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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雪止 文 / 東暉

    第二道和第一道壁壘的接連失守,使第三道壁壘的壓力陡增,在這個喊殺聲不斷的血色黎明,數千名天軍妖兵群聚於前,像發了瘋似的連續衝撞著冰魄寒壁。

    飛弋、火油、弩機,沈勁幾乎用盡了一切防守手段,卻只能看著護壁一層層被剝裂又一層層升起,而每一層新生成的護壁都要比原先的要小上些尺徑,及至冰冷的陽光照亮整座洛陽城的時候,第三道壁壘數十位守軍都被壓縮在方圓不到百步的狹小範圍內,只能在宮城的牆垣和殘破的瓦礫中,利用短弩、擲矛進行反抗。

    唯一的好消息,是雪下的更大了,這無疑有助於冰魄寒壁的施放,被留在這裡的莽族壯士首領有一個拗口的異國名字,簡而化之,大家都叫他阿索。他是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精壯男子,足有八尺高,發黃的髭鬚打著卷兒,有一雙湛藍的眼睛,並且學著鮮卑人把頭髮結成了下垂的發綹。他本是莽族龍衛,而在中原,他的身份卻是阿善家烤肉的宰割師傅,好在這個身份並不衝突,殺妖有時候就和殺羊一樣,看準部位,一刀子下去,他們都會濺出老高的血水,然後抽搐著腿腳在哼哼叫喚中漸漸沒了氣。

    然而當前的局勢使阿索顧不上施展他出神入化的刀法,這裡留守的莽族族人畢竟相對較少,而發起猛攻的妖魔數量又著實太多,面對面的較量,哪怕是一個換十個的傷亡比例,對他們來說都是不划算的,這點他和過分好勇鬥狠的阿善不同,所以經過這整整一夜,這裡的二十位莽族族人並沒有一個陣亡的,他們都和阿索伏在壁壘牆垣之後,竭盡所能的把冰雪化作強橫的冰魄寒壁之力,而後抽冷子給靠近的妖兵一下,這個法子很有效,在護壁前至少留下了兩百多具妖兵的屍體。

    當感覺到遠方另兩處冰魄寒壁的消弭之後,阿索心裡好一陣黯然,他沒有頭領阿夏對族人氣息的感知能力,但也知道留在那裡的族人一定是凶多吉少,八十位好漢,包括了阿善和阿吉這些和自己一樣的莽族龍衛,可現在絕不是緬懷哀悼的時候,伏魔道的援軍不知何時才能趕到,而廖苗長老帶著後續族人要穿越這般漫長的路程也顯得遙遙無期,死亡的腳步會來的都比他們都快的。

    不過,就算死,也要讓這些妖山族的魔鬼多付出代價,阿索覺得自己根本不怕,不自禁的看向在矢槍如雨中沉著應戰的沈勁和阿勒閔,他們又出去了,阿索看見沈勁貼近了護壁邊緣,如機警的獵豹接近獵物一般,猛的將巨大鐵劍斫下,一個費力撞擊護壁的妖兵應聲而倒。而另一邊的一個妖兵身首異處,幾乎同時倒地,不用看,阿索也知道這是阿勒閔的傑作,這是很有意思的兩個人,從夜裡開始他們就好像卯上勁了,誰也不肯比對方少殺一個妖魔,而他們的巨劍和彎刀也確實有著非同尋常的戰力,每個人都殺了不下於二十個妖兵,如果他們從小也是在莽族受訓的話,那麼或許他們也同樣有資格進入龍衛的行列。

    「嗖嗖嗖」,幾枚短弩劃著銀光穿透護壁,正釘在一個大聲咆哮,面目兇惡的妖兵腦門上,看著他仰面八叉的倒下,阿索才省起這裡還有一位出色的戰士。

    荔菲紇夕敏捷的在牆根後一躲,避開護壁外氣勢洶洶射來的擲矛,卻從牆根旁側探出頭來,手中弩機已經上好了弦,又是幾枚短弩回射而出。

    荔菲紇夕沒有了趁手的鐵蒺藜為暗器,但她對晉人弩機的掌握非常快,不知道是阿勒閔的血起了效用,還是這冰魄寒壁的威靈為她附上了額外的異能,她很快從最初帶著些緊張的心緒中解脫出來,就好像早已習以為常的人間征戰,那種東西中了自己的弩箭,一樣也是會死的。

