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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071】算他倒霉 文 / 尉遲有琴

    百里婧的手擰緊走廊上的紅漆護欄,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和韓曄拉開一丈多遠的距離。

    韓曄當然也看到了她,然而,他放在門上的手只是一頓,隨即自若地將半扇門合上。她不走,他便先走,率先邁下樓梯去,腳步沉穩,依舊沒有同她打一聲招呼。

    百里婧收回放在護欄上的手,慢慢慢慢地握緊,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後,看著韓曄的白色背影一階一階矮下去,沉穩的腳步在木製的階梯上踏出熟悉的聲響。

    韓曄的步伐總是比她快,可這一次,他沒有停下來等她,而是把她遠遠地丟在身後,很快,他的身影轉過樓梯轉角,只留給她空蕩蕩迴響著的腳步聲,然後,連那腳步聲也一點一點遠去……

    碧波閣裡來來往往的客人太多,百里婧站在門外,竟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直到有人在背後叫她:「婧小白!」

    百里婧轉身看去……

    是木蓮。

    木蓮從碧波閣對面的小巷子裡頭走出來,頭髮亂得像鳥窩一樣,臉上還有幾個鮮紅的指甲印。她身後的黎狸也好不了多少,紅色衣服的領口都被扯開了一小半,滿臉都是灰,袖子擼上去,氣呼呼的過來推木蓮:「喂!你說的!下次再打!現在知道浮遊山女俠的厲害了吧!」

    木蓮轉身啐了一聲:「我呸!老娘看你小才讓著你!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放屁!本小姐需要你來讓?!」黎狸又纏上來,一絲軟都不肯服。

    百里婧長長呼出一口氣,耳邊的聒噪和吵鬧,總算讓她回到這喧囂的人世間,折身去馬車車廂裡拿了件黑色的披風,無視兩個丫頭的爭執,往碧波閣的正門走。

    明明知道那身錦繡白衣已經不在那裡,她的目光卻更大膽地追了過去,抬頭看向二樓窗邊他曾呆過的位置,空空落落的,果然沒有人了。黑色的披風搭在左手臂上,將她手腕上纏著的紅色珊瑚珠串映得越發明艷,不是那一百零八顆辟邪木佛珠。

    「婧小白!等等我啊!」

    百里婧上了樓梯,木蓮和黎狸從後面追來,到了二層,路過第一個雅間時,有小二從裡頭收拾盤子正好出來,小聲嘀咕道:「怎麼這麼多血?」

    百里婧已經走遠,木蓮偏頭朝雅間內看去,那身白衣不見了。

    六個人重新坐定,桌上的菜才動了一點兒,黎狸和木蓮打餓了,這會兒比起吃的來了,悶頭呼哧呼哧地往嘴裡塞,也不忙說話。

    「來,披上。」百里婧將披風披在墨問肩上,再繫好帶子,很像個體貼的妻。墨問握住她的手,微微偏頭衝她笑了,眼神裡滿是溫柔,拉她在椅子上坐下。

    司徒赫一直未曾將墨問放在眼裡,即便婧小白對墨問再好,他也不可能愛屋及烏地對他客氣,而韓曄不同——在司徒赫的心裡,就算再恨當初韓曄奪了他的所愛,卻不得不承認,晉陽王世子與婧小白是相配的,這個事實讓他在去年冬月回京述職後狼狽奔回邊關,自此絕了再返盛京的念頭。

    婧小白大約是忘了,韓曄十八歲時第一次來盛京引起的轟動。

    那樣清俊溫雅的少年氣質絕佳,文采斐然,得到景元帝的嘉獎而名動京華,景元帝賜了城西的偌大宅邸做了晉陽王府的別院。

    當時,婧小白只有十一歲,他也才十六歲,黎戍墨覺等人到處宣揚晉陽王世子的風采,將他這個盛京第一混混的面子多少刷下去了點。因為不甘心輸給韓曄的美貌,他一定要去晉陽王府看個究竟,想與韓曄比一比到底誰更英俊。

    誰都拉不住他,直到婧小白拽著他的衣服道:「赫,你不用去了,放心吧,他肯定沒有你好看的。」

    婧小白那時候視赫為唯一的天神,跟屁蟲似的整日跟在他身後,心裡眼裡都是赫,而他對什麼都吊兒郎當不拘小節,卻對自己這個表妹的讚美異常在意。所以,聽完婧小白的話,他頓時非常志得意滿,也就打消了去晉陽王府和韓曄一較高低的打算,帶著婧小白繼續不務正業去了。

    管他韓曄有多美貌,管他韓曄能得多少讚譽,與他何干?

