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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聚靈之引 文 / 東暉

    「哦呀呀呀,是不是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忽然傳來的渾厚嗓音,差點把池棠嚇一跳,順著聲音轉頭看去,便見到宮牆連延的沙柱之下,站著碎月攏手駝背的身形。

    池棠沒明白意思,輕輕嗯了一聲:「什麼不舒服?」

    「看到這個場景呀。」碎月身一晃,轉眼間來到了池棠和韓離的面前,目光卻投向宮外那片陰森森的昏暗鬼城,「陰風呼嘯,杳無人聲,暗影朦朧,森然可怖。這裡簡直可以作為人世間所有恐怖故事的背景,即便以兩位大人如此膽色,仍然會在親眼目睹之後覺得心裡不舒服的。」

    「那是因為黑暗。」碎月不等池棠韓離應聲,繼續說道,「在這樣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的黑暗面前,人類心底的那種源於上古時期對黑暗的恐懼便會滋生而出,因為黑暗,代表著未知、代表著危險、代表著死亡。」

    池棠不得不承認碎月說的有道理,按說以他的斬魔士身份,無論再怎樣觸目驚心的場景,自己都當安之若素,可偏偏正是這樣壓抑的黑暗,令他不自禁的產生了一絲剔懼之意。

    碎月嘿嘿笑了笑:「其實這是種誤解,黑暗與光明只是相同事物的兩個方面,正如日昇月落的週而復始,在劃了一個渾圓的圓圈之後,起點和終點總是一致的。這才是完整存在的世界。」

    韓離輕輕撫過項下珍珠,深深吸了一口氣,表情若有所思;池棠卻是心頭劇震,他似乎從這番話中聽出來了與那郎桀陰陽衡平之論的相似之處。

    看著兩人都是受到觸動的模樣,碎月禮貌的舉袖,把原本就彎著的脊背更低了低:「哦呀呀呀,兩位大人不必理會某人的奇談怪論。奉裂淵王大人之命,白天的時候由某人專程相陪,某人隨時聽從兩位大人的吩咐。」

    「大國衛不必客氣。」池棠想起了定通對碎月的稱謂,也同時想起了定通:「那位定通神僧在哪裡?還有我那同來的義節兄弟呢?還有那……兩位仙靈呢?」

    「哦呀呀呀,這個時辰,是虓大師誦經安魂的時候,大人的那位孽魂朋友,正與虓大師在一處呢,魂靈之身,聽聽這些經文,那是大有好處滴。至於那兩位妖靈朋友,他們似乎很適應鬼城這種白日的黑暗,正在某人的妻子陪同下,遊歷這座城市咧,兩位大人是一齊前去呢?還是先用午膳?」

    午膳?現在莫非是當午時分?池棠看了看這般昏霾的天色,幾乎不敢相信。不過在聽到還要用膳之後,急忙搖搖手,打了幾個飽嗝:「著實是吃不下了,裂淵王大人太熱情,到現在還覺得飽脹難過呢。」

    韓離也笑道:「夜來飲宴,是韓某這輩子吃的最多的一頓,現在可是半點也吃不得了。」

    碎月的大腦袋晃了晃,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縫:「哦呀呀呀,裂淵王大人便是這最大癖好,雖說手藝不凡,可也不管別人吃的有多飽,有多膩,哈哈。」

    「那裂淵王現在何處?」經此一提,池棠這才如夢初醒般問道。

    「這是白日,需遮住當頭太陽,方可保得此城中不為烈日所化,這城裡萬千魂靈亦得安寧。所以裂淵王在白天可都在冥晶神殿中施術行雲布霾,不敢擅離。當然,因為有玄晶相助,也不必什麼全力維持,只需身在此間即可。故而這段時間,裂淵王大人通常都是一邊行法,一邊研究食譜,親手做菜的。喏,就在這神殿的最裡廂。」碎月向亭廊深處努了努嘴,池棠韓離回頭望去,卻只能看見宮闕屋影憧憧,一片昏黑。

    「最好白天還是不要打擾裂淵王大人了吧,這些時日有尊客們在,相信裂淵王大人正在抖擻精神,大展廚藝,到了晚上,又是一桌豐盛的菜餚。」看池棠韓離面露苦色,碎月還促狹的加了一句:「和昨天晚上的菜式一模一樣咧。」

    池棠苦惱的倒不是菜式的重複,單從口味上來說,他也遠遠沒有到食極而厭的程度,他只是在頭疼,這肚子裡的還沒消化,眼見得晚上又得來新的了,吃的太撐,可不也是煩惱?

