「此言差矣,我現在可是阿彥的妻,不是小丫頭了。」
「好好好,我的九王妃。」
清洛嘻笑著向她拜別,出了院子。
望著她的背影隱於山石間,竹煙輕輕收了目光。
她垂首,輕撫額際髮絲。
在他身邊多年。
她懂他。
可這次出宮,他去的極為倉促。
心中莫名的添了抹微微的堵。
伸手捏了捏眉心,竹煙將心中的不安一一抹去。
憑他對自己多年的情份,她信他。
將小手襯在臉頰邊,她微微失神的凝向窗外,看盡落葉輕分。
目光久久不曾散去…
當清淺隨著二位爺和池宋漫步在街市上時。
她才從連彥那裡得知,嘉煙府共轄三州五縣,而他們現在所處的正是轄內的雨棠州。
輕揚的風已蘊了絲絲涼意,但日光依舊是暖的,揮灑在青磚路面上,映出許許耀眼的光亮。
她不禁輕瞇起了眼眸。
一身男兒裝扮讓清淺自在不少,她大刺刺的皺起小臉望向身側的二人。
陽光迎面而來,將二人映的格外清明,甚至有些灼眼。
連彥微瞇著眸子,眉頭輕蹙,嘴角卻是隱隱上揚的。
大抵溫潤的男人便是這樣,初見時清淡甚至有些冷漠。
可熟識後,才會發覺內心其實蘊著一份暖熱。
如玉一般,初入掌心會驚涼,不久便會隨體溫而暖。
而他身旁的連澈卻是眉眼淡淡,陽光直直的鋪面而來。
他週身都籠著一層薄薄的金色光暈,可仍掩不住那骨子裡散出的冷冽。
就如萬年冰晶,美輪美奐,但凡執於掌中賞玩者,最終都會被它的寒氣反噬。
如今的連澈並不明白,這凜寒不僅能傷旁人,有一天亦會痛了自己。
陽光突然照的清淺一陣眩暈恍惚,她蹙眉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