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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玉儀和辛十一娘自昏迷中醒來時,天已盡黑。二人身處一間極華麗的大屋之中,躺在一張大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身上蓋著一張毯子。她們互相看著對方的身上,身上衣衫都完好無初,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才放心地打量起屋中的裝飾。
二人的鼻中鑽入一股淡淡的甜香,抬眼正好看到一張茶几上放著的一個黑玉香爐之中,點著一股香。那香似蘭似麝,顯見十分名貴。屋子的角落裡有一張鑲有鏡子的梳妝台。旁邊是一張桌子,桌上文房四寶齊全。牆上是一張仕女圖,辛十一娘的眼尖,看那畫下的落款,竟然是唐代的吳道子。
吳道子在唐代有「吳帶當風」的說法,號稱畫聖。不是一般人家會有他的畫。辛十一娘暗暗奇怪這人該是誰,將自己和女兒抓來的目的是什麼。這時門外郭郭兩聲響,一個人文縐縐地道:「二位醒了麼?我可以進來麼?」
聽到這個聲音,辛十一娘大怒道:「是你,滾進來。」只是手腳酸軟,使不出勁來。
門開處,孟子達已換了一件衣衫,乾乾淨淨地走進屋來,隔著帳子向辛十一娘和辛玉儀一揖道:「以這種方法將你們請來,實是下下之策。在下向辛總舵主、辛姑娘告罪。」
辛十一娘冷冷道:「告罪就夠了麼?紅蓮會總舵的事是不是也是你派人幹的?」
孟子達道:「我的手下聽說總舵主母女在無錫城內,怕你們一轉眼就走了,想了這麼一個辦法請你們到我莊上盤桓。紅蓮會的總舵安然無恙,這個請總舵主放心。那只是我的手下要請總舵主來莊上盤桓幾日而說的一個謊話。這個……這個……我已經將他們重重責罰,杜宜良。」
他話音未落,杜宜良已撲通趴在床頭,道:「總舵主,我是豬油蒙了心,我不該這麼做。不過,不過公子對辛姑娘一片心,聽說姑娘到了無錫,茶不思,飯不想,人也瘦了許多。我們做下人的,豈可不為主人分憂?公子已責打了我們,要是總舵主帶不解氣,我現在人在這裡,要殺要剮,由你們便。」
辛十一娘道:「你這又是何必?我對你並不是沒有好感,可是你這樣子……」
孟子達道:「我對辛姑娘實在是太喜歡了,要不是用這種辦法,你們也不肯涉足我莊子。」辛玉儀恍然道:「你是孟子達孟公子?」
辛十一娘怒道:「你還叫他公子?他是個賊子。」心中想到紅蓮會總舵無恙,畢竟放心不少,而且自己和女兒手足都還未能活動自如,不要吃了眼前虧,閉嘴不說了。
孟子達道:「這個,在下也知極為魯莽。在下已在二泉邊設了宴席,為總舵主接風壓驚。現在外面月白風輕,正是花好月圓之時,我們這就動身吧?」
辛十一娘知道這孟子達雖然表面文質彬彬,卻是江湖上一個極厲害的人物。他的家道殷實,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錢。孟子達本人據說技出如意峰,用的是如意消魂掌,已列一等一的高手。手下更是有不少能人干將。以前曾多次來南京求親,辛十一娘對他的印象不壞,只是一方面想著女兒還小,不想她那麼早出嫁。另一方面是反感他手下的兩個人過於能言會道,將自己和女兒誇得太過頭了,有點肉麻,是故不願意以後同這樣人在一起,才遲遲不作答覆。
孟子達倒也真有耐心,年年到南京拜望,已有三年不斷了。想不到這次竟會以這種方法來「請」自己母女到他的莊上,明為作客,底下還不知有什麼陰謀。所以決定先行穩住,再看情況。何況現在是在人家手中,更不可輕舉妄動。
辛玉儀道:「我們手腳不能動。怎麼到二泉去?」
孟子達聽她口氣,已是願意去了,忙將那香拿近到床邊,喜道:「快聞聞。」
這香竟是解麻藥的解香,孟子達以內力將香氣送入床上,辛十一娘和辛玉儀只覺得手腳漸漸有了力氣。兩人覺得肚子也有些餓了,慢慢地起身下床,隨孟子達出門坐車向二泉而來。
外面的風景果然極好,辛十一娘見孟子達沒有什麼敵意,放心不少。辛玉儀的言語之中還是帶著氣,夾槍帶棒的,常常將孟子達氣得只有乾笑的份。
二泉邊上,馬車停了下來,辛玉儀前腳跨出車門,後腳卻愣在車中。辛十一娘道:「玉儀,怎麼了,怎什麼了?」
辛玉儀喃喃道:「晚晴,是晚晴。這不可能。怎麼會是他?」
