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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獻仇 文 / 東暉

    相比於血雨腥風,戰火燎烈的洛陽城,群山蔽掩之內的山藏村寧謐得像是另一個世界,這是冬至之後第九天的傍晚,寒冬歲月山裡更是黑得早,炊煙彷彿籠罩村落的薄霧裊裊漂浮,薄霧下透出點點燈火之光,熟悉的山歌聲亢然遠播,村裡的後生們依舊沉浸在飽食窩冬的輕快氣氛裡,聚在一處飲酒歡宴,酒至半酣時便是放聲高歌。

    聚會中並沒有那個令後生們眼熱心動的窈窕身影,不過好在二壯將老族長的孫女,那個他一向有意的梅丫給拖過來了,梅丫不比黛絲莉嬌嬈嫵媚,卻勝在秀美清麗,兼之又是山藏村本鄉本土長大的姑娘,倒是更多了些親和之力,沒了老族長在旁,梅丫全不似往日裡矜持羞澀的少女模樣,甚至還和後生們碰了幾大碗甜膩膩的米酒,粉臉上艷撲撲的透著紅光。

    谷生的目光直從梅丫轉到正有些忸怩不安的二壯身上,擠眉弄眼的唱著:

    「弗見哉~~~~奴奴心裡頭酸,用心裝儂一般般,閉哉眼睛喲哦~~~,哥哥親個嘴來~~~~接連喚聲~~~俏心肝……」

    「俏心肝喲~~~」眾後生齊聲應和,哄成一團,有幾個拽著二壯,噴著酒氣慫恿道:「哎,梅丫都在這咧,恁伢倒憨笨木頭一樣,去親一個吶!」

    二壯虛虛的看了看梅丫,心下早是躍躍欲試了,只作卻不過的情形被幾個後生夾著半推半就的向梅丫湊近,梅丫杏眼一睜,俏臉一板:「你敢!」

    當真是御旨綸音一般,二壯頓時洩了氣,慌裡慌張的縮了縮頭,就要從幾個後生的胳膊裡掙脫,這回是真的掙扎了,酒喝多的幾個後生抵不住他力大,倒讓他逃了開去。

    「不得行哦,梅丫不肯的。」二壯生怕幾個後生不依不饒,一邊退一邊連連擺手。

    「哼,要是給爺爺知道了,准用族法治你!」梅丫叉著腰,看似是在生氣,卻是極具嬌嗔之態。

    有後生打趣:「才不會哩,老族長得了二壯這孫女婿上門,高興還來不及吶,二壯別怕,哥哥替恁伢壯膽,親了女娃,女娃就啥都從你咧!」

    「切,個個嘴上倒是能為得緊。」梅丫嗤之以鼻,「怎麼甘大叔家的你們眼紅了這麼久還不敢上?今晚莫得人家在了,就欺負到我身上了?」

    梅丫是個心思敏銳的姑娘,黛絲莉在村裡這些時節,一眾後生有賊心沒賊膽的情形早落在她眼裡,這時候就是用此事來堵他們的嘴,定然大見成效。

    果然,原本嘈嚷成一片的氣氛立時現出幾分尷尬,自從甘斐和那兩位遠親在前幾日突然離開之後,黛絲莉便是閉門不出,後生們幾次相邀都被謝絕,心下好生鬱悶,一個滿臉麻子的後生撓撓頭:「人家心在甘哥身上,厄們總不能壞了甘哥的好事吧?」

    梅丫本也是搶白一句讓他們不至酒醉之下過於放肆,倒不想當真提及了眾人隱憾之情,當下也不再深言,端起陶碗:「哼哼,讓你們胡鬧!來,前者誰挑頭攛掇二壯哥的?自罰一碗!」

    後生們又熱鬧起來,剛才的尷尬倏然而去,推杯換盞之中,梅丫悄悄的向村落最邊角的方向微瞥了一眼,卻忽然皺起了眉頭,那裡的那種若隱若現的古怪氣息似乎變得更濃了。

    ※※※

    「晚飯弄好啦。」黛絲莉推開房門,托盤上的碗盞熱氣騰騰,「肉糜羹,這是給洽兒的,冬菇蘿蔔湯,這是莎兒最喜歡的,放心,我分灶做的,湯裡沒沾上葷腥。」

    布奴莎半靠在土炕上,以手支頤,在昏暗微弱的燈光中若有所思,洽兒卻一骨碌爬起身來,跳下土炕,嘴角抽搐著向黛絲莉展開笑顏,然後接過了托盤上的肉羹,一手捧著,一手用木勺西裡呼嚕的吃了起來,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量頗大。

