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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胡服勁騎 文 / 東暉

    布奴莎其實對以色身娛人的行止並不是很歡喜,幾百年修煉甫脫橫骨,化為人身,在妖靈一道中不過類似於始齔髫年的女童而已,心智尚未成熟,若非自己的奶奶赤目姥姥橫遭煉氣士屠戮,激起了她誓仇以報的恨意,只怕她猶然在建康城外的鍾山之中做那無憂快活的小小兔妖呢。

    一朝慘禍,本當天真爛漫的孩童歲月盡付東流,布奴莎從此訣別了傍山蹈水,飲露餐霞的慕楓道修行,為了報仇,她發出了兔族誓語布奴莎的禁咒,煉氣士俞師桓亦成了她不共戴天的死敵。

    可是,無論是先遇見的雲泣珠,還是後來接納自己的鱺妃娘娘,她們無一例外的認為自己只能靠修習魅術媚功才有大成之機,雲泣珠甚至還替自己再造了一具完全不符合她年歲的成熟媚體,對於此,布奴莎默默接受了;及至鱺妃娘娘一再宣稱要使自己成為闃水一族不世出的色魅精靈,布奴莎也一樣裝作歡喜無狀的接受了,並且還真的打算來到這擷芬莊,藉由眾多精擅引誘之術的前輩們提點,促成魅術修為。

    奇怪的是,布奴莎總覺得自己克服不了心裡的塹坎,每次附在那些色授魂與的男人身邊,自己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她不喜歡那些男人臭哄哄的嘴巴湊近自己,她不喜歡那些男人膩乎乎的髒手碰擦自己,她更不喜歡那些男人醜陋骯髒的雄根進入自己的身體。幸好,在擷芬莊的這些日子,她並沒有破身,那些男人總是在意亂神迷之間被姐妹們吸取了元陽血肉。只有在屏濤塢的那麼一小會兒,布奴莎曾覺得對那虞洺瀟有些心動,如果不是那一晚鱺妃娘娘的突然到來,或許,她真的心甘情願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了那位比女子還要美艷的絕浪神尊了。然而,虞洺瀟已經死了,死在遠征豹隱山錦屏苑的血戰之中,從樊公泰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鱺妃娘娘固然傷心欲絕,可自己……又何嘗不是一陣酸澀悵惘募的襲上心頭?懵懵懂懂的情竇在還未開放之時便黯然沉寂,一如無通無達的枯涸死水,再也不見波瀾漣漪。

    布奴莎對這個白狐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感,縱然白狐口口聲聲的所謂鍾情獨許,心感熾烈,可她卻只覺得虛妄可笑,和那些臭男人有什麼不同呢?說到底,終是留戀自己凹凸玲瓏的絕美身體罷了。同樣是俊美男相,絕浪神尊便是醇醇如佳釀美酒,既令她漸漸沉醉醺然,卻也不無傾慕其桀驁稜角的怦然心動;而這白狐就像是一盅色澤鮮艷的毒液,恬淡俊朗的微笑之中,分明包藏著莫以名狀的險惡禍心。

    況且,他終究也是虻山妖魔之列,虻山闃水,那就更是亙古以來勢不兩立的族群,要我一個闃水之靈卻去委身侍奉你這麼個虻山惡徒,就算是虛情假意,我也決不能容忍!

    帶著這樣的心態,布奴莎做出了決定。

    既然你想要我的身子,那便給你,我不要做你的傀儡,我不要做你的僕奴!即便你再甜言蜜語說著什麼情深意重的話兒,也休想我會甘心侍奉你!我現在固然被你錮縛,身難以動,然則我心念馳搖,卻還有一樁法術可以運用。你不是說能全然知曉他人心念所思所想麼?那麼我現在要做的事,你還能知道嗎?

    白狐手一招,裹住布奴莎的黑氣已然化作小小一團,他現在全副心思只在西南方向突兀而至的敵人身上,卻沒有注意,那小小一團黑氣中隱隱的飄出一道幾與昏黑天色相混的朦朧氣流,逕自飄向定若木塑的甘斐幾人之中。

    「狸狸兒,小心!他們來了,調息如何?」白狐對還在盤腿安坐的狸狸兒喊道。

    狸狸兒露出白牙:「昆卡,我倒要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馬蹄聲漸近,白狐卻道:「我問你調息如何可不是要你起身迎敵!要是得便,速退為宜!」