    哪知竟這麼巧,韓曄去鹿台山不過一年,婧小白也去了,最後,她竟挽著韓曄的胳膊出現在他的面前。

    最瞭解婧小白喜怒的人是赫,她對待韓曄和墨問是全然不同的,哪怕此刻她對墨問再溫柔體貼,為他盛湯夾菜系披風,墨問也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角色罷了。他之所以怒,只是瞧不慣墨問的身份——一個出身不堪的病秧子死啞巴,憑什麼佔據了婧小白夫君的位置?他憑什麼能讓婧小白如此溫柔對待?

    他根本不配!

    黎戍仍舊樂呵呵地捧著茶杯插科打諢,小眼睛在墨問、司徒赫和百里婧三人身上轉啊轉:「嘖嘖,啥時候有人對爺噓寒問暖哪?婧駙馬真是羨煞我等光棍啊!」

    司徒赫連看都懶得看黎戍,墨問笑,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黎戍手中的杯盞上。

    黎狸抬起頭,頂著兩側臉頰上的灰,插嘴道:「大哥,爹不是要給你娶媳婦兒了麼?你有什麼好羨慕的?」

    黎戍聽罷,手中的杯蓋一滑,沒拿穩,砸在了飯桌上,他偏頭瞪著黎狸,焦躁道:「去!小孩子家懂個屁啊!」

    黎大少爺的眼睛太小,瞇起來就成一條線了,而黎狸的眼睛太大,整張臉上最突出的就是這一雙大眼,他倆怎麼看都不像親兄妹。

    原來,黎國舅的原配夫人去世得早,留下黎戍一個嫡長子繼承家業,續絃的妻室只生了一個女兒,也就是黎狸。而黎國舅雖然位高權重,卻是出了名的怕老婆,續絃之後未再納妾,一家子只這一個寶貝女兒,寵著疼著捧著,是以,黎狸十三年未出過家門,要什麼給什麼,金絲雀兒似的長大。

    大約是聽黎戍嘮叨多了,有一天,黎大小姐心血來潮要學婧公主外出遊學習武,黎國舅便派人全程護送黎大小姐去了嶺南的浮遊山,整整玩了一年才回來。

    與黎狸完全相反,黎戍從小就在外鬼混,十六歲開始出入碧波閣,染了一身的風流紈褲債,狐朋狗友遍佈盛京的各個邊邊角角,上至榮昌公主司徒家的少爺,下至守城門的小卒、戲園子看大門的老頭兒,他都熟得很。

    不過,黎戍雖然紈褲,也從不聽黎國舅的話,敗壞黎家門風已久,對這個妹妹倒是真心寵愛,兄妹之間的關係十分融洽。

    「缺心眼的姑娘!」黎戍又罵了一句:「瞧瞧,這身衣服弄的,這頭髮,還要去參加什麼武舉,武舉啊!是姑娘家該去的麼!」

    這最後一句,換來了在座的三位姑娘的白眼,黎戍將雙手舉過頭頂:「得!得!我錯了!姑娘家也可以參加武舉!媽的,姑娘家將來還要做大將軍!」

    黎狸傲氣地一抬頭:「當然!我當然要做大將軍!」

    黎戍聽罷,瞇起眼看著司徒赫笑,語帶商量:「赫將軍,過不了多久就是武舉了,你行伍出身,又恰好在京,這次恐怕得讓你去監賽。到時候給我家小狐狸放點水唄!」

    司徒赫還沒出聲,黎狸就叫起來,她哪肯讓人放水:「我浮遊山女俠是有實力的!才不用別人幫我!」

    木蓮對她不屑一顧,嗤笑道:「切!就你那兩下子,算了吧!老娘都比你厲害!」

    黎狸那個氣啊,又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來,怒道:「臭丫頭!你還沒打夠是吧!」

    木蓮繼續夾菜:「反正武舉日子也近了,不服氣比給老娘看看,光說有什麼用?可惜老娘不能參加武舉,要不然,就沒你的事兒了。」

    三年一次的武舉考試除了各地選拔出來的武舉人可以參加外,盛京大家族的子弟也擁有考試資格,而大興國自古就有女子從軍的傳統,是以,黎狸作為黎國舅千金,要報上名自然容易。然而,木蓮只是婧公主的貼身侍婢,哪怕名義上是婧公主的師姐,也不行,身份等級懸殊太大,有些事就會受到諸多限制。

