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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暗藏之客 文 / 東暉

    即便玄功深湛如魔帝,驟然飲下如許美酒,一個把持不住便有些不勝酒力了,說話時候舌頭有些僵硬,而且他帶著西北隴上的語調本就頗多捲舌音,這樣一來就更加聽不真切他在說什麼,尤其是初時只是對著千里騏驥侃侃而談,怎知話鋒突然一轉倒另有所指。

    池棠也是腦中繞了一繞,方才瞿然猛省魔帝是在說些什麼,卻見魔帝顛著醉步,搖搖晃晃的直往殿中偏狹的犄角處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在沖那裡招手。

    是說另有虻山妖類暗伏在彼?可為何在座這許多當世頂兒尖兒的高手,就在眼皮子底下卻懵然不覺呢?池棠有些懷疑,無論是早已爐火純青的玄靈察氣覓魔之術還是已臻化境的武道聽風辨形之法,他都沒有發覺這殿中竟會另藏有一人。

    在偏狹角落的暗影中,一人緩步踱出,這使池棠大為驚訝,疑慮惑然盡去,代之以一種深深的震駭,可別以為經過了玄晶探秘,功力大成之後便小覷了天下的能人異士,且不說這魔帝銳敏聰察之技自己已然難望項背,便是這靈譎詭秘的暗藏之客,能在滿場高手環伺之下猶然潛伏多時,只怕未必便在自己之下。

    聯想到魔帝前番的話,池棠又是一凜,遮莫此人便是虻山什麼不為人知的高手?又或者,就是那未知所蹤的妖王本尊?當下凝神起身,直看在那人面上。

    不止池棠,全場目光齊刷刷射向那方,他們不像池棠思緒百轉,因此看過去的眼神泰半是驚奇詫異。

    那人體格矮小,蜷曲著兩條短腿,一副夥背彎腰的佝僂身形,膚色暗黃,淡眉倒掛,小眼無神,形容愁苦,看年歲倒不甚大,縱使如此醜陋顯老,卻也至多不過像是二十五六歲的光景。

    「好厲害,想老爺子的話想出了神,呼吸上一時粗重,倒底還是給老爺子發現了。」矮小的年輕人自然而然的用上了他們對魔帝的稱呼,似乎頗為熟稔親切,然而魔帝也是一怔,他也從來沒見過這個年輕人,不過卻知道這年輕人絕不可能是虻山妖王,只是對方高深莫測,一身神而玄之的淡淡靈息蘊動,分明是堪及冥思道境界的跡象,可他思來想去,還是沒想出此子究竟是哪裡冒出來的。

    魔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吮吸殿內漂浮的馨香氣味,那年輕人卻又像是知道魔帝在做什麼,愁苦的面容上露出說不清是皺眉還是展顏的表情,還將身子向前湊了湊:「老爺子聞出什麼來了?」

    「不香不臭,不腥不臊,還好我鼻子夠靈,你是聖山族的出身沒錯,不過卻沒有這一族慣有的體味,嗯,這是慕楓道加上其他什麼玄靈之力的效果,怪道有這般身手。依我看,你比這幾位漢內塔,還有那個馬妖,已是差不太遠了。」

    年輕人向魔帝豎起一個大拇指:「老爺子好眼力,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看起來那年輕人也沒什麼惡意,就算被魔帝察覺,這現身的也大大方方,泰然自若,魔帝執手相引,倒拉著他直來到了宴席場上。

    燈光照射之下,便是千里騏驥也看清了來人,甚至靈風也輕噫了一聲。

    他們都認出來了,這不是那個在魔境樹牢一向少言寡語的獄卒地爬子嗎?

    千里騏驥只是認識地爬子,在他眼裡,這鼴鼠小妖雖是修習慕楓道,但僅僅粗略感知也可知道其功力平平,全無過人之處,把他安置在沉眠之森的魔境樹牢,與其說是物盡其用,還不如說是一種變相的放逐,也就是這種悶聲不吭氣的榆木腦袋才適合沉眠之森的幽暗昏沉,虻山欲大出天下,決計不需要此輩聖靈的加入。

    而由於都是虻山少有的慕楓道,所以靈風和燁睛也都與地爬子結識,但他們只是泛泛之交,地爬子形貌醜陋,訥然枯槁,無論靈風還是燁睛都沒有和他攀絡的興趣。

    怎知那個魔帝口中的虻山高手竟是此人,千里騏驥一臉意外,倒沒再端落魄君王的架勢。

    在眾人注視下,地爬子也不見禮,也不示意,卻將手一抬,一道灰褐色的氣流像是從手腕上脫落的絲絛,飄然及地,又在地面輕輕揚起,片刻之後,氣流紛騰翻湧,漸漸聚成了一個人形。

    「他是你們帶來的吧?整片沉眠之森都差點被他吵醒了。」

    池棠看著那氣流匯結的人形露出了橫眉怒目的面相,愕然失聲:「義節?」

    看那人形鬚眉竦然,器宇軒昂,單手還持著巨大的鐵劍,可不正是那以絕劍之名隨慕容衍同來此地的巨鍔士張琰?

