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第一次見到歸王還是很多年以前。e子寧將軍坐在院裡的石桌邊,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慢慢地喝了一口柔娘端給他的熱茶。
「在想什麼?」柔娘在他身邊坐下來,「最近你像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他笑著搖搖頭,說:「沒事。」
柔娘沒有因此而釋然一笑,而是黯然地垂下眉,說:「子寧,柔娘幫不上你的忙嗎?」
「柔娘?」他不想讓柔娘擔心罷了,為什麼卻讓她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
「柔娘想幫你的忙。」柔娘握住他的手,說,「可你為何什麼都不告訴我?」
「不是的。」他安撫地摸摸柔娘的頭髮,說,「我不過是想起多年前的事情罷了。」
「是在認識柔娘之前的事嗎?」柔娘好奇地眨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問。
「嗯。」他點頭。
「是什麼事?」柔娘總算揚起唇角,「柔娘從來沒聽你說過呢。我也好想知道子寧以前的事。」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用披風裹住柔娘的肩膀,說,「只是想起第一次見到大王也是這樣一個下雪後的晴天。」
「子寧認識大王很久了嗎?」柔娘問。
「很久。」他緩緩地說,「那時候他還不是大王。」
「在大王登基之前?」柔娘側著頭,說,「那麼子寧是先王的舊臣嗎?」
「不是的。」他微微一笑,「我是在大王登基之後才進入官場,當上將軍的。」
「這麼說來,子寧和大王是兒時的玩伴?」柔娘驚訝地說。
「嗯——可以這麼說吧。」他說,「那時候大王甚至還沒有被立為太子。我奉詔進宮,在御花園見到了當時的王子玄,也就是現在的大王。」
「大王的名諱是『玄』?也就是黑色?」柔娘像在自言自語,又對他說,「現在的大王也很玄,每次都把子寧你害得團團轉。難道以前子寧偷偷欺負大王,所以大王才會這樣對你?」
「怎麼可能?」他失笑道,「那位可是王子,我一介平民百姓敢對王子做什麼?不怕腦袋搬家嗎?」
「既然是百姓,為什麼會突然召你進宮去呢?」柔娘不解地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柔娘,這件事我以後會親口告訴你,現在先不要問,好嗎?」
「好。」柔娘雖然不太明白,卻還是乖巧地點點頭,「那麼後來呢?你一直待在大王身邊嗎?」
「是啊。」
「那樣你和大王應該感情很好,為什麼大王……」柔娘皺著柔媚的眉頭,說。
「也許就因為感情太好吧。」他歎了口氣,「大王也是人,也會有不安的。」
「不安?大王手握生殺大權,無論什麼都唾手可得,他會有什麼不安?」柔娘不懂。
他笑了笑,說:「誰都會有不安。難道你沒有嗎?比如說害怕失去什麼。」
柔娘的回應是抱住他的手臂,輕輕地說:「嗯,柔娘也有不安。」
這時,從外面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我去開門,柔娘你回房裡去吧,這兒冷。」他起身說。
他打開大門,原來是來傳達大王旨意的宮人王竟。「將軍,將軍請即刻進宮吧。」
「出什麼事了嗎?」他問。
「大王今早退朝後發起了高燒,可是大王不願意服御醫開的湯藥,小人這才斗膽擅自作主請將軍進宮。」王竟的表情甚是無奈。
「是嗎?」今天早朝看大王的確是氣色不佳,不想是染了風寒。「好吧,我這就隨你去見大王。」
大王的寢宮雖然大,卻是佈置得出人意料的簡單。他匆匆越過跪了一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宮人宮女,繞過內室的屏風,「大王!」只見大王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因為高燒而吸氣不順暢,額頭上還冒著冷汗,連他進來了也不知道,他心焦地問:「大王怎麼樣了?」
「子、子寧將軍。」御醫忙說,「大王高燒不退,又不願服藥,若再這樣下去,怕是有性命之憂。」
「給我閉嘴!什麼性命之憂?你也不怕說錯話把自己的腦袋給丟了?!」他橫了御醫一眼,「快把藥端來!」
「是、是。」御醫。
他喚道:「大王,大王覺得如何?」
歸王吃力地睜開迷濛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是……子寧?」聲音沙啞得幾乎要發不出聲來。
「是我。」他點點頭,「大王,生病了可要好好喝藥才能好起來的。不要使性子了,來喝藥吧。」
「……好。」歸王應道。
