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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晚晴和辛玉儀在後,季晚晴的眼睛暗中能視物,早看清擋在眼前的是一個老人。辛玉儀卻看不清,問道:「晚晴哥哥,怎麼回事?」
公孫泰已經大聲道:「莊兄怎會在此?」本來他和暗中那人相距甚近,用不著這麼大聲,他是說給季晚晴聽的。
來人便是莊子伯,他慢吞吞地轉過頭,道:「我說是哪個冒失鬼,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覺,到華山來大呼小叫,原來是你這個老猴兒。」
公孫泰年輕時有個綽號叫猴兒,只有宋一舟、莊子伯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做了天雲幫護法之後,便不再有人這麼叫他。公孫泰本來還有點懷疑,這一下全都打消了,哈哈大笑道:「莊老弟,你還沒忘了老哥哥麼?上次一別已經將近十年,你倒不見得老嘛。」
莊子伯道:「這是在夜裡,你看不清我的真面目。若是在白天,你說不定還不認識我了。唉,老了,我們都老了。」
公孫泰閃過一邊道:「莊兄,我還帶來兩位客人……」
話音未落,莊子伯怫然不悅道:「我就知道你這猴兒沒安什麼好心。我還以為你真是專程上山來看我的。這夜登華山,倒還有點故交情誼。若是你開口為這兩人向我討什麼救命的方子,那我可告訴你:沒有。」
公孫泰賠笑道:「不是兩個,是一個……」
莊子伯怒道:「一個也一樣。」
公孫泰道:「他的身份有些不同,他是……」
莊子伯打斷他的話道:「他是皇太子也不關我的事。唉,也只有我死了,你們才會叫我安靜。老猴兒呀老猴兒,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麼?我早已發誓不再替任何一個人看病了。」
公孫泰道:「他雖不是皇太子,但他是天雲幫的幫主。我記得你好像還是幫中弟子吧。雖然當年宋幫主同意你不參與天雲幫任何活動,幫中兄弟受了傷你也可以不聞不問。但幫主的傷你總是要治的吧。」
莊子伯慘笑數聲,伸出右手道:「你看。」
公孫泰定睛一看,嚇了一大跳。學武之人,定力是第一要練的,尤其像公孫泰這樣的高手,輕易不會被嚇倒。這聲說明他看到的這件事委實太過可怕了。
莊子伯一身本事全在兩根手指上,據說只要這兩根手指願意往誰的腕脈上一搭,死人都能活過來。
現在,這兩根通靈的食、中二指竟被齊根削去了。
公孫泰像見到鬼一樣,渾身直發抖。
莊子伯道:「怎麼樣,你滿意了吧。」
公孫泰吶吶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季晚晴聽他們二人爭執了半天,莊子伯鐵石心腸,執意不吮,早想大叫一聲,我不要你治了。但右手忽然一涼,卻是辛玉儀用她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季晚晴登時明白辛玉儀的意思,即將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
他一回頭,正好同辛玉儀淚光盈盈、似嗔似怨的眼神相觸,心中格登一下,暗罵自己太混蛋,只考慮自己,卻不知這一聲喊出口,是將辛玉儀也一起害了。為了辛玉儀,天下什麼氣都可以忍受,也應該忍受。
可是,天意弄人,莊子伯竟會將自己的手指剁掉,可見他的決心是怎樣的大了。
公孫泰長歎道:「莊兄這又是何苦呢?這樣一來,宋幫主的仇可就難報了。」
莊子伯一怔,道:「這同宋大哥有什麼關係?」
公孫泰道:「新幫主的武功連當世的大俠巴蜀也不是他的對手,替宋大哥報仇的事須得著落在他身上。」
莊子伯朝前走了兩步,道:「這是真的?你要替宋大哥報仇?」