    ※※※

    張琰一心復仇,乃是劍俠豪士過分執念於恩怨的心性使然,憎惡的地靈鬼將做了一路,這讓他把怨氣都注入了殺害自己的虻山嗷月士身上。

    他飛身而出,找尋仇家之際,正是池棠韓離與一眾賽倫族武士行將發動之時,殿外天靈鬼將與灰蓬客激鬥正酣,郎桀方自受襲被創,千里騏驥著意調息,遠處群群洶洶,大批天軍妖兵回援殺到,一派紛戰激劇之勢,誰會注意到一個飄渺無形的鬼靈悄然而隱?

    張琰虛身浮掠,遍觀殺伐之場,就是不見那嗷月士蹤影,可他還是不信那慕容衍所說關於嗷月士化身魔狄,最終被千里騏驥誅殺當場的信息,當下越行越遠,不知不覺的陷入了一無所獲又鍥而不捨的循環反覆之中。

    目中所見,虻山群妖或聚而受擒,跪地拜伏;或狼奔豸突,號哭逃散,闃水武士勢如破竹,攻取了一處又一處虻山族落,虻山九嶺十三峰,大半落入了闃水之手。

    極為順利的進攻態勢在一處神秘的所在遭到了打擊,幾十位闃水的散兵游勇發現了深幽闃靜的沉眠之森,未明其詳之下他們發起了衝鋒,卻在轉瞬間被眠森之力吞噬。

    張琰遠遠的看見,堅定了內中必有虻山高手操持的想法,很可能便是那身居虻山高位,卻一直藏頭露尾的嗷月士,此念一起,頓時不管不顧的潛入進去。

    一個深諳武技之道的鬼靈,便是真正的身動若鬼魅,行止如幽風,被眠森之力影響的古樹盤枝能夠察覺到異類的侵入,卻一時牽纏無果,凡張琰所經之處,森林便似活了過來,地開土裂,根莖翻繞。

    直至眼前出現一團蜂巢狀的籐蔓,內中忽然探出了地爬子詫異張看的小腦袋。

    張琰根本沒把地爬子放在眼裡,強如殘靈鬼將,虻山四靈,自己也能夠憑借倏閃即逝的身法和無堅不摧的劍術與之周旋頡頏,更何況這一看就著實醜陋平庸的小妖?

    「嗷月士何在?」巨鍔劍幾乎是隨著問話的第一個字脫口而出時就定在了地爬子面門之前。

    「嗷月士?」地爬子眨了眨小眼睛,「倒是在這裡關過一陣,不過他離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聽說是給那位騏驥王明正典刑了。你得知道,凡是被關在這裡的囚徒就從來沒有回來的,他們都死了,不過也好像有例外,比如和我聊的很愉快的那個蝙蝠精,還有……」

    張琰沒有管地爬子後面的話語,腦子裡轟然震鳴,嗷月士當真死了?一直不相信的消息從這個小妖口中得到了證實,失去了快意恩仇的爽烈,又令他一陣陣的悵然若失。

    身後的樹根像巨蟒一樣纏繞過來,張琰卻輕輕巧巧的從樹根罅隙中穿插而過,根本就沒有費心閃避,這些魔力對肉身很有效,卻很難真正困住一個虛無飄渺的魂靈。

    一再失手的反常觸發了沉眠之森更大的反應,地面在隆隆震響,森林的深處已經有樹木迸發的聲音傳出。

    張琰意興索然,也不再管那地爬子,悻悻然轉身待行。

    「你這樣可不好,這裡從來沒有過蘊含著陰煞玄力的魂靈進入過,如果吵醒了這片森林,會有**煩的。」地爬子整個兒從籐蔓裡爬了出來,單手輕揮,灰褐色的氣流開始向森林的四面八方蔓延開去。