    ……

    鎮山君騎在金睛獸上,目光深沉的看著護壁中守軍的抵抗,他的身邊則是絕嘯,由於一個騎乘一個步行,看起來兩人的身高好像有了明顯的差距,絕嘯足足比鎮山君要矮了一個頭。

    現在,在各自攻克了壁壘之後,他們已經合兵一處。

    「內城處是哪個在領兵?」鎮山君可以察覺到在第四道壁壘的戰鬥,進攻的妖兵明顯處於下風,這可不是好消息。

    絕嘯心裡清楚,但還是假作計點之狀的尋思了一番,才回答道:「是我的先鋒副將風岐,帶了兩百眾正在那廂苦戰。我們是不是……再撥天軍相助?」

    「我改變主意了。」鎮山君搖搖手,「他們分兵各處,那是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之所以如此,很顯然是為了延緩我們的進攻,我若也一般分兵去攻,豈不是中了他們的套兒了?」

    縱是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你我不也費了老大的勁才拿下那兩處?絕嘯心中暗自嘀咕,卻裝著一派虛心求教的模樣:「山君的意思是……」

    「我決定,集中力量,一個一個的拔除這些負隅頑抗的所在,他們分兵,我們合力,相較之下懸殊更甚,會很快解決的。」

    「可是……」絕嘯抬頭看了看風雪漫卷的陰霾天色,噴出的鼻息衝開了飛揚而落的雪花,「……山君難道沒有發現?他們使的這冰靈之術像是配合著這鬼天氣來的,現在雪更大了,而兒郎們攻破護罩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雖說倒底可以強攻而破,但平添傷亡,似乎於後計不利那。」

    正說話間,又一道蘊含冰靈之氣的銀刃穿壁而出,割倒了幾個妖兵。

    「難道要我等這大雪停了,再行攻打?」鎮山君低哼了一聲。

    「不,我認為,可以施法吹走雪雲,看冰雪之勢小了,再一舉拿下不遲。」

    鎮山君側頭略一思忖,嘴角頓現笑意:「好主意!就這麼辦!」

    ……

    利用天時氣候,本是上上之策,然而這是妖魔的戰爭,於是便有了種種悖於常理而又不可思議的情事出現,風捲鉛雲,以阻雪勢,竟在妖軍的協力施為下變成可能。

    狂風大作,日月無光,移山倒海,覆雨翻雲,這本就是妖術施展的景象,現在超過千名擅長運風的妖軍行手作勢,霎時間妖風鋪天蓋日,在上方的天空呼嘯盤旋,濃重的烏雲漸漸形成了一個漩渦,竟將飛雪紛紛反吸而入。

    妖魔的作法使護壁前的戰鬥暫時中止,守軍抬頭望天,俱各色變,尤其對於那些才剛剛接觸妖魔的凡人軍士來說,他們這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妖魔法術的威力。

    「將軍!」阿索一臉沉重的告訴沈勁,「你們應該走了!」

    「走?為什麼?」沈勁放下高仰遠眺的脖子,面露詫異。

    「這些妖魔看破了冰魄寒壁的訣竅所在,雪由雲生,他們正在吹走雪雲,我們的冰魄寒壁便堅持不了多久,而失卻了冰魄寒壁,你們的抵抗就全無效力,你們必須走,沒有必要白白送死!」阿索目視雲層的變化,眉頭緊皺,「去乾先生那裡,他們有別的護衛法子,更能讓你們發揮。」

    「那就一起走,和乾先生還有那位大姐會合。」沈勁向阿索提出建議。

    「我們若跟你們一起走,誰來擋住這些魔鬼的追兵?」阿索的語氣異常肯定,「別忘了,我們的戰術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等待後援的到來。去吧,城裡的路你比我熟,你自然有辦法到他們那裡的,就不說再見了。」聲調忽然一揚,這是在對其他的莽族壯士大喊:「老族留守,迎敵待戰!」

    「老族能戰!」人數不多的莽族壯士把這句話喊的慷慨激昂。

    沈勁默默的向阿索一躬,戰場上的訣別本就沒有太多的柔腸百轉,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各安其命,現在是你,很快就是我,沈勁想到,他用最快的速度集結了剩下不到二十人的部隊,就在護壁外若哭嚎般的大風聲中,下達了撤走的命令。

