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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突然多了一條絲帶,龍頭枴杖被絲帶一卷一帶,落到崖後,少傾,岩石後轉出一名少女,穿一身綠衣襖,明眸皓齒,一張瓜子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渦。
少女伸手接下枴杖,道:「姥姥越活越年輕了,連枴杖也不用了。」
老婆婆接過枴杖,眼中頗有恨意。
季晚晴看那少女容貌俊俏,臉上卻無半點笑意,便似冰雪雕成,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正待說話,那少女已道:「貴客請隨我來,峰主候久了。」
老婆婆悻悻道:「惡人都是我在做,你卻充好人,讓人覺得倒是老婆子帶人擋了他們去路,才叫峰主等了許久的。」
少女道:「姥姥有甚不滿,自可卻向峰主面告,同我囉嗦什麼?我又沒有說你的不是。」她自是知道這老婆婆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去峰主那兒告狀。
季晚晴得閒左右尋找莊繼慈,卻發現他沒了人影,心下奇怪,但他素知這位兄長足智多謀,武功也高,不會有什麼危險,自是有什麼發現,來不及打招呼,先去打探了,便也定神靜氣,隨在那少女身後,向山裡走去。
山路起初有些崎嶇不平,走不多遠卻到了一平地。地上仍舊開滿鮮花,鮮花之後有一幢房子,古色古香,苦非季晚晴早知此地乃是江湖中人聞名色變的如意峰,真要以為是什麼風雅隱士所住之處。
那少女道:「跟我走,別走錯了路。峰中的陷阱機關可不認識你是客人。」
季晚晴歎了一口氣,道:「如此美麗的鮮花仙境,偏要弄些害人的東西,又是何苦呢?」
少女道:「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不可不防。」言語冰冷,仍是不帶一絲溫暖之氣。
季晚晴心道:「莊繼慈說峰中之人終生不笑,此言果然不虛。」他自到了如意峰後,見了那老婆婆、三十六絕陣的弟子、這少女,盡皆不笑,對他這外人不假詞se倒也罷了,對自己兄弟姐妹也全無笑臉,更是稱奇。
少女道:「峰主這次居然對你開恩,未叫我們就地搏殺,也真是你的福份。」
季晚晴見她容顏俊好,說起殺人二字竟同穿衣吃飯一樣稀鬆平常,脫口道:「姑娘心中除了仇恨血殺之外,就沒有一點溫暖可愛的東西了麼?」
少女道:「人活著本是一場苦難,有甚可愛?」
季晚晴道:「比如歡樂,比如愛情。」
少女道:「歡樂?那是什麼?師傅說愛情是荒唐的行為,最不牢靠,叫我們連想也不可去想。唉,你們外面來的人真是古怪,什麼事不好幹偏偏要幹這類傻事,像那姑娘一樣,初來之時,不吃不喝,說是為了一個什麼人……」
不待她她完,季晚晴已叫:「那姑娘怎麼了,她沒事吧?她現在在哪兒?情急之下,伸手去抓少女的肩背。
他這一下純屬無心,但此時他的武功已是極高,出手之中帶上了一招消魂如意掌的擒拿手,若是常人,自然十拿十穩。
少女的背後卻彷彿長了眼睛,身子略一斜,便化解了他的招式,冷冷道:「一會兒見了峰主便知道,你急什麼?」說罷率先疾行,不再理會季晚晴。
季晚晴這一下出手,雖是無心,也是極大的冒犯,若在外面,少女定將他視兒登徒子,但這少女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慍意,季晚晴見這峰中之人,全不可以普通心理揣測,對如意峰的神秘感又加深了幾分。
少女在花叢中左一彎右一繞,到關鍵時刻又停下來,怕季晚晴誤入機關。季晚晴見這道路複雜多變,自己若無人引路,定入陷阱無疑,暗自為莊繼慈擔心。
兩人在花叢中走了一段,前面有一條小河,少女在河邊換上一雙到膝的長靴,指著另一雙道:「你也換上。」說著走入河中。
季晚晴見那河水清澈透明,十分可愛,大約是周圍雪峰的冰雪融化而成,正想說自己不會這麼嬌氣,用不著穿什麼靴子,但話未出口,卻看到少女臉色鄭重,隨即想到此地乃是如意峰,這河中定是又有些什麼古怪,非得穿鞋不可了。
少女在河中慢慢行走,河水極深,但她走進去,水卻只沒過她的腳背,季晚晴不由得大大吃驚,一個少女,看上去年紀比自己尚小,怎地練成了「水上飄」的絕技,這份輕功足以駭人聽聞。
他自負輕功了得,但叫他在水上行走,卻也自忖無此能耐,非得借木板落葉之類。
少女見她遲疑不湔,在河中轉身向他招了招手,道:「還愣著幹什麼?不快走?」
季晚晴更驚,水上飄的輕功全憑一口氣,像少女那樣一步步得走於水面之上已是不可思議,若說在水上轉彎開口說話,那就是一個神話了。
少女道:「你也不用奇怪了,走近河邊,看我下水之處,便會明白,說著轉身輕輕一縱,已到對岸,回頭看著季晚晴。
季晚晴看她一縱的身法,也不怎麼高明,走到河邊低頭細察,那河中竟有一根極細的鋼索,就在河水下兩三寸處,水在流動,鋼索在晃動,但季晚晴已放下心來。走鋼索與水上飄的輕功相差十萬八千里,對他來說,自是毫不困難。如意峰的機關,真是禪jīng竭慮,普通人做夢都不會去想。
過了河,少女鬆了一口氣,道:「已是峰主平常散步之處,不再有機關了,你放心大膽地走好了。」
季晚晴見她毫不隱晦,知道如意峰不是拿他當朋友,便是拿他當死人看了。因為只有當不怕他洩露秘密時,才會將秘密告訴他。朋友和死人不會洩露秘密。
就目前的處境來說,自然是拿他當死人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如意峰主人沒有理由將他當朋友。
季晚晴是來如意峰救人的。他也一定是如意峰的敵人。
對一對情人來說,有什麼比拆散他們,使他們生離死別更叫他們痛恨的呢?
少女的神情輕鬆自在了一些,但依舊是冷冰冰的樣子,季晚晴道:「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不肯笑一笑呢?」
少女道:「男人一稱女孩子漂亮,就有什麼企圖在裡面了。漂亮有什麼用?不能當飯吃,不能當衣穿,而且總有一天會老的。我師傅說,女孩子一旦不被男人的甜言蜜語打動,就不會受騙上當了。」
季晚晴道:「你師傅到底是什麼人?她說的什麼都對?難道是神不成?」
少女道:「是神。她什麼都知道。」
季晚晴道:「那你們這兒的人一生一世也不曾笑過麼?不知道是為什麼不准笑?」
少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只知道人在死之前可以笑一下,但笑完就死了。所以誰也不知道笑是什麼滋味。」
季晚晴道:「這很容易,就是嘴一咧,你這樣。」他做了一個微笑的動作。
少女似乎看到天下最可怕的事一樣,打了一個寒顫道:「不,不。我不敢,這裡不准笑的。」
季晚晴悖然大怒道:「豈有此理,哪有不准人笑的王法,我去找你們峰主理論去。」
少女道:「峰主就在山中,你馬上可以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