季晚晴在大雁塔下已然答應為宋一舟復仇,此時自然不會推托,慨然道:「鍾猛海、邵家刀樓與在下也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自是要報仇的。」
莊子伯沉呤道:「雖然是為你自己,倒也算數。宋大哥一死,我與外界的最後一點聯繫也已斷了。只是宋大哥的大恩無以為報,好,你伸出手來。」
三人一聽,都起了一種奇怪的笑容。
莊子伯叫季晚晴伸手,自是要替他診斷,可是現在莊子伯的手指已經斷了,他怎麼搭脈?季晚晴不先伸手,卻長揖道:「多謝老前輩救命之恩。」
莊子伯道:「不須先多禮,救不救得了還不一定呢。何況,我也不是替你救治,是替死去的宋大哥,你也不必領我的情。」
季晚晴只覺手腕突然一緊,莊子伯的左手兩指已然搭在季晚晴手腕上。公孫泰怪笑道:「莊兄,真有你的,斷指而絕人之念,我真服你了。」
莊子伯冷冷道:「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今天之後,我將這兩根手指也剁掉它,以絕你下次之念。」
公孫泰嚴肅地道:「莊兄不可,我對天盟誓,決不再找莊兄就是。」
莊子伯全神貫注,奇怪道:「脈像宏博,內力深厚,你們在搞什麼名堂?這樣的人算有病,我……」剛說到這兒,突然低叫一聲,「啊喲,真是奇怪。」
季晚晴聽他說了前面兩句,心道:你號稱國手,連我中毒都看不出,怕不是浪得虛名的。剛才的狂喜心情立時化為烏有。
但莊子伯啊喲一聲,接著道:「可惜你內力越深,這毒浸得便越深,死得便越快。若是常人,老夫現在可以將毒拔除,你嘛……可惜可惜。」說罷放手就走。
公孫泰長身攔在他面前道:「莊兄這是什麼意思。既然搭了別人的脈,卻不加診治,放手而去,似乎不是莊子伯的作風。」
莊子伯道:「你又怎知我不治了?治病須望、聞、問、切。這切是其中第四項,我前三項都無法進行,如何下結論?若是普通病人,我自然是一搭脈便知,可他的病十分古怪,想必你也是其它地方治不好了才找上我的。我在這兒黑燈瞎火的,望無處望,聞無法聞,叫我如何下藥?老猴兒,你還不趕快讓開。」
公孫泰一楞,莊子伯已繞過他向前疾走,公孫泰急忙招呼季晚晴辛玉儀緊隨其後。
四人行不多久,已到了通仙觀。
通仙觀乃是青坷坪中的一處道觀,莊子伯不敲門,自觀側小門一推便進去。他在華山住了數十年,與觀中道士十分熟悉,何況這夜半三更的,也不yu吵醒道士們。
四人進了道觀,在一小屋中坐下,莊子伯這才望、聞、問過季晚晴,然後再將手指搭上了季晚晴的手腕,凝神細察。這四人均是武功高手,呼吸毫無聲息,小小道觀中,只有四個人的心跳聲。
季晚晴和辛玉儀曾在聽笛樓中見過莊子伯一面,這會兒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道觀中蠟燭火苗一跳一跳地,將莊子伯映得十分詭秘。季晚晴同辛玉儀對視一眼,看到辛玉儀那雙秋水一樣明亮的眼睛,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擔心什麼。
眼前這個莊子伯不是那個在聽笛樓中見過的莊子伯。
季晚晴記得那人的眼睛總似蒙著一層迷霧,而眼前這人卻沒有,一雙眼睛明亮清澈。
易容術再高明也很難做到改變人的眼睛,尤其是眼神。
一個人的眼神是反映他的整個精神面貌,眼前這個人顯然不是莊子伯。
季晚晴一旦看破,立刻運勁於手腕,想震開莊子伯的手指。他的內力何等充沛,易筋洗髓功只用了三成,本以為便能將莊子伯的手指震開。不料內力到這假莊子伯手中,竟如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大驚之下,季晚晴再次運功,不料同時手腕上諸穴卻如受針刺,雖是只痛了一下,但全身汗毛根根立起。季晚晴忙沉腕卸力,左掌一招「擒賊擒王」拍出,正是如意消魂掌中的最凌厲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