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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七章 殺意漸消 文 / 東暉

    出乎意料,孔緹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抱膝而坐的姿勢也紋絲不動,看到這個情形,鄧禹子將自己本已蓄勢待發的浩博罡力氣勁略略收斂,對方既然毫無反應,自己也不必顯得太過鄭重其事。

    孔緹忽然笑了笑,這個表情令鄧禹子覺得分外詫異。

    「你固然卑鄙,但還沒有無恥到極點,你收回了氣勁,是覺得我們現在的情形並不對等,你不想讓我覺得你在如臨大敵,說明你還是要面子的。」

    「蠢!我收回氣勁是因為我不願意無謂的浪費力氣,面子?毫無意義的東西,在生死存亡之際這種東西不會給我帶來任何實際的用處!淮南孔緹,我們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能不能別總是說這種無聊的笑話?」

    「面子!你就是要面子!我已經發現了。」孔緹的表情很平和,簡直不像在面對著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為了面子,你不會於今晚出現在這裡,那個什麼……矩子令是吧?我知道墨家的典故,矩子令只是一塊銅牌而已,對於你這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殺手來說,又有什麼實際的用處呢?」

    「人年紀大了,廢話就是多,來!你倒底動不動手?」鄧禹子沒有再反駁,不過在說話的時候,似乎自己心中的殺意也不那麼濃烈了。

    「好吧,我承認。」孔緹拍拍手,從屋簷上站了起來,這個舉動引起了鄧禹子的凝神戒備,不過他很快發現,孔緹卻把臉望向了另一個方向---那個乾家之士和會說人話的黃狗遠去的方向。

    「在剛到這裡的時候,我恨不得立刻便能殺了你,我想我一定很樂意看到你的頭顱被我的劍鋒斬下,不過,這種心境至少在現在有了點變化……」孔緹轉過頭,看在鄧禹子臉上,「……我忽然不是很想殺你了。」

    和我一樣,鄧禹子在心裡道,不過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雙目一霎不霎的與鄧禹子對視著。

    「在看到了這種光怪陸離之後,在聽說了這些古靈精怪之後,我覺得這像是提醒了我,可以先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就是這麼奇怪……上一次我們對峙是在廣良城中,還記得嗎?那個白衣衫的仙長?那時候我同樣沒有那麼殺意堅決。」

    「你是說古靈精怪讓你忽略了自己的仇恨?」鄧禹子冷冷的接口,手中的銅紋古劍卻在不經意間下垂了寸許。

    「是提醒我新的危機,從而使我不得不先把個人恩怨拋諸腦後,你雖然卑鄙可厭,但總算還是個人,不是那種吃人的東西。」

    「人同樣吃人,有的時候比那種東西吃的還要凶殘……」

    「你殺人,但至少不吃人,想到這一點,我覺得還是值得欣慰的。」

    鄧禹子用歪了歪頭的動作表示對孔緹說話的反應,沉默之中,手中的銅紋古劍垂的更低了。

    「我要先去找那些人,我忽然很有興趣看看這件事怎麼解決。」孔緹活動了一下手指,捏的骨節格格作響,「至於和你的仇怨,我想在以後總有機會來解決的,只希望你活的足夠長。」

    「今天不打算報仇了?」鄧禹子冷笑,「可你就沒有想過,如果我為了絕除後患,要在今天先殺了你呢?」

    「我要是你,就不會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為自己掙面子。」孔緹看也沒看鄧禹子,根本就沒把這種似乎略含威脅的話放在心上,「你我都清楚,其實我們今天再無交手的心情,我要跟去看看那些伏魔之士,你呢?」

    鄧禹子不得不承認孔緹說的很對,將銅紋古劍推入腰間劍鞘,拉了拉遮住顏面的斗笠:「這種事,鄧某就不奉陪了。」

    「差點忘了,你還要為你那主子賣命呢。」孔緹行將動身前,卻又跟了一句,「你那個師弟還挺不錯,分得清輕重主次,哦,他好像說過你那主子有問題吧?」

    鄧禹子心中一震,赫然抬頭,卻聽衣袂風響,孔緹青袍飄閃,已然飛身而去,身後背著的長劍分外醒目。

    ※※※

    「吾只問你,為何死裡逃生之後,卻不返歸吾處,稟告此事?」

    桓大司馬此刻在玄綢裡衣之外罩了一件寬鬆的長袍,整個人竟多了幾分如名流士子般的灑逸之氣,只是面上沉肅的表情依舊。

    龐璞立在寢宮暗紅色的地板上,皎潔的月光把他的後背映照成雪亮一片,身邊則站著默默無語的伊貉,銅面具閃爍著一種奇怪的光波,這是宮燈燭火搖曳的影子。而在寢宮門外,不時探出幾位劍客的頭來,他們是負責宿衛的翟翳、尹靖及韓霓、卓秋依,臉上寫滿了驚奇和關注,如果不是伊貉火急火燎直拖著龐璞徑入其內,他們便會急不可待的圍在邪鶩跟前問長問短了。

