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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狹路相逢 文 / 東暉

    不是無食的鼻子不靈,實在是他對鬼物的嗅覺要遠遠不如對妖氣的感應,雖然這兩者在某一程度上近似但是無食昔年是曾吃過死人肉撐日子的,在他聞起來,鬼物行動間的氣息就是一股濃重的死人味,像那些乾癟發烘的餓殍一樣卻偏偏在這片戰場上,就是死人最多,那些鬼怪軍士舉動時散發出的味道和那些死屍交雜在一起,對他來說,未免大體混同,以至於顢頇愚鈍的不明所以當然,這只死要面子的老狗就是不肯自曝其短,可憐池棠對他期望甚高,卻換來了兩日的一無所覺

    然而當唐綝逝去時渙散零落的玄靈之氣夾在其中遠遠的飄傳過來時,就好像煉丹時注入了分明涇渭的丹劑,無食立刻分辨出來了,鬼氣與死人味終究還是有區別的,當他把這一發現告訴薛漾後,薛漾對池棠的轉述依然原封不動的稱之為死人味,不過這並不妨礙池棠理解其中的意思,無食發現目標了

    這或許是生時形單影隻,死後寂沒消泯的唐綝最後做出的貢獻,在慕容暄打著隱伏突襲,一擊可中的如意算盤的時候,池棠的前鋒軍已經做好了防備

    兩支注定要相遇的隊伍就這樣狹路相逢了

    ……

    儘管互相都知道了對方的存在,可最先發現對方的卻正是慕容暄

    前方山坳拐角前的高石上,不知怎麼的出現了一隻搖頭擺尾的狗兒,從還算齊整乾淨的毛色可以看出,這不是那種吃死人肉吃的眼睛都發紅的野狗,而是一隻別具精神,活蹦亂跳的大黃狗,況且那只黃狗在一看到這端沉默著策馬而來的騎軍之後,還挺神氣的衝他們汪汪大叫了起來

    慕容暄心中一動,表情淡漠卻又從容的輕輕說了聲:「他們到了」

    緩緩行進中的騎兵隊倏然一止,所有的軍士都拔出了兵刃,一片肅然沉寂的威殺之意,卻也顯得遠處那只黃狗的吠叫聲猶為刺耳了

    「想不到他們還用獵犬開道探路,我想犬吠已經使對方有了提防,賀樓將軍聽令!」慕容暄的聲調並沒有刻意提高,然而語氣中的凜冽已經透出一種狠厲的殺氣

    「賀樓度根在!」

    「一旦山坳處出現對方身形,我要你領所部精騎先發制人,立即殺入敵群,像草原上的勁風一樣,摧毀敵人的……」慕容暄的將令還沒說完,細長的俊眉陡然一挑,眼瞳為之一縮,因為他看到,那只正汪汪大叫的黃狗忽然轉過身,翹起左腿,衝著自己的方向長長的尿了一泡……

    辱敵叫陣麼?這不奇怪,可是一隻狗做這樣的事卻顯得太過離奇詭異了,慕容暄可不認為自己眼花,事實上那只黃狗尿完了之後,半側著頭,一臉促狹的笑意分明可見,甚至……那尾巴翹起歡快搖動的屁股還衝自己扭了扭

    光頭的嚓瑪愕然抬起了頭,陰冷的眼瞳射出了森然的寒光,他也看出了這只黃狗的蹊蹺

    接著,黃狗對著自己的方向端正了身子,狗頭伸出,把身體幾乎拉的筆直,嘴巴一張,露出了紅艷艷滴著口水的舌頭,嘴角彷彿還上揚起笑了一笑

    「我x你媽x!」

    聲音振聾發聵,蕩氣迴腸所有的鮮卑騎兵目瞪口呆,握著兵刃的手因為發僵而變作了泥雕木塑,或許對漢話不是很熟悉,然而破聲之後再緊接著的閉口音大家總也是知道的,可是真正令他們震駭的,卻是這個聲音的來源之處

    狗也來罵人了?狗也會說話了?

