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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人奴 文 / 東暉

    眭術一回想起那晚的情形,到現在仍有些心有餘悸。勇猛囂戾的沙敖、行止癲狂的秦瘋、刀法過人的老奚,還有凶頑剛執的小馬,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人們,當然,還得加上自己,眭術一直認為他們是人中惡魔,這個惡魔倒不是什麼貶義,而是眭術引以為傲的標榜。然而在那個晚上,在那些明明是如此美麗的女人們面前,眭術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惡魔。

    當時他在馬上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丑胖骯髒的男人咬開了沙敖的喉嚨,嘿嘿笑著硬生生扳下了沙敖的頭,將他喉管裡噴湧而出的血水向那鑊蘿蔔湯裡傾注,秦瘋和老奚的腦袋被割下,身體在轉眼間就成了一副血淋淋的骨架,他們的血肉臟腑撲通撲通的被丟進了湯鑊裡,咕嚕咕嚕翻騰的湯水很快就飄出了肉類被煮熟的氣味。而當那丑胖男人焦黃發黑的牙齒湊近到自己面前時,越發震駭的眭術忽然覺得體內熱力一湧,緊接著,他發現自己能動了。

    按照一個劍客的反應,他原應該立即拔劍出鞘,用自己的武勇來爭取微乎其微的一絲活下去的可能,哪怕對手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惡魔。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緊盯著那丑胖男人的闊口獠牙越挨越近,他冷靜的說了一句:「我……也很想嘗嘗蘿蔔人肉湯。」

    一瞬間,那丑胖男人的神情一愕,而正在笑吟吟熱烈交談中的幾個美艷女人也都同時驚異的望向眭術。眭術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賭對了,這句話一定會勾起這些食人惡魔呼朋引類的同道之感,至少也可以使自己有時間繼續接下來的逢迎,從而嘗試苟活性命的努力。

    「我的大王,我美麗無比的女王。」眭術在丑胖男人瞠目驚舌的注視下,立刻翻身下馬,向那個身為莊院之主的美艷婦人匍匐拜倒,「小人也一樣痛恨凡夫俗子之身,只可惜沒有女王的神通,但小人願意像女王一樣,吃下這些凡人的血肉,成為女王最最忠實的奴僕。」他對妖魔鬼怪這種生靈接受和認知的還是很快的。

    那美艷婦人水汪汪的眼睛在眭術身上轉了幾遭,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她說話的對象卻是那幾位才過來的客人,眭術眼角的餘光早看的分明,那是一個同樣美艷而有風情的女人,還有個金髮碧眼的胡女,不過眭術卻並沒看清楚她的容顏。

    「嘻嘻,若歧姐姐,你說好不好笑?這個人喊我叫女王呢,嘻嘻,若是被娘娘得知,可不知道會怎麼想喲。」

    眭術還記得她們之間的對話,這個莊院的女主人好像是叫盈萱,而盈萱這番話剛一說完,身邊便響起一片如銀鈴般悅耳的笑聲,眭術把頭垂得更低,身體趨伏的角度也更深了,心中卻暗自震悸,四下裡不知還有多少這樣吃人的女魔們。

    「比較起來,我倒是更驚奇於他是怎麼脫開盈萱妹子的定身術的。」那個叫若歧的女人似笑非笑的看著眭術。

    「是伏魔之士?還是破御之體?管他呢,現在的情形是,只要我願意,取他的性命還是易如反掌。」盈萱輕描淡寫的說道,也或許是眭術卑躬屈膝的行止讓她覺得很受用,她只是凝視了眭術半晌,然後突然揚聲:「老蛤蟆,給他一碗湯吃,如果他一滴不剩的全吃完了,就饒他不死。」

    丑胖男人答應一聲,也不見如何運手作勢,一碗熱騰騰的肉湯便端在了手中,又放在了眭術面前。

    褐色泛著腥沫的湯汁中浸泡著白生生燉得酥軟的蘿蔔片,還夾雜著好幾個連皮帶骨的肉塊,當眭術想到這是什麼人的肉時,更是泛起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他強自忍耐,一橫心,不顧燙熱,連肉帶湯一股腦兒的向喉嚨裡倒去,肉塊塞在嘴裡,他忍著噁心,咀嚼了片刻才噗的吐出骨頭,將空碗倒懸而示,朝著那盈萱露出了邀賞的神色。

    「有些魔性,享用過你同伴的肉之後,你可以作為我的人奴活下去了,老蛤蟆會告訴你該做什麼的。」盈萱話聲未落,丑胖男人已經躬身領命:「是,小姐。」

    盈萱卻像根本不在意,而是對左右道:「若歧姐姐,布奴莎妹妹,遠路而來可乏了吧,我們這便進屋歇著,老蛤蟆會整治酒宴款待的,話說回來,這次娘娘把她的高足都派來此地,卻是有何宣諭?」

