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萬吉哆囉了一下，說：「沖哪兒去了？」
張懷義心想李部長平時很精明的一個人，這時候咋問這號話兒，就說：「弄不對衝到水庫裡頭去了。」
防汛、建設新農村兩項工作都是李萬吉主抓的，為這兒死了人，李萬吉是怎麼也甩不脫關係的，說：「馬上全力以赴救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說著帶著一幫子人順著銀河往下找去。
郭黎明見河水很大，不是一半會兒能回落的，李萬吉這樣找人，並不是糊塗了，而是做給群眾看的。
李萬吉帶著人順著銀河往下找，心裡盤算著：「這事兒雖說我有責任，可也並不是我一個人哩。郭黎明、柴青幾個參與哩人都有。再說對甄佳採取措施，柴青給我說了，我也給書記、鎮長匯報了，他們也同意。誰知道天要下雨！市裡領導都對郭家莊新農村建設肯定了，縣裡也會幫著掩蓋這事兒！不然哩話，誰都難看！」想著想著，不覺釋然，尋人的腳步放慢了下來。
郭黎明聽到甄佳死的消息，心裡一陣難受，暗地裡責備自己，柴青出那個主意時候，自己就應該堅決反對，由自己陪著甄佳上哪兒玩一天，可自己想著在領導們跟前露臉，結果誰也沒有搭理他一下，早知道這樣，就陪著甄佳說說話兒好了，甄佳就不會死了。唉，要是檢查完了，自己不是慌著接待領導們，而是在家裡把那些事兒處理一下，甄佳也不會死了！心裡自責著，機械地挪著腳步，跟著一群人順著銀河找甄佳。
找了一天，當然一無所獲。
甄佳的媽媽已經去世，家裡只剩下老父親，今年七十多了，平時就靠種點兒地，勉強糊著口。聽說兒子死了，掉了兩滴淚，說：「死了就算了！就不死，也享不著他哩福！省哩我操他哩心！死了也不用想著他咋辦了！」
甄佳的小妹子甄珍出外打工時候，跟外省一個男孩兒談戀愛，落戶到了那個省。甄佳的父親本想用甄珍給甄佳換個媳婦，誰知道甄珍不願意，嫁到了外省，不敢回家，跟郭家莊的人和她的親戚們也就失去了聯繫，甄佳的父親跑不動，甄佳六十多歲的姑父只好到了政府，找到李萬吉討說法兒。
李萬吉給賀勰、鳳歧鳴匯報了甄佳被洪水沖走一事兒和甄佳的姑父到政府一事兒。
賀勰聽完匯報，說：「千萬不要聲張，給張懷義說好，就說是洪水沖跑了，千萬不可叫封門那事兒流傳出郭家莊！出了這種事兒，流傳出去，市縣領導臉上都不好看，他姑父好壞也是國家工作人員，不會胡鬧，先穩著。只要他不說，甄佳平時瘋瘋癲癲哩，跟鄰居們又木啥交往，也不會說。到最後，無非是賠償倆錢了事兒。」
李萬吉到了辦公室，給甄佳的姑父說：「叔，我已經給領導們匯報了，甄佳哩事兒一定叫你滿意！目前哩任務是先找到屍首再說。」
甄佳的姑父已經退休了，抹著眼淚說：「這個侄娃兒也太命苦了，大學考不上就瘋了，年輕輕哩瘋到現在，木過一天好日子，叫水沖死了！」
李萬吉說：「叔，你是老革命了，覺悟高，誰都知道。你一定要相信政府會給你一個說法兒。」
他姑父說：「可憐他爹，一個人擱家裡啥也做不動，木有了娃兒，就只好等死了！」
李萬吉說：「我給政府說一下，把他爹五保了，到鎮裡敬老院住，再賠償些錢，管教他晚年餓不著。」
甄佳的姑父淚光滿面地說：「全指望你了，李部長，你一定要安排好呀！」
李萬吉說：「你放心好了，叔！」
甄佳的姑父千恩萬謝地回家了。
三天後水消了，剛修成的漫水橋由於修得太過簡單，那場洪水一下子就把它沖了個乾淨。
郭世凡難過地說：「早知道漫水橋會叫沖走，我就不會跟龍縣長說了！干搭上一條人命！」
甄佳的屍體五天後在銀河街的河道裡面被找到了，離郭家莊整整三十多里。
郭黎明趕到時候，甄佳的屍體已經被拽出來了，渾身發黑，漲得比原來大了好幾倍，他姑父還是憑著甄佳身上穿的他給甄佳的工作裝認出來的。一群蒼蠅圍著甄佳的屍身「嗡嗡」亂飛。人們都捂著鼻子，指指畫畫。
李萬吉找了幾個人把甄佳裝進了水晶棺裡面，拉回了郭家莊。
李萬吉則住在了支書張懷義家裡，監視著甄佳家人的動靜。
正如賀勰幾個人所料，甄佳一家人平時跟鄰居們就很少來往，郭家莊的親戚見甄佳的老爹叫五保了，政府還賠了兩萬塊錢，甄佳老爹有了指望，也就沒有人找政府鬧了。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事後，郭黎明受梓圩黨委、政府的委派回到了郭家莊，給莊上的親戚鄰居交代了個遍：「無論誰來郭家莊問起甄佳哩事兒，就說是洪水沖跑了，白說別哩。沖塌哩漫水橋政府還要組織復修，但是只要關於甄佳哩死因有了別哩說法兒，那麼修漫水橋一事兒就泡湯。」
郭世凡見郭黎明這樣說，知道他的難處，只是搖搖頭，歎歎氣，暗裡自責。
有幾撥記者到了梓圩政府，要求採訪甄佳一事兒，郭黎明在辦公室接待了幾次，說甄佳死於水災。
記者們到了郭家莊採訪，郭家莊的人們和郭黎明的說法一樣，不久就風平浪靜了。
郭家莊也到了秋天，銀河裡的水靜靜地淌著，一如往昔，沒有一點的微瀾，靜得像是自從有了人類史來，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
甄佳的那座被遠近人們看作笑料的從沒有查清過彙集了多少個高級學府的石頭房子，被洪水沖得連個根基都沒有留下，只剩下一片沙地。死了的甄佳很快就被人們忘記了，甄佳就像從來沒有在這個地球上出現過。人們只是恍惚記起，有個沒有考上學的瘋子住在那兒，至於那所房子裡面曾經發生過什麼，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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