    嚓瑪忽的手一招,一股陰靈氣流逕自向黃狗射去,口中怒叱:「是妖孽!」

    「妖你媽x孽!娘媽皮的!」無食嘴上不肯折半點便宜,立刻反罵,四字真言算是他的口頭禪,人多的時候則還是前番的髒話更提氣給勁,同時輕巧巧的一閃身,陰靈氣流射在土坯上,碎石飛濺

    不錯,很不錯,剛才的詈罵算是他的即興發揮,倒不全是胡鬧,至少從這股針對妖孽的陰靈之氣來看,對方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不過老子可不是你這個禿瓢所說的妖孽,你這招對老子不管用!無食大樂,先用侮辱行徑撩撥得你七竅生煙,再開口說話讓你嚇的七魂出竅,在你腦子還沒轉過來的時候,後面自然有人替老子收拾你!無食一邊尋思,一邊暗笑著跳下了山石,騰騰的向後跑去

    「這是什麼東西?」饒是慕容暄有控御凶靈鬼怪的能力,可乍一見一隻會說話的狗,倒底還是有些吃驚的,這方面的事情,嚓瑪一向比自己知道的多,所以他也不禁看向了嚓瑪

    嚓瑪剛才用的那招陰靈之氣,卻是包含鮮卑族巫術的玄勁,用來對付那種化作人身的異靈妖孽最為有效,他卻哪裡知道無食固是妖靈,卻還沒化作人身,更不是食人為樂的血靈道妖魔,所以這一招中蘊含的抑制妖孽之術就全無效用,對無食來說,不過是一束含著極強力道的真氣而已,以他攝蹤仙犬的靈巧身法,還不是避的輕輕鬆鬆?嚓瑪卻只道這黃狗功力非凡,竟自無視了自己的攻擊,當下臉一沉:「就是我所說的,是妖孽看來這次那個遠古神獸是有備而來,殿下,要小心!」

    「妖孽?」一直冷冷看著無食遠去蹤跡的阿勒閔輕蔑的接口:「先前我殺的那個人,是說自己是捉妖師的吧?會捉妖孽的人尚且被我一刀殺了,一個小小的妖孽又算得了什麼?」

    慕容暄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不管那是什麼東西,我的目標就是那個遠古神獸,原計劃不變,在這裡等著他們,無論那隻狗回去說什麼,他們總是要來的,我不信他們能夠擋得住我的戰神之靈!賀樓將軍,做好準備!」

    賀樓度根一震之下如夢方醒,急忙大聲應允:「遵命!」

    就在這時,山坳拐角的大石上卻又出現了一個褐衫短襟的身影,這是個短髯大漢,在看到遠處密密麻麻簇擁著的燕國騎軍之後,卻沒有半分吃驚的神態,而是很滑稽的伸出鼻子,狠狠的在半空嗅了幾嗅

    看到這個舉動,慕容暄又有些訝然,今天是怎麼了?先前的狗像人,現在的人像狗,跟著遠古神獸那位劍客來的都是些什麼傢伙?

    也許是緊張,也許是錯判敵情,也許是過分忠實於王子殿下的命令,身後的賀樓度根幾乎是下意識的一舉彎刀:「轟切!」

    兩三百名騎兵軍士齊齊發喊,馬蹄奔騰,捲起一陣灰煙,轟隆隆殺向了前方的山坳

    慕容暄愣了愣,看著騎兵隊從自己身邊鼓嘯而出,那個蠢笨匹夫樣的賀樓度根沖在了第一個,一時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殿下剛才是說……」嚓瑪的神情越發難看了,「一旦山坳處出現對方身形,就要賀樓將軍立即領人馬殺上的……」

    慕容暄略一轉念,這才知曉就裡,一向雍容平靜的臉上卻也現出一絲苦笑:「我好像是這麼說的,可賀樓將軍未免也太急了些……」神色倏的又恢復了鎮定,「也好,就讓他沖沖看,我倒要看看對方有什麼玄虛,我的戰神軍還沒有動手呢」

    ……

    山石上的短髯大漢似乎也被這聲威隆隆的進攻陣勢嚇了一跳,倒也不是畏懼,只是覺得有些吃驚和奇怪,不過就是伸鼻子聞聞有沒有什麼妖魔氣息,這也是乾家弟子習慣性的動作,怎麼就惹的這幫子鮮卑騎兵嗷嗷叫著衝過來了呢?難道我這舉動比無食侮辱他們還更讓他們來氣?

    嵇蕤撓撓頭,轉過身望向自己的身後,五指張開,向下按了一按

    百餘人的陣勢悄然貼近,冷靜的伏在了山坳之後,箭上弦,刀出鞘,和遠處奔騰喊殺的嘈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終於,嵇蕤按下的五指猛的握成了拳頭,奮力向上一揚,伴隨著這個動作,一蓬雖不如何浩大,但卻足夠覆蓋來敵陣形的箭矢嗖嗖的射出,劃了一個自下而上又拋墜而下的長長弧線,轉眼間便落在了正氣勢洶洶衝來的燕國騎兵隊中,噗噗悶響,人屍馬屍躺下了一片