    黎狸被木蓮氣得直抓頭髮,而頭髮又太亂,衣服也被扯破了,頓時也顧不得有誰在場,憤然道:「臭丫頭!本小姐才懶得理你!哥,我要去換身衣服!」說著,就起身離席而去。

    小狐狸被氣走了,黎戍卻沒有半點不高興,笑嘻嘻道:「沒事沒事,小丫頭不經說,到底是年輕哪!臉皮太薄了!赫將軍你說是不是?」

    司徒赫哼道:「誰有你的臉皮厚?」又問百里婧:「婧小白,吃飽了麼?」

    百里婧點點頭:「吃飽了。」

    黎戍不合時宜地插進來:「說起武舉,我倒想起來了,婧駙馬,你家四弟中了文狀元,小小年紀,真了不得啊!在下在此道賀了!」

    墨問一拱手,稍稍頷首,算是道謝。

    黎戍不拘小節,一隻手撐在桌面上,小眼睛看著百里婧和司徒赫,笑道:「婧小白,赫將軍,還記得不?咱們當時是怎麼笑話墨覺那小子的?爺琴棋書畫不懂就罷了,他丫的還偏偏不懂裝懂,那年碧波閣的花魁出了個對子『紅花不香,香花不紅,玫瑰花又香又紅』,墨覺他丫的對『響屁不臭,臭屁不響,連環屁又臭又響』!虧他想得出來!這些年坊間還拿來當笑話講呢!哈哈哈!咱們三個當時就說,要是那些舉子都是墨覺這個水平,咱們以後一定要去考狀元,三個人,分列狀元、探花、榜眼,浩浩蕩蕩打馬御街,在護國寺的佛塔上簽下大名,那都不在話下啊!」

    木蓮聽罷,「撲哧」一聲笑出來,嗆得直咳嗽,墨問表情淡定,偏頭望著百里婧。

    時隔多年,這些事只有黎戍記得最清晰,司徒赫和百里婧不是忘了,只是沒有當初那般坦蕩和恣肆,若不經歷這段情傷,婧小白仍舊刀槍不入,她若水火不進,又有什麼傷得了司徒赫?可似乎不懂文墨不懂琴棋書畫也變成過錯,於司徒赫是,於百里婧也是。

    「你倒記得清楚。」司徒赫笑罵,端起一直未動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別成長多好啊,別離開多好啊,永遠守著長不大的歲月,有一群和你頭天打完架,第二天鼻青臉腫照樣勾肩搭背的兄弟,身份不分,地位不分,都靠拳頭來說話。

    有一些只有你們才知道的秘密場所,時光如此漫長,明明已經美美睡了一覺,中午居然還未過完。啃了一隻紅薯就能樂上好半天,做著長大了要做將軍做狀元的美夢,卻從來不管能不能實現……

    法華寺的菩提樹永遠是綠的,狀元橋的烤紅薯永遠是甜的,婧小白的臉永遠胖乎乎捏起來軟綿綿,而司徒赫的嘴角永遠咧著,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走很長很長的路背婧小白回去,聽她在背上說,赫,天天都來吃狀元橋的烤紅薯好不好,天天都要開心好不好,天天都背我回去好不好……

    別長大,多好。

    你是我的,就像我永是你一個人的,那該有多好。

    司徒赫心下苦澀,百里婧也不說話,兩個人俱都沉默。

    黎戍好生失望,也喝了一口酒,齜著牙「絲」了一聲:「碧波閣的酒真不錯啊,可惜司徒赫婧小白你們倆不給面子。人生哪,真是寂寞如雪。」

    墨問半句話都插不上,在座的眾人要麼就是刻意忽視他,要麼便是不經意地忽視了他,換做常人,哪一種都接受不了,所以,他便做出常人該有的態度,費力地咳嗽了起來,咳聲嘶啞難聽,彷彿喉中卡著異物。