他小心地扶起大王靠在床頭的靠墊上,接過一旁宮女端來的溫溫的湯藥,自己試著喝下一勺,確定湯藥沒有任何問題後才一勺一勺細心地喂歸王服下。「大王,服了藥便好好休息,明早醒來就會覺得好多了。」他把空碗交給身後的宮女,扶歸王躺好,還仔細地給他拉好被子。
「子寧。」歸王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說,「我明天要去騎馬,去玩……本王子不要唸書,不要唸書……」
這種孩子氣的話讓他好氣又好笑,可是也讓他心疼。大王都病得糊塗了,不然怎麼會說出「本王子」這種話來?他安撫地說:「不要緊,等大王好起來,想怎麼騎馬都行。」等歸王睡著,他才寒著一張臉走出外室,冷聲問:「王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昨夜大王本是微染風寒,可是今早上朝吹了風,又不願服藥,這病才沉重起來。」王竟回道。
「什麼?」他冷冷地責問,「昨夜發病?那昨夜為何沒有用藥?王竟!」
「將軍。」王竟慌張地跪在他面前,「大王說區區小病不打緊,讓小的不要傳御醫。小的只是遵大王的旨意……」
「荒唐!」他厲聲打斷王竟的話,「你身為大王的近侍,留意大王的身體狀況本就是你的份內之事,而大王染疾你不勸大王盡早就醫,卻敢隱瞞不報,說什麼遵從大王的旨意!若是大王因此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有幾個腦袋可以負責?!」
「將、將軍饒命!小的、小的……」王竟一個勁地磕頭。
他吸了一口氣,又看了王竟一眼,說:「大王無事便也罷了,若大王有任何差池,怕是你磕破了頭也挽回不了分毫!」環視跪了一地的宮女侍從御醫,他冷淡地說,「都起來吧。」
「謝將軍不殺之恩。」王竟這才戰戰兢兢地直起身來。
直到破曉,歸王的燒終於退了。「到早朝的時間了嗎?」歸王坐起身來,看見子寧將軍,「子寧?」
「是。大王感覺如何?我馬上叫御醫過來。」他說。
「不必。」歸王抬手阻止他,「你昨夜沒有出宮回去嗎?」
他搖頭,說:「大王的病情看來如此嚴重,在確定大王無事前,臣怎敢離開一步?不過如今看來是臣過慮了,大王僅一夜便恢復了精神。」
歸王沒什麼表情地說:「寡人的情形看來很糟嗎?」
他笑道:「大王您連『本王子』這樣的稱呼都出來了,臣怎能不擔心?」
歸王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移開視線,說:「看來寡人是病得糊塗了。」
「沒事就好。」他給歸王倒了一杯水,順便也叫了人來給歸王更衣梳洗和準備早點,「大王,請先喝點水,昨夜捂出了不少汗,想必大王會覺得乾渴。御醫也說,多喝水對大王的痊癒有幫助。」
歸王沒說什麼,接過水杯一口喝盡,輕咳了兩聲,用沙啞的嗓音說:「你且去吧,寡人更衣去上早朝,你也回去換好官服來上朝吧。」
「大王這樣的身體還是休息一日吧。」他不放心地說,「御醫說了,大王的風寒雖輕,但切不可再吹冷風,免得加重病情。大王乃歸國之根本,要是大王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你若擔心我,當初就不該堅持出宮去當什麼將軍!」歸王突然把手裡的茶杯用力砸碎在地板上,叫道。說完,歸王卻因喉嚨不適咳嗽了起來。
他伸手想給歸王順順氣,卻被一手揮開,他也只好先跪在地上一邊收拾茶杯的碎片,一邊說道:「臣是希望能為大王鎮守邊界,幫大王分憂。」
「你的漂亮話說得倒是動聽。」歸王冷聲說。
「這是臣的肺腑之言,並非為了討好大王而編出來的謊話。」他回答說,「臣願為大王肝腦塗地,這一點從未改變過。」
「肝腦塗地?」歸王冷笑一聲,「那麼,子寧,我要你為了我放棄所有的東西。」
「您是指……?」
「所有的,包括你的將士、你的親人,所有的!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幫你做到!」歸王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
「為什麼您要這麼做呢……」他無奈地歎道,「大王您到底在擔心什麼?」
「你問我在擔心什麼?」歸王愕然的臉上晃過朦朧的悲傷,很快他恢復了之前的冷漠,剛才的狂亂彷彿只是子寧的錯覺,說,「你出去吧,寡人要準備上朝了。」
他沒敢再追問,只能服從地回答:「是,臣告退。」
出了宮門,外面的空氣冷得透徹,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年他走出宮門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清晨,可是心境卻和當時相差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