    看布奴莎不為所動,黛絲莉輕柔的將托盤放在她面前,側身在一旁坐下。

    「還在擔心你的父親?」

    布奴莎點點頭,同時又用目光向黛絲莉表示了謝意,只是那碗香噴噴的蘿蔔湯絲毫沒有勾起她的食慾,自甘斐走後,她越想越是擔心,那白狐都說了洛陽無比凶險,父親卻還是身入險境,這令她寢食難安。

    這方面黛絲莉和洽兒都比她要看開許多,黛絲莉是對甘斐總有一種莫以言狀的信心,她固是不知洛陽戰事如何,但昔日在廣良城這般可怖的情景下,甘斐尚且能將自己安然救出,現在甘斐神力復生,修為益精,那就更足以逢凶化吉。至於洽兒,她似乎對甘斐本就有那種雖非骨肉親生但卻極為玄妙的感應,爹爹到現在都不曾有事,這使她極為安心,縱使口不能言,可通過意念交流她和布奴莎也不知說過了幾遭,偏偏布奴莎仍然牽記不下。

    現在沒事並不代表之後也能安然無恙,布奴莎擔心的是這一點,只是她並不想對洽兒提到這一點,不必讓洽兒和自己擔上同樣的心事。

    幾天下來,黛絲莉也清楚並不能靠言語勸慰便能讓布奴莎從憂心忡忡中解脫出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或許是一個好辦法。

    「嘗嘗這個蘿蔔湯,我特地用龜茲方法燉的湯。」

    卻不過黛絲莉好意,布奴莎只得輕舀一勺,送進了嘴裡,汁水鮮香,鹹淡適宜,還有一股草菌香氣,饒是布奴莎這幾天食不知味,卻也禁不住精神一振。

    「黛姐姐還做得一手好菜?」布奴莎決定再來一勺,她吃食的樣子不像洽兒那麼粗朗,只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洽兒端在手裡的肉羹已經少了一大半。

    「哪會做什麼菜呢,也就是從龜茲過來的路上自己照顧自己才學會的粗疏手藝,說到飲食烹調,你們中原人才是行家……」黛絲莉看了看布奴莎的樣貌,才意識到自己說法有誤,摀住了嘴吟吟笑道,「瞧莎兒妹妹這樣,也不是中原人那,倒是活脫脫西域美女的形容,是我說錯了。」

    布奴莎淡笑了笑,沒有分辨她其實連人都不是,又何來中原西域之別?

    黛絲莉的目光一落到布奴莎面上,就有些離不開了:「莎兒妹妹這般美,別說是男人,就算是我也是越看越愛呢,你要是在龜茲,肯定早就被龜茲王搶進宮了。嗯,你這樣的身段,跳起洛麗巴塔來,一定能把男人的眼珠子都給勾走。」

    「洛麗巴塔?」布奴莎對這個詞非常好奇。

    「是龜茲的一種舞蹈,用漢話解釋就是從鮮花變成的仙女。」

    那不就是花妖麼?布奴莎覺得也可以這麼翻譯,不過她看到黛絲莉已經做起了動作,纖長兩手相抵,貼在下顎之上,揚眉動目,晃頭移頸,卻似瓊玉輕點,星晨寥燦,即便是黛絲莉斜坐於炕頭,身形尚未完全舒展,然腰肢亦是隨著移頸節奏翩然而動,當真是將女子的婀娜體態盡顯無遺。

    「喏,就是這樣,洛麗巴塔舞。」黛絲莉介紹道。像是看到布奴莎專注而視的目光,她特地從炕頭站起身來,又這般跳了一遍。

    女孩子總是對這種彰顯美麗的物事感興趣的,布奴莎眼前一亮,忍不住跟著黛絲莉起身,學著她的姿勢,將兩手抵在頜下,頭頸扭動:「是這樣麼?」

    「放鬆放鬆,脖子不能太僵硬,記住你是花叢中最美麗的一朵,迎著太陽迫不及待的要展示你的美麗。」

    布奴莎學的很快,只片刻之後,便已跳的有模有樣,黛絲莉讚不絕口,洽兒也在拍手大笑。

    曼妙的舞姿使布奴莎稍稍從憂慮中釋放,突然間,她綻放出的明媚笑容陰暗了下來,就像是一片烏雲遮住了日頭,蔚藍色的雙眼一動不動,緊緊盯在了炕頭之上。

    黛絲莉正感詫異,卻見洽兒也是相同的神色看向自己身後,登時順著她們目光的方向轉頭看去,心下一跳,那個青衫俊美的年輕人就像上一次見到的那樣,無聲無息的出現,又盤腿裾坐於炕頭。