    百里婧忙問:「怎麼了?還冷?」

    墨問握住她伸過來的手,咳得臉色雪白,唇色盡褪,好半天才在她手心裡顫顫寫道:「許是未喝藥,有點不舒服。」他抬頭衝她慘然一笑,頗為善解人意地繼續寫:「我先回去,你別擔心,同他們好好敘敘舊。」

    百里婧脫口而出:「我陪你回去。」說著,對木蓮道:「木蓮,別吃了,大公子不舒服,咱們回去吧,順便讓人去太醫院叫孫太醫過來。」

    墨問將她的手捏得更緊,搖了搖頭,顯然不想如此帶累她:「我沒關係,你難得和他們聚一次,留下吧。」

    他越是為她著想,百里婧越覺得過意不去,已經站起來,對司徒赫和黎戍道:「我先走了。赫,你的傷還沒痊癒,也早點回去,別喝酒,我過兩天去看你。還有,黎戍,你別帶壞了赫,不准帶他去碧波閣後院!不准去找什麼花魁小倌!」

    黎戍將手中的酒杯一摜:「喂!婧小白!爺什麼時候帶壞他了!你別冤枉好人!赫將軍這麼威風凜凜,他要是不想,能讓人帶壞?四月初八佛誕日,護國寺要舉行祭天儀式,婧小白,帶你夫君多求點簽,保佑他身體平安啊!快走吧!煩人!來得慢,去得還快!」

    黎大少爺的那張毒嘴誰能挨得住?百里婧早就習慣,和木蓮一起攙扶著墨問出了雅間的門。

    越是關係親密的人,來去越是自如,婧小白就這麼跟著墨問走了,司徒赫心裡自然堵著,黎狸去成衣店換衣服還沒回來,親衛隊長周成和趙拓在隔壁候著,雅間裡只剩下黎戍和司徒赫兩個人,司徒赫喝了一口悶酒,將所有的不滿情緒都在黎戍身上發洩:「叫我來看什麼?」

    黎戍自若地笑:「你說看什麼?看婧小白啊!不過,司徒赫,老子覬覦你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知道的,我和婧小白做了這麼多年的情敵,她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啊?呵,還要爺給她面子?你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爺還沒那麼大方!她心裡不撐坦,我心裡就好受?呸,我家老不死的要給我求親,那個什麼禁軍統領楊峰的妹妹,聽說小妞人長得真不錯,裊裊婷婷,婀娜多姿,要啥有啥!可爺喜歡的是男人!不喜歡女人!」

    「嗨,還別說,你們家婧小白我也曾覬覦過,」他瞇著小眼睛笑得欠揍,見司徒赫目露凶光,他又挑了挑眉,神情頗猥瑣道:「別,別看著我,那是因為當時婧小白女扮男裝,那個俊俏的小模樣哦,人見人愛,爺當時也被她饞了好一陣子……」

    婧小白當初在盛京的混混中間出名時,就是女扮男裝,好一段時間都沒人知道她是姑娘家,大搖大擺地隨司徒赫去碧波閣的紅粉樓也無人攔阻。

    黎戍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堆,司徒赫已經喝了好幾杯酒:「既然那個楊小姐條件不錯,就去提親吧。」

    黎戍火冒三丈:「呵!你這個沒良心的!真讓我去相親啊?要說條件不錯,我那落表妹真是個極品女人,又溫柔又賢惠,可爺不喜歡啊,爺喜歡像婧小白這樣的妞——不像女人的妞,所以,從中可以看出來,赫將軍你其實骨子裡喜歡的就是爺們兒,你不喜歡姑娘的,所以,不如……咱倆將就將就?你看看,為了等你,爺也單著好些年了,你反正也娶不了婧小白,總不能娶別人吧?」火氣漸小,苦口婆心地做起了說客。

    可不是麼?娶不了婧小白,司徒赫怎麼可能娶別人?

