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崗位所有的人都下了承包任務。那廠長呢,廠長承包什麼?靠,不帶這麼糟踐領導的。廠長什麼也不承包,他將自己降格到監工地位。他也不認真監工,只打算承包期屆滿時驗收。所以說,全員承包是讓領導有理由怠於職守的懶政。
說閒著也不正確,他主要精力花在跑關係上。只是他的關係目標錯位而已。企業最大的關係在市場,你得經常跑市場瞭解最新動態,把握消費者的消費需求。
新廠長不跑市場。真叫他跑,也不知道從哪兒下牙。他天天跑上級,跑上級的上級,跑上級的上級的上級。他沒打算在內衣針織廠干長,這兒只是他的跳板。他的人事關係還在體改辦,還是公務員身份。
這樣的狀況我們就不用多說了,內衣針織廠倒閉是必然的,只是人們都沒想到倒得這樣快而已。
新廠長早調到其他城市了。他有一樣過硬,一分錢都沒貪污。或者換句話說,內衣針織廠的錢他一分都沒揣到個人腰包裡去。用現在的話說,這種做法叫蒼蠅式**。
至於天文數字的招待費?那是業務需要,那是上級來人必須招待。至於貨款不能回籠,這是全國性的現象好不好?不說全國了,僅僅舜渡有哪家企業貨款全部回籠的?
好吧,貨發出去錢收不回來。這是全國普遍現象,也不能單獨怪你。可是款付出去,原材料卻進不來,這是你獨家專利吧。你怎麼解釋?
原材料採購已經承包出去了。你們找我幹嘛?應當找採購承包人啊!如果說全員承包錯了,這是市委市政府的決定,我只不過是執行者。上,你們去找市委市政府,下你們去找具體承包人,找我這個中不溜的幹嘛?
好吧,承包的事找不著你,那是市裡的決定。可那些巨額借款與胡亂為人提供擔保呢?你將廠裡的資金隨便借給別人,將廠裡的資產為別人擔保。貸款的人借錢不還,然後由內衣針織廠代為還款。這些總不是你的承包任務吧?
這個你們還真找不著我。借錢也好擔保也罷,都有省市領導的批字或條子。前領導那也是領導,你們後任不能不認前任的賬。俗話說人不死債不爛,那些借錢的人年輕著呢估計壽命很長。找他們要去啊!你們這樣認真負責肯定能要到,我看好你們。
沒人願意去找那些公子哥要債。也不是都膽小,或都是馬屁精。這年頭誰願意為了公家的事去得罪領導?
全員承包的首創者失敗後當了個體戶。舜渡市內衣針織廠的廠長卻去外地陞官。這就叫人比人氣死人。
舜渡市內衣針織廠欠銀行貨款一個億,廠房、設備,還有地處市中心的紡織大廈全抵押進去。另外還有五千萬的債務與三千萬債權。這些債權債務基本上都是外地的。本地主要是銀行欠款,這個已有資產抵押,暫時可以不考慮。
一千五百多萬被各類公子哥佔用的債權,舜渡市有關部門已經死了心,想都沒想他們還。剩下的一千多萬都是零碎八腦的,收起來也是困難重重,也沒哪個吃飽了撐著去找麻煩。
人家欠你的可以不收。但你欠別人的可沒那麼好,債權人天天逼債簡直要人發瘋。內衣針織廠已關門,債權人就上體改辦。體改辦是主管部門不找你找誰?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宣告破產,以破產企業的剩餘資產抵償債務。但是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破產法雖然在八八年就已經生效,但到此時都沒有哪個地方政府敢於依法宣告自己轄下的企業破產,他們冒不起這個政治風險。在很多人的頭腦中,誰將國有企業弄破產了誰就是歷史的罪人。
其實按照當時zhyāng關於清理整頓公司的文件,內衣針織廠的問題也不難解決。但是按照文件,被清理的企業必須歸口管理。問題是紡織局不願接收內衣針織廠了。他們的理由很過硬,這個廠在我們手上很好,你們非要劃到體改辦。現在弄倒了再交給我們?
體改辦也沒辦法,只有提請市委市政府先行清算。根據清算結果再決定下一步如何辦。於是市委決定由經委牽頭,體改辦,財政局,審計局幾家聯合成立清算領導小組。
市委是高屋建瓴地這樣決定了。下面的幾個局委辦就頭暈。這是怎麼個清算法?內衣針織廠名義上是因為錯誤的決策,實際上還是倒於**。除了大頭在省裡的那些公子哥,但本市有幾個關鍵部門沒受過它的好處?