    「南方綹子怕死走了,鮮卑的勇士不會走!」阿勒閔斜著眼,用不屑的語氣表示反對。

    「你說過服從我號令的。」沈勁沉聲道,「你剛才聽見莽族的英雄說了,這裡抵擋不了多久,我們需要到下一個壁壘繼續拖住他們。」

    「總之要戰死,死在哪裡不一樣?我討厭像懦夫一樣的逃走!」阿勒閔的彎刀上還有未乾的血跡,散發著妖類腥臭的氣味。

    「說你們是蠻子,當真不假!」沈勁沒好氣了罵了一句,似乎是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說,又放低了聲音,「我得承認,這一夜,你幹的不錯,是條好漢!既然如此,就先別急著把自己的命給扔了,多活一會兒爭取多殺幾個妖魔,不是更好嗎?這不是逃走,這是為了更長時間的作戰。」

    看阿勒閔露出了猶豫之色,沈勁語氣一軟:「請你隨我同去。」

    阿勒閔哈哈一笑,沈勁第一次像對待戰友一樣的拍了拍他肩頭,又側頭對一直身邊靜聽的荔菲紇夕道:「你也一起,我需要像你們這樣能殺妖魔的人。」

    ……

    路過正在牆垣後操持機關,潛心運法的莽族壯士身邊的時候,阿勒閔停下腳步,用鮮卑貴族的禮節束手鞠躬:「很榮幸與你們並肩作戰。」

    「老族也很榮幸,能和人間的勇士一起。」阿索和所有莽族的壯士向他們揮了揮手,綻開了他們最後的笑容。

    ……

    風停雪止,殺聲再起,失去了冰雪附隱的威力,冰魄寒壁被一層層的擊破,再度生成的時間大為減緩,而當密密麻麻的妖兵沖碎了最後一道護壁時,阿索舉刀怒吼:

    「老族能戰!」

    就像潮水瞬間泛過了淺灘,淅淅退去之後只剩下零落的浮藻和細末。

    ……

    鎮山君臉上帶著新印的刀痕,舉起了阿索的首級,引得群妖響徹天際的一片歡呼,壯士們的屍身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蕭瑟寒風奏響淒迷的輓歌。

    第三道壁壘在午時陷落,虻山天軍的兵鋒所向,將是通往內城市集的最後一道壁壘。

    ※※※

    風岐受了重傷,而這裡的妖軍數目本就不多,偏偏面對的敵手都是本領高強的伏魔之士,所以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妖軍對護壁的進攻更多的則是襲擾性質的旁敲側擊,卻也把這支守軍給牢牢牽制著。

    空中雪雲的消散同樣也給這裡帶來了影響,不過在冰魄寒壁之後還有乾家斬魔士施放的一層阻妖氣牆,在妖軍進攻力度並不強的情形下,至少令乾沖和阿夏有了對話的時間。

    「前兩道壁壘皆已失守,第三道壁壘危在旦夕,老族族人傷亡殆盡,妖魔又找到了破解冰魄寒壁最直接的法子,恐怕我們撐不過今天。」阿夏的面色黯然,在前三道壁壘一共安排了一百名冰焰老族的勇士,已是注定無一倖存的結果,現在只有這裡的十三人,這是莽族在中原觀望族人最後的十三人。

    北斗信燈的效力已經在凌晨時分逐個消失,究竟援軍什麼時候來,只有聽天由命了。

    乾沖望向祁文羽:「祁師弟,我們之中只有你擅長御氣凌風術,恐怕還要勞煩你,親去不休山許大先生那裡催一催。」

    「許掌門若見信燈之訊,必已在趕來途中,又何需我多此一舉?我就留在這裡,多一個人多一份力,也讓我為薛師兄報仇。」祁文羽表情沉痛,薛漾的屍體就被安置在後街的房舍之中,一如安眠,無食還在那裡陪著。

    「許掌門究竟什麼時候能趕到!」嵇蕤發洩似的在土牆上打了一拳,嘴上隻字不提薛漾戰死之事,可內中悲痛不言而喻。

    乾沖無奈的望向天空,妖風吹走了雪雲,天色卻依然昏暗,落雪已停,一陣陣寒意透過鐵甲,直鑽到骨子裡。

    忽然,他睜大眼睛,身體霍的站起,他的舉動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隨著他的視線看去,便見東南方向,赫然升起了北斗七星的景象。

    「是回應!是盟友在向我們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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