    這是沈勁的吳興部曲和前鋒軍控弦善射者的箭雨,而鳴鳳寨池婧姑娘也有幸的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由於衝鋒隊形太過密集,並且是在驚愕心態尚未平復之際的倉促進攻,這一蓬箭雨竟使燕國騎兵最少損失了近百人,相對於原本就不過兩三百人馬的數量,可謂傷亡近半了,好在這段衝鋒的路程並不長,剩下的燕國騎兵很快就逼近了山坳,再不給對方第二輪施射的機會,賀樓度根大聲吆喊,手中的彎刀高高舉起,那短髯大漢的五官形貌在他眼中也越來越清晰了,清晰到了可以看到他嘴角微微泛起的淡笑

    也正因為看到了這抹淡笑,賀樓度根心中掠起一絲疑雲,面對幾百大燕精騎的衝鋒,這個一人孤身突前的褐衫男子卻為什麼會笑呢?難道他沒有絲毫的驚懼和緊張嗎?

    情勢已經由不得賀樓度根再去多想,騎兵隊已經成功的突至了山坳前,殿下讓我們要像草原上的勁風一樣去摧毀敵人,那麼,就讓對方見識一下我們大燕鐵騎如驟雨狂風般的猛攻吧!

    善於騎射的鮮卑騎士快速的拉開了弓弦,從剛才箭矢射來的方向可以預判到對方弓手隱藏的位置,現在是最合適的反擊距離,該讓他們品嚐弓馬之利的凶噩了

    可是鮮卑騎士的弓弦還沒拉滿就被阻止,山坳上忽然出現了一群矯健的身影,一個戴著銅面具的玄衣壯漢好像陡然升騰的紙鳶,飛躍而起,長劍劃過一道炫目的光影,只是一擊之下,當先接近山坳的四五名鮮卑騎士便被割開了喉管,沒有人看清這個銅面具的男人是怎麼出手的,只留下四五匹無主的空騎驚惶的逃開這便是殘目鬼梟伊貉的狂風驟雨劍,並且只不過是驚鴻一瞥的小試牛刀

    超節豪的弧月彎劍彷彿吞吐閃爍的蛇信,翟翳的突刃青釭卻宛如猛虎下山的大開大闔,尹靖下頜直至頸項間的刺青異常耀眼,耀眼的幾乎都蓋住了他詭異莫測的劍光,猛的土石迸裂飛散,鑽出了況飛雄矮小精瘦的身形,兩柄藍湛湛的短劍已經從身旁的健馬馬腿上劃過,戰馬嘶鳴,踉蹌軟倒,馬背上的鮮卑騎士卻在落馬前就已經被奪去了性命

    大司馬府的卓絕劍客們是反擊的第一批力量,也是最強橫的力量,技擊之道近乎登峰造極的他們根本沒有一合之敵---連賀樓度根也不例外

    賀樓度根是一員虎將,他可以徒步追趕草原上的駿馬他可以和牯牛執角較力他的彎刀可以劈開硬冷的石碑,他堅信自己的力量,所以他的目標就是山石上那個淡笑的短髯的褐衫大漢,他討厭他的笑,他討厭他對草原勇士的那種帶著輕視意味的從容不過當他從馬背上躍起,彎刀惡狠狠的劈向那個短髯大漢的時候,他卻看到那個短髯大漢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

    憐憫是因為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傷及自己,憐憫是因為發現他只是個聽令於上的凡人,憐憫是因為他就要死了……

    賀樓度根當然不知道這位短髯大漢的憐憫究竟是為什麼,他只能看到玄黑色的袍影一晃,接著一柄刃身無光的長劍毫無花巧卻又精準無比的刺進了他的胸膛,死去前的最後一眼,他看見了一個氣度雍然的男子撫著脖項上那串晶瑩的珍珠,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倒下

    草原上的勁風驟然而至卻又倏忽而散,戰場只剩下茫然悲鳴的戰馬還在四處遊蕩,驍勇的鮮卑騎士轉眼間都成了陳臥於地的屍體,六位玄袍飄然的男子在山坳前一字排開,冷冷的注視著遠方猶然未動的大燕國伏都王

    這一幕似曾相識,慕容暄輕輕瞇了瞇眼,確乎是那些曾經行刺厲王叔的劍客們,那個遠古神獸的化人正在其中,很好,你果然在這裡

    韓離吸引了慕容暄的全部注意力,那個會說話罵人的黃狗已經被他拋諸腦後,當然,他也沒有注意到,在山石上,又多了幾個褐衫短襟的身影,三個男人一個女人,其中一個最為高大,面孔半黑半白的醜怪男人也同樣定神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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