辛十一娘還在車中,看不清外面的情景,卻見辛玉儀的身子軟了下來,忙將她扶住。
辛玉儀看到的正是季晚晴與姜玲在一起的模樣。不過在月光之下,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倒像是相互依偎著親熱的戀人一樣。辛玉儀只覺得大腦中一陣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
辛十一娘看了一眼倒在懷中的女兒,向季晚晴和姜玲那邊看去,見季晚晴和姜玲二人相互抱著,姜玲靠在季晚晴的懷中,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辛玉儀剛才只是頭一陣昏眩,此時醒來,第一句話便是:送我回去。
辛十一娘道:「晚晴不是這種人,其中必有其它原因。過去看一看?」
辛玉儀更本不聽母親在說什麼,其實辛十一娘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這天月光極好,不會認錯人的。辛十一娘這麼說只是為了安慰女兒。但這句話實在是太沒有說服力,太蒼白了。辛玉儀向車裡一鑽,道:「回山莊去。」
辛十一娘還想好好看一看季晚晴和姜玲是怎麼回事。不料辛玉儀見馬車還未動,揚手打出一枚鐵蓮子,打在馬的臀部。那馬吃痛,向前飛跑。辛十一娘怕女兒有失,忙躍入車中。只聽外面孟子達邊打馬邊麼喝,將馬頭扭轉向山莊,是在親自為她們駕車了。
辛玉儀在車中,邊罵邊哭道:「季晚晴,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要殺了你。我……」
辛十一娘知道這個女兒自小脾氣極強,說到做到,說不定會一氣之下去將季晚晴殺了也不一定,不由得搖了一搖女兒,道:「玉儀,不要這樣,這樣的人不值得。」
辛玉儀嗚咽著,趴在辛十一娘懷中,也不知她在咕噥著什麼。
那馬車在山道上行駛,孟子達親自駕車,倒是十分平穩,少頃便到了孟家莊。辛玉儀立刻將自己關在屋中,什麼人也不見,只是蒙著頭哀哀地哭。
季晚晴卻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他聽得辛十一娘一聲喊,隱約看到辛玉儀和辛十一娘的身影,只是他怎麼也猜不透她們兩人怎麼會在這兒。他想站起來去追她們的馬車,但姜玲的一聲呻吟卻使他不能遠離。
姜玲是自己恩人和師傅的唯一孫女兒,自己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在這裡冒險呢?
那馬車去勢極快,季晚晴一腳傷未好,一跳一跳的,速度終究快不了,馬車不久便隱入了黑暗之中。季晚晴心中不忍姜玲一人在二泉邊,見追不上辛玉儀,便怏怏地回到了二泉邊。不料那泉邊的姜玲也已不翼而飛。早沒了人影。
他呆立在二泉邊上,冷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彷彿將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層薄霜。
季晚晴思不得其解,站在那兒,像站成了一座石像。他的心中卻亂如麻,解不開理還亂,對發生的一切,他真的不知當怎麼解釋才好。只是在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他望著遠處隱在山林之中的孟家莊,心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紀匡才和賈全修卻從暗處走出,道:「少俠好高明的輕功,一下子就將我們拋下了。我們找好久才找到你。少俠,夜深了,天涼,還是回去休息吧。」
季晚晴不知是不是該在這兒等著姜玲。按理說姜玲的傷未好,不會是自己走開了,定然又落入了鍾猛海的手中,那麼自己等在這裡也是沒有用的。他待要同紀匡才說,又怕他們笑自己想入非非。側耳聽了聽,確定左近定沒有旁人,那馬車、辛十一娘、辛玉儀還有姜玲彷彿都從未出現過一樣。季晚晴自己也弄糊塗了,經不住紀匡才他們二人一再催促,只好先回孟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