    司徒赫又倒了一杯酒,淡淡道:「誰說我娶不了婧小白?想讓那個病秧子死還不容易麼?武舉開始前,按照往年的慣例都會有一場蹴鞠比賽,既然他是新晉的駙馬,今天看來身子骨也沒什麼大礙,能走能吃能笑,他自然也應當參加。到時候,若是誰的腳力重了,或者誰的球射偏了傷著了他,一不小心斷了筋骨什麼的,可怪不得別人!」

    黎戍大駭:「不是吧,司徒赫,你想鬧出人命來啊?那病駙馬又不是自己選的婧小白,是婧小白選的他,把他扯進來做什麼?要怪也應該怪婧小白吧!」

    司徒赫冷笑:「算他倒霉!」

    黎戍連連歎氣:「媽的,盡幹些喪盡天良的事兒,這病駙馬也真可憐,死到臨頭都不知道呢!司徒赫,你給我悠著點,別又給自己整個一百軍棍,再打下來,你小子是真得去見閻王了!」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是攔不住只能由他去,黎戍對待親疏上還是有自己的原則的,畢竟病駙馬與他們幾個什麼關係都沒有,要包庇當然得包庇司徒赫。

    酒越喝越鬱悶,司徒赫起身要走,黎戍拉住他:「對了,後天我在城東戲樓子有場戲,你去聽聽看,給我捧個場呀!爺如今可是個角兒了!」

    司徒赫回頭問:「唱的什麼?」

    「十八相送,祝英台啊。」黎戍一臉自得。

    司徒赫朗聲笑了,上下打量他:「祝英台?我想去瞅瞅那個梁山伯,不會真是你姘頭吧?」

    黎戍蘭花指一翹,飛了個媚眼過去,捏著嗓子唱道:「梁……兄……啊……」

    司徒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拉開雅間的門闖了出去,黎狸已經換過了衣服鬼鬼祟祟地貓在那裡,待司徒赫出來,她整個人貼著牆面裝作沒看見他。

    司徒赫的目光半點都沒落在黎狸身上,倒是親衛隊長周成和趙拓從隔壁雅間出來,瞧了黎狸一眼,隨後便跟著司徒赫下樓去了。

    黎狸頗不滿地瞪著司徒赫等人的背影,忽然,黎戍從雅間破門而出,黎狸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驚訝地叫道:「哦!我知道了!大哥,原來你和司徒赫是一對!你們居然是一對!太可怕了!」

    黎戍敲了她一板栗:「為什麼可怕?」

    「因為、因為……我以為司徒赫起碼是個正常人啊!」黎狸實話實說道。

    「你的意思是大哥不正常?小狐狸!真不會說話!白長了這張臉了!」黎戍翻臉走人。

    「大哥,大哥!你去哪兒啊!」黎狸追上去。

    黎戍忽然跑得飛快,拉住剛上樓的小二的手急道:「快帶爺去茅房!快點兒!」

    黎戍竟莫名其妙拉起了肚子,且拉得無比歡快。

    「爺,您今天準備就蹲在茅廁了麼?都快半個時辰了……」小二在外頭捂著鼻子等。

    黎戍在裡頭叫:「媽的,還怕爺付不起飯錢?!叫你們碧波閣的老闆娘過來!爺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兔崽子長不長眼睛!哎唷,肚子可疼死我了……肯定是你們碧波閣的飯菜和茶水有問題,爺才拉成這樣,反而倒打爺一耙!天理何在啊!」

    小二嘴一漏,頂撞道:「與您同來的其他人也沒見這樣啊,是爺您自個兒的肚子不爭氣吧?」

    「你!哎唷……」黎戍肚子疼得實在受不了,腳都蹲軟了,然而,他心思簡單,沒往別的地方想,也記不得獨他一人喝過墨問添的那杯茶。

    ……

    回左相府的馬車上,木蓮坐在車伕旁邊,很是不滿地隔著簾子瞪裡頭的墨問。什麼時候都礙手礙腳,都是因為他,每次婧小白想做什麼都做不成!病秧子也就罷了,還要給人添麻煩,真是討厭!沒半點自知之明!