    「你真的很適合跳舞,沒有言辭可以形容你舞姿中的絕美。」白狐迎著布奴莎的視線,深情款款的說道。

    「你怎麼來了?我父親呢?」布奴莎的語氣很生硬,但不知怎麼的,一想起那個在山坳前那個快樂翻騰的身影,她就知道,自己的內心絕不像外表這樣看起來冷冰冰。

    白狐似乎是察覺到了布奴莎內心的些許異樣,臉上露出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在從炕頭飄然落地的時候,還沒忘記彬彬有禮的向黛絲莉和洽兒溫柔的一笑致意。

    俊俏的顏容總是容易令他人心生好感的,儘管白狐再次成為不速之客,但黛絲莉還是用欠身彎腰的禮節回應,洽兒則狠狠的盯著白狐,她察覺到了另一股奇怪的氣息,就在白狐身上。

    「是說那位甘先生嗎?他終究沒有聽我的勸,還是去了那殺伐之場……」白狐的笑意更深了,這點上他沒說假話,至少他離開的時候,甘斐在洛陽內城還在浴血奮戰,並沒有傷重垂危的跡象,以至於自己根本沒有趁隙將奄奄一息的他帶回來的機會,當然,僅限於那個時候,可以想見再之後兩萬天軍伏兵合圍的情景,料想他就算沒有當場斃命也多半只能落荒而逃了,只是這並不在他需要回答的範圍內,「……我本以為他會遭遇凶險,不過他卻是把凶險帶給我同族的人,雖然這麼說有點古怪,但我確實為他的神武而折服。」

    布奴莎並不全然盡信,不過沒有聽到噩耗總也是值得寬慰的事,她繼續冷冷反問:「那你過來做什麼?」

    「因為你的緣故,就算背棄我的族類我也在所不惜,所以我是打算悄悄潛在令尊的左近,必要時回護於他的。如前所述,我這是多此一舉,令尊的加入已經使勝負之勢轉易,天軍對洛陽的攻伐只怕難逃兵敗鎩羽之局。」有必要投其所好的來點誇張,白狐自己清楚,虻山天軍已是勝券在握,不然自己也沒有機會來偷偷做自己的事了。「也就是說,用不了幾天,已經成為伏魔道英雄的令尊將會凱旋而歸,和你們團聚。」

    黛絲莉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喜色,布奴莎和洽兒卻是神色未改,她們可沒那麼容易去輕信一個虻山異靈的話。

    「這對你們是一個好消息,而布奴莎姑娘,我還有一個好消息帶給你。」白狐故意頓了一頓,直視過去的熾熱目光彷彿是想將布奴莎的冰冷融化,布奴莎微蹙眉頭,很不舒服的移開了視線,白狐心中暗笑,這才續道:「我知道一些姑娘的過往,明白姑娘是怎麼成為闃水鱺妃娘娘的高足,又是如何失去至親,身懷深仇大恨的。」

    前一句是虛,後一句才是用意所在,布奴莎面容微變,櫻唇動了一動,終是沒有出聲。

    黛絲莉還在奇怪,鱺妃娘娘她不知道也就罷了,怎麼這個莎兒還失去了至親,另有深仇大恨?

    「宛月洞赤目姥姥,一個與世無爭,溫和慈祥的聖靈,既無禍亂天下之行,亦無荼害世人之心,只不過因為血靈道的出身,便被那伏魔道兇徒殺害,這個人的名姓想必姑娘無時或忘,鶴羽門的……俞師桓」

    最後俞師桓三個字,是白狐和布奴莎同時念出的,布奴莎咬牙切齒,蔚藍雙瞳中隱隱有別的光芒在閃爍。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也是用你那種窺探他人心意的法術干的?」被撩動心事的布奴莎氣勢大變,原先的少女情狀盡成了厚霾積壓的陰沉,洽兒擔心布奴莎性情生異,急忙上前握住布奴莎右手,布奴莎身體一震,倒底沒有掙脫。

    「既求伊人垂青,自然備細與聞。」白狐避重就輕,唯恐布奴莎再在這術法上糾纏下去,立時轉向了今天此來的重點,「也是天不負我,洛陽之戰,這位鶴羽門俞師桓就在陣中,我知道姑娘對其恨不能敲骨吸髓,甘冒奇險,終於將他生擒,帶來此間,獻給姑娘,讓姑娘親手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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