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稀稀落落的車燈在門外的馬路滑過,窗外的橙黃的路燈也顯得有些孤單寥落,遊蹤咖啡廳內最後一名客人也已經離開,只剩下服務生小清和胡經理整理準備打烊。「胡姐,你說小姐介紹來這兒的那幾個人能找到白狐嗎?」小清把椅子推好,隨意地問。
「不知道,也許可以吧。」胡姐只淡淡一笑,卻也足以傾倒眾生,「你怎麼對他們那麼感興趣?」
「我不是對他們感興趣……」小清說著,偷偷瞥了胡姐一眼。其實她最感興趣的還是這位美艷的經理,灰絨小姐說胡姐曾被什麼術士打回原形,所以胡姐的修為才會跟她差不多。「那裡面有兩個人是術士耶,我是擔心……」
「擔心?」胡姐微微挑起細眉,「你擔心什麼?怕他們會殺我,還是怕我會殺他們?」
小清一窒,「我不是那意思……」
「好了。」胡姐說,「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來收拾就行了。」
「胡姐,你生氣啦?」小清小心翼翼地問。
「傻話,我生什麼氣呀?」胡姐笑笑,「你在這還不是問東問西,什麼都沒做嗎?與其讓你在這兒嘰嘰喳喳,還不如我自己一個人來收拾呢,反正剩下的事情也不多了。」
小清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望著小清離開時搖動的玻璃門,一種難言的寂寞湧上心頭。她在這裡也待了上百年了吧?四百年前,她與人相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本以為可以廝守到老,一個術士出現,認出她是妖,將她打回原形,她只記得相公見她化為狐狸時的驚恐,她不敢面對相公對她流露出來的厭惡,逃離了那個地方重新修煉,一心想找破壞了自己幸福的術士報仇。可等到三百年後她修煉成人,仇人早已化為一抔黃土。她滿腔仇怨無從發洩,她發誓殺光天下的術士,天下的術士也與她為敵,欲殺她而後快。她被追得無處藏身,若非遇到灰絨小姐,或許她已魂飛魄散。
——也許,胡姐你有一天會再見到你丈夫呢。難道你沒有話想問他嗎?既然這樣,那就好好保重自己,外面的事情我會給你想辦法處理。
她還記得灰絨小姐當時說的話。有的,她有話想問相公,可是她不敢,她害怕相公說她騙他,也害怕轉世後相公已忘記她。與其面對那些她想知道卻不敢瞭解的結果,她情願一個人獨自品嚐這份酸楚的思念,所以她拒絕了灰絨小姐要幫她找到相公的好意,至少,她可以相信那時相公是愛她的……
她對自己笑笑,今晚有些失常了,居然想些有的沒有的。
「叮鈴!」推門而入的鈴聲響了,一個人推門進來,走到離門口最近的一個角落坐下。
「抱歉,先生,我們已經打烊了。」胡姐帶著歉意迎上前去。
那人沒有看她,只疲倦地笑道:「對不起,我只喝一杯咖啡,可以嗎?」
也許那人的倦意讓她同情,她點點頭,「好吧,先生你要喝什麼咖啡?」
「濃縮意大利咖啡吧,我——想讓自己清醒。」
在將近午夜的時候喝濃咖啡的人,難道他對咖啡因已經到了麻木的程度?還是他有必須保持頭腦清醒的工作?胡姐有些疑惑,還是磨了咖啡豆,給那人送上咖啡。「先生,你要的濃縮意大利咖啡。」
「謝謝。」那人簡單地應著,緩緩抬起頭來對上胡姐的眼睛,那人臉上閃過震驚,「你……!」
對於男人看見她的驚艷,她已經很習慣了,因此並不多說什麼便轉身要離開,誰知那人卻突然扯住她的手臂,急切地說:「等等!我、我、我見過你,對吧?我們曾見過……」
她皺皺眉,「先生,我們沒有見過,你認錯人了,請你放手。」看得出,這人並非登徒子,她也就沒有出手對付他。
那人失望地放開她,「是嗎……也對,怎麼可能是她呢?對不起,我失禮了。」
「你在找人?」難得地,她想和這人多攀談幾句,許是因為他的模樣太像剛遇見灰絨小姐的自己吧?
那人苦笑著點了點頭,「也算吧。」
「也算?」她有種被耍的不悅。
「說來荒唐,你聽了一定會笑的。我從小會做些奇怪的夢。」那人捧起咖啡杯,「我夢見一個跟你很像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可是她在我眼前被一個道士變成了狐狸……」
她手裡的托盤「匡當」掉在地上。可是那人沒有在意,只自顧自說著。「我有話要告訴她的,可是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我拚命、拚命地找她,直到我覺得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我用她留下的髮簪刺進心臟,每次都是胸口痛得醒過來……」那人低低地說著,捧著杯子的手也在顫抖,他狠狠喝了一口咖啡,「我不想睡覺,我怕夢見她——不,是我怕夢見她離開。家人都以為我瘋了,帶我看過不少心理專家、精神科醫生,可是我知道自己很清醒,我也寧願自己瘋了,如果瘋了,可能就不用這麼痛苦了。但是在我真正瘋掉之前,我會一直一直找,直到找到為止。
她的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她只覺得渾身發冷。「你、你找到她之後,想告訴、告訴她什麼?」她抖著唇問。
那人臉上浮出溫柔得讓人落淚的表情,說道:「我想告訴她,無論她是什麼,我都願意照顧她,愛她,和她在一起,永遠……」那人喝下最後一滴咖啡,對她一笑,「小姐,謝謝你,你是第一個願意聽我這個瘋子說話的人。這麼晚了還妨礙你下班,真對不起。」那人放下咖啡的錢,推門離開了。
她的腳像生了根似的,淚水已朦朧了她的視線。那個人、那個人是……她扶著椅子跌跌撞撞地追出門去,門外只剩下默不作聲的路燈像在嘲笑她錯過了上天給的機會。好不容易又見面了,好不容易才見到的……她的膽怯害死了相公,在被打回原形那時哪怕多待幾秒,是不是就不用痛苦幾百年?是啊,如果她早些有勇氣去面對相公,告訴他自己是妖,根本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這樣的她,還能求得相公的原諒嗎?她無力地靠著門框滑坐在地上,任淚水蔓延。
「胡姐,你怎麼坐在這裡哭呀?」穿著灰色洋裝的灰絨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幫你出氣!」灰絨挽著她的手臂。
她哽咽地搖搖頭。
灰絨似乎明白了什麼,溫順地倚在她身邊,輕輕拍著她說:「別哭了,胡姐,沒事的……」
錯過這次機會,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她再痛苦也是罪有應得,可是相公不應該受苦的,如果他像之前一樣死了,就算相公願意原諒她,她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我要去找他,我要去見他……」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不管要花多少時間,她從來沒有忘記相公對她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時的神情,她也想把幸福抱在懷裡,和相公一起,不再放手。
===第8章、妖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