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坐在柔娘的墳前,和那塊冷冰冰的永遠不會回答他的墓碑絮叨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就像柔娘還活著一樣。百度+谷歌搜索當秦霜知道柔娘被殺之後,甚至暴怒得要他起兵造反,殺死歸王為柔娘報仇時,他只是淡淡一笑並且非常堅決地勸秦霜放棄那種想法——他怎麼可能那麼做呢?並非什麼忠君愛國的思想,他也是有私心的。大王很聰明,城府也深,也許大王正等著秦霜他們動起來,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原因無非就是大王從前說過的要他為了大王放棄一切,他不能讓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將士被無辜處死,也不希望大王為此背負一個「昏庸暴虐」的惡名。他知道秦霜無法理解,可他打從心裡希望大王能夠盡早明白,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背叛他,所以,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測試了。
「妹夫。」
他抬起頭,看見那名白衣飄飄的男子。「大哥……」他站起身來,「我對不起你,沒能保護好柔娘,也沒有幫她報仇……」
男子搖搖頭,說:「緣盡,則分離。柔妹的事我並不怪你,再者,生死天定,妹夫你也不必太難過。」
怎麼能不難過呢?他苦笑了一下,說:「大哥今天來,可是來看柔娘?」
「也是來看你。」男子說。
「有勞大哥惦記。」他對男子說,「難得大哥來一趟,可要到家裡多住些時日。」
「不了。」男子擺了擺手,說,「要知道我是山野之人,不習慣你們城裡的生活,看到你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知道柔娘的大哥的脾性,他也不強留,只說:「至少,一起用了晚膳再走吧。」
這次,男子點了點頭,說:「也好吧。」
他帶著柔娘的大哥到常去的一家酒家,點了些清淡些的菜餚,又叫了些酒。「對於我的喜好,你倒是記得清楚。」男子端起茶杯,淡淡一笑,「柔妹也常說,你對她的一些小習慣和喜好都極為清楚,平日裡對她也很是體貼,許多她不好言語的事情,你也不會查問。」
「自然如此的。」他說,「柔娘是我的妻子,體貼關照自是我的責任。」
男子抿了抿唇,思考了一會兒,說:「也許有人也捨不得這樣的你。」
「大哥說的是誰?」他問。
「還能有誰?」男子笑著反問。
他沉默了。恰好,店家送來了飯菜酒水,話題到此暫時結束了。
送走柔娘的大哥,天色也漸漸的暗了。深藍的天空澄淨而深邃,稱得高掛的圓月分外明亮。他今晚突然不想回到那個只剩下的他的房子裡去了,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走進了離他的府邸不遠的樹林裡。乳白的月光穿過茂盛的枝葉給陰暗的地面披上了一層白紗,穿過樹林是一處不高的崖地,在這兒他抬頭看到了如半個太陽般明亮的圓月,懸在如深藍色布幔的夜空中是那麼明亮,連山下一片樹林都沐浴在這銀白的月光下,如蕭聲繚繞林間,原來他所處的世界是如此靜謐。聽著耳邊如浪潮一般的枝葉搖擺的聲音,他彷彿置身水底,無所依存,幾近滅頂……
「子寧。」熟悉的聲音和腳步聲從他身後傳來,他回過頭,就要對來人行大禮,來人卻阻止他了,「免了。」
「大王為何深夜在此?」他有些緊張地看著歸王。身為一國之君,怎能如此輕率離宮,身邊沒有半個隨從的宮人侍衛?