    「啊?」狸狸兒一怔,就見憑空裡忽然現出一條長索,轉眼間就纏繞住白狐週身。

    此一招事先全無徵兆,長索之上似乎還散發著雪白色的光芒,即便相距甚遠,狸狸兒也能感覺到一股寒氣從那長索上襲來,他是炎漠酷熱之地妖靈,最受不得的就是這等寒冷之意,當下皺了皺眉,顧不得再運座調息,急忙爬起身來。

    冰寒的長索白光未消,白狐的身體卻已從長索中移形而出,面色凝重,再沒了剛才淡然溫和的笑意,幾個瞬閃之間,便來到狸狸兒身邊,一聲催促:「走!」

    長索倏爾一抖,又向前捲來,看這情形,倒似要把白狐和狸狸兒身形盡纏於內的架勢,狸狸兒勇壯,雖是寒氣令他好生難受,卻也齜著牙有心迎上搏殺一番,白狐卻是見機明速,拉著狸狸兒便是一遁,轉眼蹤跡不見,一道白色光氣飛快的射向林中深處。

    甘斐動不了,看的倒是清楚,眼見那好生了得的書生白狐竟是連稍加抵禦的心思都沒有,而是惶惶然閃身退避三舍,卻是奇了,來者是伏魔道的什麼人?何以有這般雄渾氣勢?可看那古怪長索路數,卻又全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伏魔道功法。

    長索又落了個空,啪的憑空打了個響,如有靈知般兜的翻繞而回,緊接著現出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形,再復將長索纏在腰間。與此同時,一股凜冽寒氣拂來,饒是甘斐動彈不得,卻也不禁打了個寒噤,哆嗦了一下,但覺冰寒刺骨,再也忍不住,阿欠一聲,響亮的打了個噴嚏,甘斐揉了揉涕沫噴飛的鼻子,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能動了。

    好傢伙,舉手投足之間便解了那書生靈氣纏縛的困身法術。甘斐覺得身上鬆解,首先便是拉過身邊洽兒,感覺她身體微微顫抖,總算平安無虞,心下頓安,再看徐猛渾身一震,手中長劍動了動,便知他也同樣解脫縛身之困,兩個妖魔遠遁逃開,他們算是轉危為安了。

    甘斐活動活動手腳,抬眼看去,倒要看看那持長索者究竟是何方神聖,卻見魁梧高大的身形也一樣怔怔的望著他,目光中疑惑之色一瞬。

    待看清來人之後,甘斐也同樣愣怔了。那人體格雄壯,**著上身,油晃晃筋肉鼓突,頭上結著發綹,頜下一蓬密如戟張的絡腮大胡,第一眼看上去便覺得有些眼熟,待那人身上寒氣稍解,便是一股濃烈的羊膻味透鼻而入,間雜著辛辣炙烤之氣,甘斐立刻想了起來,這……這不是那洽布堪鎮上阿善家烤羊鋪的炙肉庖廚麼?

    那雄壯大漢卻好像沒認出甘斐,口中帶著極重的口音說道:「你那漢,怎麼進了妖魔老巢?」

    這個胡族庖廚也是伏魔道的?阿也,那時節可走了眼。甘斐正要攀談幾句,可那雄壯大漢便已經連連衝著他們揮手:「走嗛走嗛!莫在此地,當心吃了你們!」看這樣子,前番那問話根本沒指望甘斐回答,而是把他們當成了尋常過路旅客,碰上了妖魔之難,既是僥倖得救,便趕他們早離此凶險之地。

    得得蹄聲紛沓,一騎騎高頭大馬從山林間湧出,那雄壯大漢打了個忽哨,一騎空馬飛馳而出,雄壯大漢靈巧的一個翻身,只一交錯之間,便已端坐馬上,轉頭對一眾同伴道:「這裡的兩個走脫了,怕是去那前哨莊院了!」

    「事不宜遲!快馬趕去,我們這一路聲勢浩大,定然是把他們驚動了,小心待敵!」這是個女人的聲音,甘斐看去時,卻不正是那個在烤羊鋪間招呼來客的胖大嬸?只是此刻看她一身短勁胡服結束,手中提著一把閃亮的彎刀,倒是頗顯英姿颯爽,和那日所見的笑容可掬的生意人模樣判若兩人。

    不獨是這阿善家烤羊鋪的兩人,甘斐還注意到,隨他們共身同往的竟有近百人騎,都是體魄雄健,驃武精壯的胡人,好些個穿著不合當下時令的厚重皮衣,也不知是怎麼耐住這炎熱天氣的,倒是近百騎士中確實蘊含著頗為冰寒的涼氣,大異此時初夏季景,卻是頗堪為異。