    龐璞距離大司馬不過十步之遙,這是一個足夠靠近的位置,也是大司馬給予自己心腹的榮寵,然而在大司馬聽完伊貉的稟報之後,卻首先反問的是這句話。

    「為了復仇……」龐璞幾乎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卻生生忍住,他並不想暴露自己與赤墨神殺劍士,以及與殷家的關係,在這一路上,他已經做好了籌算。

    「因為小人想,憑借自己的力量,查出這件事的幕後主謀。」龐璞最後這麼說。

    大司馬看著龐璞裹頭的灰布、粗劣的短衫還有裸露在外滿是泥垢的小腿,眉頭不禁微微發皺:「你難道沒有想過,借助吾的力量,會事半功倍?」

    「其間牽涉神鬼虛妄,小人誠恐桓公……桓公難以置信。」龐璞的解釋還算合乎情理,每一個公府劍客都知道大司馬是不信鬼神的秉性。

    「稟實而告,才是正道至理,何必諸多顧忌。」桓大司馬忽然歎了一聲,「你看羽媚便不像你,一俟被救回,便攜伏魔之士返吾府中細述此事。」也許是想到了那之後曾掀起的紛變驚瀾,也許是想到了莫羽媚的香消玉殞,桓大司馬一時陷入了默然追思之中。

    龐璞全不知情,只是小心的低垂著頭,等待著大司馬接下來的問話。

    大司馬只是沉默了片刻,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多了一絲剛毅:「而你為什麼……為什麼會覺得那些不該存在於世上的東西,是有幕後主謀的?這種想法無論是羽媚,還是那個護送她回來的乾家神人,似乎都沒有提及。」

    「凡事必有因果,食人的鬼窟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小人總覺得,這件事的背後,誰的得益最大誰便最有可能是幕後黑手……」

    龐璞正要娓娓道來,伊貉終於忍不住插嘴:「桓公,還要請問,那夏侯先生之事……」在一開始,伊貉就說過了關於對夏侯通的疑慮,然而桓大司馬一直未置可否,此事才是當下之重。

    桓大司馬卻根本沒有現出任何驚詫意外的神情,淡淡的瞥了伊貉一眼,用慣常雍然的語調說道:「這件事你處置甚當,嗯,那支征討東胡鬼軍的人馬已經回到城裡了吧?如果夏侯大子真的像你們懷疑的那樣,那就交給這隊人馬去對付……盡量捉活的,吾來親口問他。」

    「諾!」伊貉沒有絲毫拖延,當即領命而去,整座寢宮裡只剩下大司馬和龐璞兩人。

    「吾常言人力無窮,豈有鬼神可支哉?然而就是你們的這樁變故之後,越來越多妖異之事紛至沓來,簡直不可想像,你看,便連吾剛提撥的一個江湖好漢,也有了妖邪的嫌疑。」

    「他應該就是妖邪。」龐璞接口道,引來桓大司馬對他的良久注視。

    「你和過去確實不太一樣了,邪鶩,但不管怎麼說,能夠見到你安然歸來,足慰吾懷,說說吧,你懷疑的那個幕後黑手。」桓大司馬做了個看座的手勢,自己則意態閒然的斜倚在床榻之中,榻前桌案上那冊古舊的書卷正被夜風吹得嘩啦啦不住翻頁。

    龐璞並沒有注意到這冊書卷,也沒有按照大司馬的手勢席地而坐,他只是將身形前傾,好像是在彎腰鞠躬:「小人多日查證,可以確定正是那韶嶺殷家指使凶鬼作惡。」

    「有意思,一個失寵衰落的家族卻和那種東西有著不可告人的陰私,回朝之後,首先便拿這殷家開刀,只要出示他們與惡鬼暗通的證據,吾看哪個世家大族能保住他!」

    龐璞在往這裡來的路上,就已經打定主意,讓大司馬去對付殷家,這遠比自己勢單力孤的復仇要划算得多,而大司馬也不是過去的大司馬了,不僅對神鬼之事深信不疑,便連聽說殷家與惡鬼勾結這種匪夷所思的情事都沒有皺一下眉頭。