    馬蹄聲噠噠,車輪咕嚕咕嚕滾過地面,車廂內,墨問的氣色確實不好,一年裡獨四月最為難熬,禁忌頗多,最易傷損,然而,他身子的不舒服卻難比心裡的不痛快——

    他的妻可真善解人意,什麼都依著他,什麼都由著他,他冷了,她給他添衣,他餓了,她為他夾菜,他病了,她讓人請大夫。

    看起來沒什麼不妥,溫柔又賢惠,她能給的都給了他,他作為夫君,應該對她此舉感恩戴德毫無怨言才是。

    可惜,人與人之間若一直相敬如賓,臉都不紅一次,那就是最禮貌的疏離。可想而知,他的妻待他,竟連那個黎家的大少爺都不如。起碼,她敢對黎戍動手,敢隨意地張口就罵,更別提司徒赫了。

    剛剛餐桌上,墨問在百里婧手心裡寫的是,以後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告訴我,你說了,我就會記得。

    她說,好。

    她當然說好。

    相較於韓曄和司徒赫,他來遲了太久,先天不足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這劣勢地位,對他的妻的瞭解程度,她的喜好和厭惡,她小時候做了什麼,少女時候又有何種輝煌事跡,他通通一無所知。因為無知,便處處被動,即便耍得了幾分小手段,卻始終無法擊中要害。

    似乎是走入了一個死胡同,他越往裡越開闊,卻也越來越困頓,因為,他發現那胡同裡其實大得很,並非他所想的那麼簡單,隨便走上兩步就能輕鬆地轉出來。他在她心裡繞來繞去,卻始終隔著一層穿不破的牆,連那顆心的模樣都瞧得不大清晰,還談什麼爭奪?

    「咳咳……」

    想得太多,思慮過重,突然喉頭一甜,墨問悶聲咳了起來,抵在唇邊的拳染了些許濡濕,他太清楚那是什麼了。

    百里婧一手撫上他的背,一手替他順著胸口的氣,急道:「再忍忍,馬上就快到了,等太醫來了就好了。」

    墨問抵在唇邊的拳沒有拿開,另一隻手順勢將百里婧摟進懷裡,他雖然身子虛弱,腳步虛浮,胸膛卻甚寬闊。他抱著百里婧良久,才在她背上摸索著寫道:「不要找太醫,老毛病了,喝點藥就好,驚動了宮裡的人,又要麻煩。我,不太想麻煩他們,顯得自己更沒用了似的。」

    他在笑,又將她摟緊了點,百里婧不動,任他抱著,半晌,她輕應:「好。」

    墨問的黑眸寒波生煙一般地冷,他對她的「好」越來越反感。

    馬車在相府偏門外停下,百里婧與墨問下了馬車,上前牽馬的小廝盯著木蓮上下打量,眼神飄忽不定。

    進了偏門,掃地的小丫鬟也偷偷瞄木蓮,一路走到西廂,到處都是異樣的眼光,木蓮終於忍無可忍,揪過一個小廝領口的衣服就往一旁拖去,惡狠狠地罵道:「看什麼看!老娘是怪物麼!老娘長了三隻眼睛四雙手是吧?要不然,你們這些人看個屁啊!」

    那小廝是西廂幹粗活的,膽子小,被木蓮這麼一吼,嚇得腿一軟,跪下了,扁著嘴快哭出來了:「木蓮姐……小的不是故意看你的,小的是想恭喜木蓮姐成……成了四少爺的房裡人……」