    韓離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大國衛先生,你是說那位裂淵王每個白天都在施法擋住陽光照射?」

    「是咧。」

    「可我記得,他說過百年前曾往那個什麼荒離州一行,據說那裡何止百萬里之遙,難道以裂淵王法力,竟可在一夜之間往來?」

    「哦呀呀呀,神鷹大人倒是心思好縝密,這也能推斷出來?其實咧,裂淵王大人法力高自然是極高滴,卻也沒到這般神行之能,實是那時節恰好有一位厲害的人物在,便替裂淵王大人代勞了,裂淵王大人趁機出去遊玩一番,也算一補數百年足不出戶的遺憾。」

    「足不出戶?卻如何學得這西域各國的菜餚製法?」

    碎月卻沒有回答韓離不依不饒的追問,看向面露沉思之色的池棠:「神鴉大人,可知道那時候替代裂淵王大人的厲害人物是誰嗎?」

    「我也正想著呢……難道我認識?」

    「嘿嘿,神鴉大人既然能到這裡,就絕不可能不認識。」

    池棠眼前一亮:「莫非就是那位決冰寒狼?」

    「哦呀呀呀,神鴉大人心思敏捷,就是那位神狼大人咧。」

    果然,那個郎桀也是從這裡出去的,而他竟然百年前便已身處此地,難道那密謀顛覆闃水的計劃,這裂淵王也有份參與?池棠心中疑問重重,更恨不得早經那玄晶探秘才好。

    「且走且說,好些疑惑,韓某也要請教大國衛先生呢。」韓離向碎月做了個引路的手勢。

    ……

    一步一階,池棠和韓離在碎月相引之下很快便踏出這冥晶神殿所在,走在白日的鬼城之中,足下只覺得愈發寒涼,只是這種寒涼之氣又與昨晚步入城中之時大有不同,池棠心中好奇,蹲身探手按在地上,觸手處竟是冰涼刺骨,頓時凍的打了個寒噤。

    「哦呀呀呀,幽冥所在,尚暗尚陰,這些地面細沙也不知深埋在地底多少年了,又為魂靈所瀝,怕是比雪山玄冰還要冷上幾分呢。不過這些沙子都是寒在內裡,並不發散於外,所以不像冰雪般散發寒氣,而當其與月陰之華相融合時,卻是另有靈效。」

    池棠聞言恍然,怪道昨晚踏足於上與今時白日所感有這般差異,卻是與那月陰之華息息相關的緣故。

    光線實在昏暗,亦不復昨晚奇美之景,池棠和韓離踱著步,也沒有觀賞的閒情雅志,倒是一肚子的疑團要趁時好好問問這個護國大鬼衛。

    韓離還不算伏魔道之士,所以他的話最直接,問出了絕大多數常人都會問的問題:「都說人死之後,身往陰曹地府,韓某卻從未聽說過這個裂淵鬼國,是不是可以說,裂淵國其實就是人間口口相傳的地府?」

    「嘿嘿,關於陰曹地府的說法,不獨是你們華夏中原,無論是西方還是這西域七十二國,都有自己流傳的地府之說,基本上也是大同小異。可除了人確實有靈魂這一點外,別的就是他們想像的神話罷了。其實不僅是人,所有生靈,包括妖精,又或有靈知的飛禽走獸、花草樹木,都有自己的靈魂。幾位大人是神獸轉世,不就是上古神獸的靈魂附在了你們的身體之中麼?而其他靈魂也一樣,若煙塵飄渺凡世,但覓可相適之肉身者,便即附入,這就是轉世之說,哦呀呀呀,這可不是某人想出來的,是那位虓大師的說法。」

    池棠聳然動容:「天下逝者廣眾,古往今來,魂靈幾如恆河沙數,設若如此,卻不是生生往息,循環不斷了麼?」

    「哦呀呀呀,對此虓大師也有解釋。何為魂靈?乃無色無嗅無形無質之虛影幻波,大多數的靈魂為陰陽磁極所融,終與天地混為一體,就此泯滅。只有極少數的靈魂在機緣巧合之下或可留存,用虓大師的話說,那便是靈知記憶之波,個別意念極強的靈魂甚至可以影響生者顱腦,讓他們看到自己想要他們看到的景象,哦呀呀呀,真是拗口咧,總之,這種景象天下都有流傳,謂之見鬼。」