    「話說回來,有證據嗎?」桓大司馬的語氣輕輕一頓,威毅的雙眸盯在龐璞臉上。

    「目前還沒有可以公示的證據,不過,也許把那位夏侯先生抓回來的時候就有了。」

    大司馬又是一奇,怎麼風牛馬不相及的墨家大子夏侯通和韶嶺殷家竟也有了關係?龐璞接下來的話正好解開了這個疑惑:「小人前番看到,那個夏侯先生曾與殷家公子密談。似是故交舊識。」

    ※※※

    夏侯通縱影遁身,直到接近了軍營大帳的時候才現出身形,大寨前把守的軍校自是毫無疑慮,向夏侯通微微躬身,看著他泰然自若的走入軍寨之中。

    刁斗聲聲,已經到了夜半子時,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夏侯通抬眼望向天際時,卻覺得那輪明月和先前並無不同。

    按說,在身份引起懷疑的當下,他應該謹慎而行,至少也該觀察一下之後的情勢,可他認為自己是大司馬駕前新晉的紅人,又剛剛立下了那樣卓著的功勳,即便自己或許多少露出了些本不該出現的破綻,可是,誰又會相信呢?

    赤墨虎師鄧禹子,還有他那個後出現的師弟,至少在大司馬面前無疑顯得人微言輕,就算那個師弟似乎和大司馬府的劍客們有些故舊之情,但自己可是堂堂祀陵都尉和威虜將軍,更何況自己也曾與他們有過並肩禦敵的同袍之誼,用屁股想想也知道那些大司馬府的劍客們會站在哪一邊。當然,來日在伊貉面前,自己也有足夠冠冕的說詞來解釋他悄無聲息間溜走的身法,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就說過為了克制妖魔,是從墨家古籍上學了不少神奇本領的吧?現在看來,這簡直就是絕妙的伏筆。

    一種大計將成的得意,使他疏於推敲其間的關竅,他也沒有去仔細思考那位鄧禹子師弟的身份,如果他弄清楚此人竟是曾經大司馬府十三大劍客之一,或許就不會這樣的漫不經意了。大司馬或許不是從善如流的脾性,但對於自己心腹的建言總是會認真辨析的。

    掀開軍帳的門簾,暖暖的燈火之光把夏侯通面上照得通紅,幾位墨家劍士早已圍攏上來,胖胖的顏蠔一臉關切:「師兄,那兩位公子小姐找師兄究竟所為何事?」

    夏侯通哈哈一笑:「就是來攀絡示好,他們的家族在朝中失勢,卻是想通過我搭上大司馬的這條線。」

    其實夏侯通只是一個剛剛得以晉陞的雜號將軍,又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顯赫家世,那些真正想要攀龍附鳳的士族子弟沒理由去找他這樣的門路,不過久在中原的墨家劍士也對江南世家所知並不詳細,對這個並不高明的由頭也沒有任何疑心。

    一副黑黢黢發著油光的鎧甲置在夏侯通的床鋪上,邊上還放著一套銀閃閃的裲襠衫,顏蠔雙手又遞過一個印信號牌:「這是適才送來的,將軍甲冑和都尉印信。卻是奇怪,師兄既然做了將軍,為何還給師兄一個都尉的職位?這祀陵都尉又是做什麼的?」

    「誰知道呢?總之是桓大人的栽培抬舉,待明日面見大司馬時,我來問問。」夏侯通結果印信,這是個方方正正的玉牌,上面雕刻著精美的螭虎紋飾,正中一個顯眼的桓字。

    看到夏侯通頗有些喜不自勝的樣子,顏蠔想了想,倒底還是用一種很誠懇的語氣說道:「師兄,我等相助大司馬,原意是為了解救百姓,驅除胡虜,以墨家門規來說,本是不得接受朝廷的官爵的,師兄是不是……」

    夏侯通臉一沉:「我自省得,這不是桓大人突然封賞麼?我怎麼辦?難道當眾拂了大司馬的好意?且隨大司馬還朝,略過些時日,我再向大司馬辭官,這也不突兀。」

    顏蠔見大子師兄不悅,微微欠身,卻也不多贅言了,幾位墨家師兄弟閒話了一會兒,便待吹燈睡覺,忽聞帳外腳步聲窸窣,隱隱有金鐵之音,顏蠔彈身而起,手已經按在劍柄之上,便聽有人大聲喊道:「大司馬有令,命夏侯將軍即刻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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