    「四少爺的……房裡人?」木蓮瞪大眼,反應過來將那小廝用力往前一丟:「放屁!你說老娘是墨小黑的房裡人?!」

    房裡人,不過說得隱晦些,意思與侍妾沒什麼差別,或許,連侍妾都不如,只是唯一的相同之處在於,她是墨譽的女人。

    那小廝委委屈屈地躲到一邊,顫巍巍地朝木蓮身後指,結結巴巴道:「木蓮姐,四……四少爺……在……在找你……」

    木蓮轉過身,果然看到墨小黑正朝她走來。

    百里婧也對這一路的異樣眼光奇怪了好久,見木蓮突然如此情緒大變,她便與墨問一起站在銀杏樹下等。

    墨譽越走越近,木蓮忙大聲對百里婧喊道:「婧小白,我有點事,你先陪駙馬回去!給駙馬煎藥啊!」

    百里婧素來不大愛管閒事,既然木蓮這麼說了,她便不好再問,扶著墨問進了偏院的月洞門。

    墨譽從西廂南邊的「浩然齋」來,遠遠地瞧見百里婧和他大哥的背影消失,他的人已經走到木蓮跟前,侷促不安地開口道:「我大哥去哪了?你們……去哪了?」

    木蓮的一雙眼睛從墨譽臉上看到腳下,一直盯得墨譽發毛,她才叉著腰道:「婧公主出門應酬,見幾個老朋友,順便帶上她夫君一起,您有什麼意見麼狀元郎大人?」

    墨譽還惦記著昨夜醉酒後的事,水生和富貴不敢告訴他事實,不敢說他昨兒個晚上被十幾個丫頭扒光了衣服,於是,都守口如瓶,相當默契地說,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有任何問題可以去問木蓮姐。

    墨譽年紀小,又是讀聖賢書長大的,昨天夜裡兩個人發生了那麼親密的關係,怎麼著都是女人吃虧,他當然得負責,哪怕那個女人是他十分厭惡的潑婦。

    於是,在糾結了一早上後,便想找木蓮說清楚,哪知到處都找不到人,等到這半下午才見她回來。木蓮一如既往氣焰囂張,墨譽一臉苦楚地皺著眉,也不管她話裡帶多少刺,斟酌著說道:「我想對你說,昨晚的事,我會負責。」

    這是墨譽第二次說要負責,態度很是誠懇,木蓮盯著墨譽良久,輕飄飄地別開眼睛,語氣也極為不在乎:「算了,侍妾我不做,要是有一天我能做你的狀元夫人,到時候你再負責吧!」

    即便木蓮是婧公主的貼身侍婢,可到底地位低下,就算她仗著有婧公主撐腰,在相府內橫著走,也改變不了她這一婢女的身份。而堂堂狀元郎大人的婚事關乎一國顏面,自然得由陛下做主,且大興國的狀元夫人自古都有體例規定,除非是後來續絃再娶,否則,這頭一回娶親怎麼能不門當戶對呢?木蓮這一要求明顯強人所難了。

    「我……」墨譽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天陰著,又恰好站在偏院前的通風口,有冷風夾著細小的雨絲吹過來,木蓮身上穿的綠色緞子衣裳太單薄,竟覺得有些冷。

    她聳聳肩,呼出一口氣來,無所謂道:「算了,照顧好我家小黑就算是對得起我了,墨小黑,我又沒讓你負責,你怕什麼啊?瞧這張臉苦的,像吃了苦瓜似的。放心吧,你狀元郎的身子還是乾乾淨淨的,別覺得虧欠了誰,也千萬別羞憤得恨不得投河自盡!投河自盡那是女人家幹的事,不是你狀元郎該做的!回去吧!好好讀書,教好七皇子,要不然,你可就沒飯吃了!七皇子侍讀,乖乖,這官職真不錯,姐姐沒說錯,你以後定然前途無量啊墨小黑!」

    「我還要去給婧小白熬點粥,就不陪狀元郎大人閒聊了。」木蓮笑了笑,抬腳走下種滿銀杏樹的小坡,朝「有鳳來儀」的小廚房走去,將墨譽一個人丟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

    墨譽目送木蓮的身影遠去,又轉過頭,看了看偏院月洞門前的四個字:「請君莫問。」

    「四公子,下雨了,您別站這兒了,快回屋吧!」水生撐著把油紙傘跑過來,將傘面高高舉過墨譽的頭頂。

    墨譽看向他,視線卻並沒有落在水生臉上,而是凝視著水生所著的粗布衣裳。

    身份、等級,決定了著裝、稱謂、權力,決定了你會在別人的冷嘲熱諷下抬不起頭,還是會活在此起彼伏的讚美聲中。

    人與人之間必然要分高低貴賤,自古如此,他似乎並不應該覺得難受。

    ……

    偏院內的桃花早就落了,百里婧和墨問進了月洞門,剛轉過門後的假山石,遠山就從石頭上起身迎了過來,一靠近墨問身邊,便急問道:「大公子,您中午吃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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