    「也就是說,在這裡,我們看到的靈魂鬼魄,都是那些意念極強的了?」

    「某人剛才說了,只有極少數的靈魂會在機緣巧合之下留存,這裡的靈魂與日俱增卻不是個個都意念極強的緣故,而是和這裡的所處方位大有關係。」

    池棠和韓離對視一眼,既感到這種說法匪夷所思,可細細想來,卻也覺得似乎不無道理,韓離立時接口:「這裡所處乃是西域大漠之境,是因為大漠外那層相隔人世的光幕嗎?」

    「哦呀呀呀,那個叫作靈壁颶風,不過和聚集靈魂並沒有什麼關係。真正的原因是,在這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存在,就是這種東西,可以把在這附近飄蕩的遊魂聚而不泯的吸引過來,並且使其現出朦朧的本來面目。」

    池棠想起昨晚看到的在街巷中穿來梭去的陰靈魂魄,確實是五官模糊之狀,想必就是靈魂的本來面目了,暗暗點頭:「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你們昨晚不是一直在談這種東西麼?就算是剛才,某人也說過的吧?」碎月沒有故意賣關子,看池棠韓離一副苦苦思索之態,便笑道:「……是玄晶,全稱是冥靈玄晶。」

    一瞬間,池棠全都想起來了,那個接近鬼國時,在雲海狂風中見到的斑斕霞彩,還有在空中鳥瞰時,那層籠罩在宮闕之外的光影,不正是和那在紫菡院所見的求親四寶中的冥靈玄晶的光華如出一轍麼?難怪自己總覺得似曾相識,卻原來源出於此。

    想到這裡,池棠頓時恍然,什麼玄晶探秘,什麼冥晶神殿,不就是說的這個冥靈玄晶?忽而一愕:「冥靈玄晶不是讓錦屏公子盜取而出了麼?後來還落入了血泉鬼族之手,卻怎生……怎生……」

    碎月歪過頭,臉上第一次露出訝異之色:「這事神鴉大人也知道?對啊,你是說那個孔雀妖仙吧?某人倒是聽裂淵王大人說過他就什麼公子的,就是老沒記住。」

    奇怪,池棠記得公孫復鞅當時曾說過,前往鬼國盜寶時,並不曾驚動四大鬼衛,而是巧取而奪,然聽碎月這一說,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

    「哦呀呀呀,那個孔雀妖仙果然厲害咧,他一進入鬼國地境,就被我們發現了,可是一個打一個,我們知道不是他對手,但要是聯手一齊上,又或者發動護國鬼軍群起而攻之,卻怕攪得整個鬼國不得安寧,再說我們也不知道他來意,便去請示了裂淵王大人。結果裂淵王大人一點也不在意,說什麼君子有成人之美,這個什麼公子也沒有惡意,叫我們假作沒有察覺,只讓他來去自如便是。還好還好,他果然只是拿走了塊冥靈玄晶,確乎沒有什麼惡意,看他離開時,我們幾個都鬆了一口氣咧。」

    池棠越發糊塗起來:「還好?我聽說冥靈玄晶是貴國的鎮國之寶那。」

    「是鎮國之寶啊。」

    「鎮國之寶給拿走了,你卻說還好?」池棠有些焦急起來,此來就是要玄晶探秘的,結果這冥靈玄晶竟已被錦屏公子所取,最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與這冥靈玄晶近在咫尺,卻又失之交臂,倒陷於血泉鬼族之手,現在想來,著實懊惱沮喪。偏偏這碎月還是一臉輕鬆,豈不是更令他心急如焚?

    碎月初時也沒明白,怔著臉看了池棠好一會兒,陡然大笑起來:「哦呀呀呀,神鴉大人是怕這鎮國之寶沒了吧?哈哈,冥靈玄晶重愈千鈞,大如山丘,那位孔雀妖仙只不過拿走其中一小塊兒,不算什麼滴,幾位大人要是喜歡,臨走時讓裂淵王大人送諸位幾塊,做個留念。」

    池棠愣在當場,良久無語。

    碎月還湊過身來,小聲道:「哦呀呀呀,順便再說一句,冥靈玄晶出了靈壁颶風之境,就再也沒有那種聚集靈魂的效力了,不過是塊能夠自己發出斑斕光芒的石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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