    「你也是虻山的妖魔?看起來本事不小。」張琰有些意外,一度頗為蕭索的神情竟又有了些許的興奮。池棠韓離都曾與他齊名武林,今日眼見就是大顯神威之局,張琰自知他們天賦異稟,而自己一介鬼身,本無相競之意,可他畢竟是昔日的武林大豪,逞強爭勝之心難免,報仇已是難有指望了,可如果能就手斬殺這個看似能為頗為不俗的虻山妖魔,日後論功起來,自己也面上有光,不枉虻山行走一遭。

    對於妖魔異類,張琰自不會有任何顧忌,看那地爬子分心旁騖,森林在其施法下正漸漸平復,他也不多話,陡然運力,巨鍔劍斜劃半圓,卻是從一個極難反手抵禦,又無法及時退讓的巧妙角度直斫地爬子當頭。

    地爬子轉過頭來,小眼睛霧濛濛的看了張琰一眼,然後另一隻手抬起,對張琰一指。張琰無法想像,自己如此迅逾雷電的一擊之中,對方是如何從容的完成這一套動作的,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一刀斫出的時候,自己的動作就變慢了。

    電光火石之間,張琰只來得及看到地爬子指尖灰褐色光芒一閃,接著就是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張琰全身被灰褐色氣流籠罩著縮回指尖,地爬子漫不經意,仍然將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對沉眠之森的安撫之上,張琰的消失看來使森林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再看地爬子的表情,倒像是在哄一個不肯入睡的嬰孩一樣,專注而滿是和藹慈祥。

    「噓……好了好了,繼續睡,繼續睡……」

    良久,沉眠之森歸於沉寂,地爬子眺遠相望,儘管頭頂的茂密枝葉使他難見天日,可他卻又像是看到了什麼。

    「闃水魔帝竟然也來了,這倒是越發有趣了。」

    ※※※

    「我無意與他為難。」地爬子沒有說張琰先起殺心的事,一副淡淡漠漠的表情,在魔帝席案旁盤腿坐下的時候,似乎也沒顯得身量矮了多少。

    張琰踉蹌退步,懾於地爬子之能,也知道此際似乎並不是再起廝殺的時候,他沒有冒失的衝上去,而是選擇飄回了池棠座旁。

    「義節,沒有大礙吧?」今日繁事駁雜,池棠倒疏忽了張琰,看到他終於安然無恙,心裡為之一寬。

    張琰緊盯著地爬子,小聲告誡:「這個妖魔,不簡單。我看比我見識過的那幾個殘靈鬼將只強不弱。」

    ……

    慕容衍赫然發現此時的張琰回復了在裂淵國誦經安魂之後的本貌,自己給他施為的血泉秘法竟是蕩然無存,這是**力侵蝕後的跡象,只能是那個鼴鼠精所為,更是心生戒懼。

    ……

    「本來就是來觀瞻老爺子尊範的,順便也聽聽你們的故事。」地爬子對魔帝倒是不失敬意,看魔帝返身落座,對他欠了欠身。

    「閣下是……」郎桀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虻山地爬子,沉眠之森的看守。」

    「既是虻山族類,又有這身能為,如何昨日我族進犯,閣下全無動靜?卻在今晚歡宴敘功之時不請自來?」即使沒有魔帝,有自己和池棠韓離這幾位神獸化人在此,這個地爬子再如何高強也渾不足懼,郎桀只是要知道這個神秘的地爬子用意何在。

    「我雖然是虻山出身,但興亡之事卻和我無關,我只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地爬子不亢不卑的回話令千里騏驥輕哼一聲,就算自己看走了眼,不省這地爬子高深修為,可自己倒底沒有錯,似這般全無進取雄心之輩,就算真是天下第一,也和虻山全無瓜葛,倒是這地爬子是哪裡修煉來的本領卻是值得探究的了。

    有相同疑問的顯然不止千里騏驥一人,郎桀緊接著發問:「不知足下這一身神而明之的能為又是從何而來?請恕郎桀眼拙,倒是一向不曾知曉虻山還伏得足下這般的高人。」

    所有的目光都直勾勾的盯在地爬子的身上,地爬子枯槁的面容卻像是褶皺的紙張被突然抹平,而直到到他開口說話後很久,眾人才意識到剛才他是在微笑。

    「當不起高人之稱,別說那時候的大力將軍,就是此間的騏驥吾王,我還是大有不如之處。只不過無所事事的時候多了,也就更有空多想想事,想著想著,就發現自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沉眠之森的力量和我的修行融匯大成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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