「寡人來看看你。」歸王-情人閣。
「大王孤身來此太不安全了,請讓臣立即護送您回宮。」他急道。
「你就那麼希望寡人走嗎?」歸王冷冷地問。
他愣了愣,歎口氣說:「臣是擔心大王的安危……」
「有你在,難道你還能讓寡人被殺了還是被擄走了?」歸王不悅地打斷他的話。
他只能在心裡苦笑,但仍對歸王說道:「臣當然會拚死保護大王。」
歸王這才展顏笑了起來,說:「寡人也好久沒有和你一起飲酒夜談了,難得寡人出宮一趟,就到你那兒坐坐,我們君臣好好聊聊。」
能聊什麼?難道要聊他失去柔娘之後有多難過嗎?「是,只要大王不嫌棄的話。」
回到他住的地方,歸王似乎非常輕鬆,一掃往日登門時的晦暗臉色,表情比他點起的燭火更明亮。「子寧,你現在一個人住在這兒,誰照料的平日的生活?不如回宮住吧!你過去住的地方寡人一直給你留著,每天都有人打掃,隨時都能住。」
他斟酒的手頓了頓,笑道:「多謝大王關懷,臣一個人沒有關係的。外臣豈能入宮居住呢?」
歸王幽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受傷和冷厲,冷聲道:「你現在倒跟寡人說起宮裡的規矩來了,若你真的有心守宮中的規矩,當年怎會私自出宮,怎會違抗寡人的旨意?若非寡人准你去帶兵,你現在不還是住在宮裡嗎?」
他知道自己無法反駁。「大王,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需要臣照顧的孩子了。您能獨當一面,已經是一個能夠治理好這個國家的優秀君王,臣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教給您的了。臣能夠為您做的,只是為您多打幾場勝仗,讓大王少為邊境安定操心。」
「噹!」歸王手中的酒杯被用力地砸碎在地上。歸王的聲音輕柔卻危險,說:「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知道寡人想要的是什麼嗎?你以為你做的事就能讓寡人高枕無憂了?」
他低下頭,回道:「臣不敢妄猜大王的心思……」話沒有說完,他的左臉便狠狠地挨了歸王的一巴掌,一片**的刺痛。
「不敢妄猜我的心思……既然不敢妄猜,為何你從不問我?!」歸王歇斯底里地撲上前揪住他的衣領大叫。
大王激動得連「寡人」這個自稱都忘了。他望著歸王失去自製的臉,抬起手安撫地摸摸他的頭,說:「您是大王,身為臣子怎好開口詢問您真正的心思呢?我只能做我認為對你最好的事,如此而已。」
「那——身為我的老師呢?身為我的兄弟呢?你也不能問嗎?」歸王逼問,「還是說,你已經懶得管我想什麼,只顧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你把輔佐我當成什麼了?當成敷衍應付的差事而已嗎?別人這樣想也就算了,可是你——你不能這麼想,更不能這麼做!」
大王走了,留下的是一地的酒漬和摔缺了的酒杯。對於大王心中想要的事情,他不是不能問,也不是不想問,而是他不敢問。怕問了,會阻礙大王的成長,會傷害信任著他的將士,也會失去自己得到的自由。大王心中考慮的事,即便知道了答案,他也未必能做得到。所以,他不敢問。
「嘖嘖嘖,真是狼狽。」一個刻薄的聲音從正廳門口傳來。
他瞟了門口一眼,藉著明亮的月光,他清楚地看到來人的五官,自嘲地笑了笑,今天的客人還真多。「你怎麼來了?而且連門也不敲。」他慢慢地撿起地上的酒杯,說。
「我敲過了,也許你在發呆,沒有聽見。」卞俞雷像在自己家一樣隨意,走進來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笑道。
「我沒心情和你吵,今晚可以請你先離開嗎?」他說。
「我可不是來和你吵嘴的,你用不著有那份心情。」卞俞雷涼涼地笑道,「說來你可真受大王依賴呀,看起來那小子為了你,什麼都幹得出來。」
「你怎麼能稱大王是『那小子』?」他微慍地糾正。
「嘿,我從未將他視為大王,而且他才那麼二十二歲,和我相差了十歲,我稱呼他為『那小子』有什麼問題?」卞俞雷笑道。
「沒有問題,但是請不要在我面前這麼稱呼他。」他冷冷地看了卞俞雷一眼,說。
「你可真是個濫好人,連妻子被他殺了都還願意維護他。」卞俞雷嗤道。
「……不用你管。」他喝了一口酒,說。
「在你眼裡,那個大王可比你的妻子更重要?」卞俞雷像要故意惹火他一樣,似笑非笑地問著。
他放下酒杯,抬眼望進卞俞雷深不可測的瞳孔中,說:「為什麼一定要把他們做一個比較?他們對我來說都是,我已經失去了柔娘,不想失去另一個,難道這也有錯嗎?我重視你,也重視秦霜、李成和所有軍中的將士,難道有一天你們不在了,我還得一個個地區分誰更重要,誰更值得我難過嗎?」
卞俞雷愣了一下,隨即聳聳肩,笑道:「這不就是人的價值的體現嘛,誰不希望自己活得更有價值一點?」
「價值?」他古怪地重複道,「若是這麼說,大王就是我們歸國最有價值的人,因為他肩上擔著的是我們歸國所有的人的性命和生活。那麼柔娘和他相比,豈不猶如螻蟻,不值一提?既是如此,你剛才還有必要問大王是否比柔娘更重要嗎?」
「你……」卞俞雷第一次被他問住了。
「夠了,我不想再說這件事。」他也不願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清,把酒壺塞進卞俞雷手裡,說,「如果你不打算離開,就陪我喝酒。」
看了看手中的酒壺,卞俞雷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