    幾個女人走向內院,聲音也越來越小,眭術忽然大聲道:「小奴願為女王奉上人間美味!」

    盈萱悠然止步,回頭看來的眼神似乎有些詫異。

    「煮食人肉只是一法,若鮮活之肉,莫過於生而炙之。」眭術站起身,並且立刻指著唯一還剩下的活人---被僵身定住的小馬,「小奴親自操刀,碎割此人,讓女王品嚐。」

    盈萱格格笑著:「真是個好人奴,才剛投效而來,就迫不及待的討好侍奉了?」

    若歧則像是有了什麼感觸:「是了是了,那時候神尊也說過要用此法膾炙生人之肉讓我們享用呢,這可是屏濤城人間名廚的主意,今天這大好時節,倒是可以嘗個鮮。」

    「竟有此事?」盈萱也來了興趣,指著眭術道:「好,老蛤蟆支架生火,人奴,你便一刀刀碎切了那人,火上烤炙停當,讓我們嘗嘗滋味,若果是好,我還要賞你!」

    眭術興奮的躬謝,隨即拔出了腰間的剔骨劍,一把將僵在馬上的小馬拖了下來,直接開始脫膊小馬的衣衫。小馬雖是身不能動,心裡卻是明白,當聽說這眭術竟是要將自己碎割烤炙了奉獻給那些女妖,早就嚇得魂飛天外,此際看著眭術的目光既有憤怒卻也流露出乞憐之意。眭術只作未見,他只要自己能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小馬渾身精光的被綁在支架上,像是一隻行將開剝的豬彘,眭術將一塊麻網在小馬身上束緊,一塊塊的肌體被網眼勒凸而出,也就在這個時候,盈萱解開了小馬的定身術,這是為了保證活人的氣血暢通。小馬撕心裂肺的哭嚎立刻響了起來。

    「嘻嘻,還不曾動手,倒叫的這般驚天動地的。」盈萱掩口笑道,看眭術就要動手,又提醒一句:「記著留下他的頭來,我要完整的頭。」

    眭術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然後毫不遲疑的一劍割下,小馬的哭嚎立刻變得淒厲,熊熊的火光映著丑胖男人有些奇怪的臉,鮮血和油脂滴落火中,發出絲絲的聲響。

    ……

    就這樣,眭術在那個晚上碎剮了自己的同伴,並由此成功的迎逢了擷芬莊的女妖們,成為她們的奴僕,就像是那個丑蛤蟆一樣。

    只不過他的職司和丑蛤蟆還不相同,除了小心翼翼的侍奉那些艷若桃李,心如蛇蠍的女妖之外,他還要負責誘引沿途的過往旅人,讓他們接近擷芬莊,從而成為那些女妖的腹中之餐。這幾日下來,他還算薄有微勞,前日裡七個客商被他一舉誑入,而使他有些憤憤不平的是,那些女妖竟然先施展了色誘之術,看著那種肉光瑩瑩的香艷場景,眭術便覺得腹下一陣陣燥熱,可以的話,自己一樣可以服侍那些女妖的枕衾之娛,他可不在乎她們是什麼變的。

    據說昨晚女王抓住了一個伏魔道派來的奸細,而女王給他安排的任務就是,對身處左近的伏魔道之士進行一次試探,這事只有他來做是最合適的,因為他是人,身上沒有那種會被伏魔之士察覺的氣息。試探之後,則當誘引那伏魔之士前來擷芬莊,在話說到最後的時候,女王甚至笑吟吟含著挑逗意味的表示,若此事成功,並誅滅了那伏魔之士,她不是不可以考慮讓眭術成為她的房奴。

    一想到可以把這樣美艷火辣的**壓在身下,眭術便止不住有些興奮,那將是成功的第一步,是的,苟全性命只是開始,一旦得到了這樣法力無邊的女魔的垂青,那麼也許,自己也可能反客為主,再不是卑賤的奴僕,眭術一直在為這個目標努力著。

    故而,完成這個身為誘餌的任務就顯得極其重要了,眭術一番思量之下,認為對方既然是伏魔之士,那麼在聽說有妖怪之後,絕不會像常人一樣奔逃遠走的,而自己只需騙取對方的信任,提供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將伏魔之士誘騙進擷芬莊地界,剩下的事,就交給那些早有準備的女妖們好了。