    「未知何方高士?還請……」徐猛看來援者聲勢頗大,更兼自家靈力微探之下,便覺得彼廂玄神靈力翻湧,皆為高明人物,又自覺得總也算是半個伏魔道中人,這便以江湖禮節拱手致詢,尋思著攀談結交,自己也好從旁略盡綿薄之力。

    騎士們風風火火,倒是根本沒在意徐猛說的什麼,在那雄壯大漢和胡服胖女的頭前引領下,早騰騰去得遠了,徐猛話說了半句,便被空落落撂在一旁,不禁甚感尷尬。

    「人家瞧我們不上,我們就別湊熱鬧了。」甘斐訕訕的道。

    徐猛頗有些無奈的收回了拱起的雙手,自己有心伏魔,卻先被甘斐說成學藝不精;後又被那陳嵩將岸謝絕了相助之意,還明言以告,是自己力有未逮,恐為拖累之故;現下倒好,這一彪氣勢非凡的人馬更是對自己視若無睹,難道自己自修自煉的靈氣便當真如此不堪麼?

    「甘兄認出來他們是什麼來頭麼?」徐猛只能問甘斐這個對伏魔道看似頗為熟稔的無用斬魔士。

    甘斐遠遠張望了半晌,搜腸刮肚,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伏魔道各大門派有哪一派是這般門道的,再回想他們俱各胡人衣裝的情形,暗道莫非是胡人自家裡的什麼會降妖除魔的部族?一向不為中土知曉,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知這幫人對上了前面那數以百計的虻山妖魔,卻將是如何一場大戰?

    甘斐作不了答,自然只能搖了搖頭,若依他往日性情,有這麼一個不知路數的伏魔部族出現,那是定必要跟去看看的,可前番危難重重,便是自己也差點被那崑崙奴一般的妖魔生吃了當果腹的點心,就算自己爛命一條,可認作自己女兒的洽兒何辜?一身正氣又古道熱腸的徐猛何辜?再多逗留下去,只怕當真盡陷在了這裡。

    天幸胡族騎士前往廝戰,自己維持原先計劃不變,這一夜諸事紛沓,眼看著天將破曉,宜當速速離去,甘斐再不遲疑,管你那裡鬥成如何?總之自己今番再不去攪這趟渾水了,當下催促徐猛,反手又抱起洽兒:「走!不能再逗留了。」忽而一怔,想起那絕色美艷的金髮女妖來,自己定身時親見她被那書生白狐擒縛而去,這般看來,今日此間的闃水之眾怕是全軍覆沒了。

    甘斐也只是心中一動,或多或少還有些對那美貌尤物的不忍,卻也顧不上嗟歎,氣吁吁踏上奔脫之程。

    徐猛一旁相隨,洽兒埋首伏在甘斐肩頭,一行三眾在破曉微明的天色中漸去漸遠。

    ……

    當甘斐和徐猛再復來到先前升起篝火,夜憩暫歇的地方,天光已然大亮,許是走的急切,竟是沒聽聞到前方那場人與妖的交鋒接火究竟有何異狀,山野闃靜,夾雜著夏蟲雎雎低鳴,分明一派初夏破曉的寧謐景象,篝火焦黑之燼積於翠綠樹間,那匹瘦小的褐馬還被栓在樹前,見到甘斐,瘦馬頭一昂,灰溜溜一聲,倒是頗見親切。

    一切如常,回想這一夜恍若隔世,甘斐滿頭大汗,肩頭傷口又開始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總算夜來驚變迭起,原先鬧肚子的腹腸倒是痊癒,甘斐把洽兒放在瘦馬鞍前,轉手一邊解脫韁繩,一邊對徐猛道:「徐兄弟,我聽聞你也待前往大司馬處投軍,便作一路同行如何?」

    徐猛似是還有心事,略一沉吟,才對甘斐正色拱手道:「既是甘兄和令嬡無事,這便請速速上路,徐某本待同行,只是先前那陳寨主之事一直放心不下,且容我稍候陳寨主,一問詳情。再說,甘兄只得一騎,徐某跟著卻是不甚方便,這便別過,來日大司馬處,再行相見,後會有期!」

    「好!」甘斐也爽快,「昨夜幸賴徐兄弟相助,甘某才算脫卻大難,大恩不言謝,你我大司馬處再會,告辭!」

    兩下行禮,徐猛留在原處,只等山中消息,甘斐則上了瘦馬,轉向而行,洽兒在身前一直低著頭,小嘴歪向一邊不住抽搐,雙眼木怔怔望著地面,甘斐打馬疾行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洽兒忽然渾身一震,目中現出一抹蔚藍如海的晶芒,而抽搐的嘴角也奇異的停止,變作了微微上揚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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