這是個千年大糞窖,表面硬化了聞不到臭。一旦搗破表面的硬化層,必定是臭氣熏天臭不可聞。但是,只要清算就必定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債權人絕對要砸破這千年大糞窖。
清算領導小組的檯子搭起來了,卻久久沒有動作。在市委的一再催促下,刊登了一個公告,然後就找市委要政策。要的政策很簡單,必須有警察局的配合。清算小組早就考慮到了,公告期滿債權人聚集時必定要大吵大鬧。請求警察局維持秩序。另外找幾個跳得最厲害的殺雞給猴看。
很不幸地是,他們找錯雞了。三個看起來像花瓶的女孩竟然不是雞,也不是猴,她們是老虎。不僅她們是老虎,她們後面還跟著一群更厲害的老虎,甚至連軍區都公開出面保護。
清算小組的人都在市委常委會議室外等著。沒人通知,是他們自己主動來的。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不如主動請罪說明情況,爭取寬大處理。
翟副主任被叫進會議室。他是清算小組組長。按他的話說,他是被趕鴨子上架。但也有人說,就是擔任清算小組組長這麼一會,老翟大哥大也配上了,內衣針織廠的汽車也歸他用了。低價處置的閒置設備難道沒有回扣?私自先償還某些人的欠款難道沒得好處?內衣針織廠圍牆改成的門面房低價出租你沒得好處?你老翟是那種無利肯起早的人?內衣針織廠原本就不歸經委管,人家紡織局沾邊都懶得沾,你卻巴巴地搶過來,什麼意思你以為別人不知道麼?
反正不管別人怎麼說,翟主任現在是站在市委常委們面前了。他首先聲明,抓那三個女孩是按既定方案辦的,事先並不知道她們身份。今早的槍擊事件他完全不知情,不應當由他來負這個責任。
翟主任祥林嫂般絮絮叨叨地推卸責任,市長聽得不耐煩說:「先別說這個,該不該由你負責以後再說。是你的責任你也跑不了,不是你的責任也不會冤枉你。你先說說怎樣處理這筆債務。」
這個,嗯,那個,那個,呃,是這樣。翟主任是來推卸責任的,壓根沒想到常委要他拿處理方案。一時半會哪有方案可拿?所以只能吱吱唔唔。
徐司令聽得大大得不耐煩,一拍桌子喝道:「什麼這個那個?你這個清算小組幹什麼吃的?啊,連一個方案都沒有?難道你們清算小組就是專門抓人的?你們欠了誰的錢就將誰抓起來,於是錢就不用還了,是吧?豈有此理!」說到這兒徐司令又憤怒地拍桌子。
翟主任被嚇出一身冷汗,可是他還得說話,否則死得更慘。他說:「這個,這個不是方案問題,是壓根就沒錢可還。」
這個解釋令徐司令更生氣。你沒錢還債,那還叫人來幹嘛?你賴賬還理直氣壯地抓人?你憑的是哪條法律,你給我說說!
徐司令最後說:「你別給我狡辯,今天找得就是你。你可以為幕後之人抗擔子,只要你能抗得住,我就佩服你是條漢子。」徐司令這是公然與在座的某些常委叫板了。
明眼人都知道常委裡,肯定有人與內衣針織廠有千絲萬縷的瓜葛,使他們下不了決心認真整頓。如果拿姓翟的開刀,這個千年糞窖還得冒出沖天臭氣。
時市長這時說話了:「翟主任,內衣針織廠還有哪些資產?我指得是固定資產,還有債權債務。」
翟主任可憐兮兮地說:「總債務一億五千多萬。其中有一億是用土地廠房還有設備抵押給了銀行。這樣就還有五千多萬債務。另外還有三千多萬債權。」
徐司令盯著姓翟的問道:「就這些?沒打什麼埋伏?」
翟主任躲避著司令的眼光,吞吞吐吐地說:「還有,還有,還有——」他這個樣子就是擺明了還有資產。但他不敢說,又不敢不說。
「砰!」徐司令一拍桌子大喝道:「還有什麼?快說!在常委面前都敢隱瞞,你好大的膽子!」
翟主任嚇得趕緊說:「在申洋市還有兩間二層門面房,總面積四百來平米。由於是在最繁華市口,賬面價值是八百來萬,現在升值了大概值一千五百多萬。」
這事連市長書記都不知道,市長連忙問:「這兩間商業門面房抵押給銀行了嗎?抵了多少?」
翟主任回答:「抵了,是抵給申洋那邊銀行。銀行按賬面價值貸百分之七十,就是五百六十萬。它們的房租足夠付銀行利息,所以到現在都沒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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