    他本是要把自己偽裝一個劫後餘生,虛弱無力的凡人來接近伏魔之士,事實上在看到闃黑山野間突然亮起的篝火後,他幾乎成功做到了這一點,隱伏在草叢裡,聽著紅臉胖子傳來的震天價響的鼻鼾聲還有坐在火堆旁保持警醒的徐猛,眭術已經可以確定這就是女王口中所說的伏魔之士,不過伏魔之士似乎也只是凡人的體魄,並不是傳說中呼風喚雨的神仙模樣,眭術對此就更有了信心。

    然而計劃莫名其妙的出現了偏差,就在眭術在草叢裡冷眼旁觀,決定自己用什麼方法去接近這兩人時,誰知道那紅臉胖子忽然起身,直蹬蹬的就往自己這草叢而來。

    眭術認為自己是被發現了,於是他趴下,裝著昏迷不醒,那個紅臉胖子一定會發現自己,可是……眭術一想到這裡就止不住的睚眥欲裂,那個混蛋竟然是過來拉肚子的,而且根本沒發現在草叢裡趴著的自己,這是個尷尬的時刻,要是立時躲開那混蛋的臭穢齊下,則自己偽裝的虛弱昏迷就露了馬腳,可當真不躲?滅頂之災就在眼前,眭術正為難間,滿頭滿臉便被淋透,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總算接下來還算順利,他們終於發現了眭術,而眭術也不得不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怒意,他可以隱忍著吃下自己同伴的肉,親手碎剮自己的同伴,這些屎尿便當真忍不得了麼?眼看一番言語漸漸說動了那個伏魔之士(眭術一直認為徐猛才是真正的伏魔之士),怎知那混蛋紅臉胖子忽然發難,先是他那黑黑瘦瘦的女兒砸了石子來,雖是輕鬆避過,可自己偽裝的虛弱情形已然出現了破綻,然後那胖子一番話洋洋灑灑的說來,令自己根本無從辯駁,難道這胖子才是伏魔之士?

    ※※※

    眭術陰冷的目光在甘斐身上轉了半晌,對於這個現在帶著一副成竹在胸的笑意的紅臉胖子,他恨不得立刻用自己的剔骨劍刺穿這傢伙滔滔不絕的肥嘴,可他暫時卻還不能做,女王交待下來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儘管自己的行藏被說破,卻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是的,你比你的外表看起來要聰明得多,竟然讓你發現了我的破綻,我的名字嗎?當然不是劉三,我是大晉國大司馬親封偃軍校尉眭術。」眭術忽然拿出個令牌在甘斐面前晃了晃,這是沙敖身上的印信,在沙敖被殺之後,他就取了來,反正上面也沒寫名姓,不過是雕刻著螭虎之形與偃軍二字的玉牌而已。

    對於這種玉牌,甘斐倒不陌生,形制上和莫羽媚的劍客玉牌頗為相似,而且大司馬顯然很喜歡螭虎這種生靈,和他相關的所有令牌官印上都雕著螭虎,只是這塊令牌的玉質顯然比府中幾大劍客的玉牌要差了很多。

    「是該和大司馬說說了,像你這樣的傢伙怎麼也能封官。不過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你這個誘餌究竟想做什麼?照說既然想騙我們過去,你應該不會提到妖魔才是。」

    甘斐的問話也正是徐猛想到的關節所在,他已經拔出長劍,死死的盯著眭術。

    眭術做了個苦笑的表情:「在知道你們是……什麼伏魔之士的情況下,越說有妖魔,你們豈不是越要過去嗎?」

    「奇怪,你卻是怎麼知道我們是伏魔之士的?」甘斐雖是詫異,心裡卻忽然湧起一絲歡喜之意,難道我身上還有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玄靈之氣,倒讓這些妖怪先生出感應了?

    眭術假作愁眉不展:「我也不知道,是那女妖告訴我的,要我帶你們來,不然就當場吃了我,所以我編了那段話,也不儘是假話,是在她們要吃的我的時候,我百般求饒之下才算脫得性命,我其實也不想的。」

    「那地方在哪裡?」甘斐嘴角一咧。

    「我也不必瞞你。」眭術心中暗喜,倒底還是上鉤了,側身指了指東北方一片闃寂的黑暗,「往那裡穿山過嶺,兩里山路,一處山坳之下。說真的,我確實是誘餌,因為我想活命,但是你們既然有能耐誅殺那種東西,我還是願意助上一臂之力的,我畢竟是人,不是那些女妖的同類,雖然不敢面對面和那些怪物交手,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情形,那裡一共是四個女妖……」

    甘斐一抬手,打斷了眭術:「不必你假惺惺的提醒了,不過還是感謝你告訴我們的路徑,我們自己自然會去,至於你,你應該記得我說過,你是我閨女的死仇,所以原先將計就計的計劃得變一變了。」說著,甘斐取下了背後的寬刃大刀,「我要先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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