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砰!」
一個沾滿灰塵的校牌隨著它的主人一起摔在地上,這校牌上不單印著一個男生頭像,還寫著這男生的名字以及班級------燕南市第七中學,高一二班,程敬。
倒在地上的程敬身穿校服,後背還背著書包,書包裡的教科書散落一地,他是被一群陌生的大漢從自己的家中扔出來的,當他從地上撿起自己那副有裂痕的眼鏡時,才發現在自己的家門口早就聚集起一堆人了,而這群人身後的牆上,還有那個很久之前就畫上的那個大大的『拆』字。
程敬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太陽還沒下山的下午裡,在自己剛放學回到家中的時候,會有一群光頭紋身的大漢衝進自己家裡將自己架到門口扔出來,而這群大漢的身後,居然會站著一群身穿制服手持透明盾牌的防暴警察。
「這是我們『拆遷辦』的文件,你簽個字,這份文件就可以生效了,補償款還是之前說好的每平米兩千塊。」一個比自己高一頭的刀疤臉漢子在程敬面前舉起一張紙,還給他遞過來一支筆,提示他可以簽字,讓這份文件生效。
『強拆!』這是程敬剛剛意識到的,他萬萬也沒有想到,強拆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程敬冷眼地看著這個刀疤臉大漢,緊緊地抿著嘴唇,從嘴裡透出一絲絲牙齒摩擦的聲音,兩個太陽穴上也有血管暴脹的跡象。
他認得這個刀疤臉大漢,這大漢名叫李虎,人稱『虎哥』,在整個燕南市都比較出名,在混子裡面算是老油條了,基本上可以召喚起半個燕南市的小混混來為自己辦事。
這李虎之前早就來找過自己,一開始還笑呵呵的,後來看程敬根本就沒有打算搬家。
程敬只有這一個住處,倘若把這裡拆掉,那他可就是無家可歸了。
「我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不簽,這是我的家,我不想搬走,你們憑什麼要我搬走。」程敬一邊說話,一邊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
轟隆——
一聲巨響,程敬扭頭一看,自己家房子的外牆,已經被不知道從哪來的鉤機推倒了,一陣一陣灰塵從地上砰的一下揚了起來,灰塵的味道非常刺鼻,嗆得週遭的人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和鼻子。
程敬就這樣看著自己家的一面牆被拆掉,而所有的傢俱以及衣服都還在裡面,在房頂轟塌的時候,程敬所有的家當都掩埋在廢墟之中。
「李虎!你!你別欺人太甚!」程敬也只能這樣叫嚷一下。
砰!
只見李虎一腳踢在程敬的肚子上:「李虎這個名字也是你叫的麼?連你們學校高三的老大見了我都跟孫子見爺爺一樣,我看你是活膩味了,趕緊給我簽字!」
忍著劇痛,程敬咬牙切齒:「不…不簽,有種你殺了我。」
這棟二層小樓是程敬從小長到大的住處,只不過兩年前在程敬上初二的時候,就一直是他一個人住了,那時候程敬的技術員父母給他留了一封信,說去美國出差,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只不過每個月按時都給他的銀行卡裡打來生活費,逢年過節的時候會用不知道哪裡的號碼打一個電話過來。
本就沒有親人在身邊的程敬一直都感覺很孤獨,如今,還有人將他最後的歸宿也拆掉,就連那些熟悉的傢俱一件也沒有給他留下,全都被砸得坑坑窪窪。
這都不算什麼,遭遇地震也不過如此,只要生命還在,還可以重建家園。可這不是天災,一群人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家拆掉,還要以羞辱地方式來讓你同意他們的『壯舉』,尊嚴就這樣被輕易踐踏。
「你不簽?那我替你簽了。」李虎似乎根本就沒有在乎過程敬的感受,直接就用筆在紙上簽下了程敬的名字,如此地越俎代庖,他也不是第一次。幾乎每次強拆李虎都會做一兩次這種代替簽名的事情。
「我要報……」
「你要報警?我沒聽錯吧,哈哈哈哈哈。」李虎和他的那些手下們以狂妄的笑聲打斷了程敬的話語,然後指著自己身後大手一揮:「那一群全是正兒八經的防暴警察,你去找他們報案吧,要是他們有人管你,我跪在地上給你叫爺爺。」
「我跟你拼……」程敬原本打算要說,我跟你拼了,可是在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來的時候,那群光頭的混混就已經將其圍住,直接按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
「拼?小娃娃你是不是喝三鹿長大的啊?你一個人跟我們一群人拼?」李虎一邊挑釁地說著話,一邊看著自己手下施虐。
當程敬站起來的時候,鼻樑上剛剛架好的眼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打飛掉,淺藍色運動服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十幾個腳印,就連鞋都被打丟了一隻。
程敬趴在地上,看著自己眼前一點一滴的血跡,那血液是從被打裂的嘴角當中流出來的,同地上的塵土混在一起,成了灰紅色的泥。
不知是被打得不能動彈,還是已經昏迷了過去,程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李虎則是蹲下來,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揪著程敬的臉,將他的視線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程敬的眼睛看到了一百米外,一群防暴警察簇擁著的一個肥胖中年人和一個西裝革履面目白淨的年輕人,遠遠看去,那個年輕人倒是顯得風度翩翩。
「臭小子,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是燕南市國土局的趙局長,他身邊的年輕人是榮盛集團的三公子,這塊地已經被榮盛集團買下來了,老子拆你家是看得起你,再鬧的話,我不介意再給你放放血。」
李虎根本就沒有想跟程敬講道理,或者說,他們這一次決定來強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了。
程敬擺著一臉髒兮兮的憤怒盯著李虎所說的那兩人,那兩人談笑風生地指著這一片廢墟,雙手在比劃著什麼,看那樣子大概就是在謀劃未來這塊地皮的藍圖,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這廢墟之前的主人被人按在地上。
只不過是一百米而已,他們怎麼可能看不到,他們依舊可以談笑風生的原因不過就是因為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尤其是那個看起來比程敬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那個所謂榮盛集團的三公子。
基本上強拆的任務已經完成,等到灰塵都落了落,趙局長和那位三公子就往程敬這邊走,走到還有二十米的時候,大腹便便的趙局長就喊道:「虎子,差不多得了,別鬧得太大厲害,讓你的人去領錢吧。」
這時原本按著程敬的那些混混們聽到了領錢之後都一哄而散,根本就沒人再搭理程敬。
就在這個時候,程敬抓起來一把砂石,狠狠地向趙局長和那三公子扔去:「**!」
可是,被打成這樣的程敬哪裡有什麼力氣,他竭盡全力也不過就是剛剛扔到了那二人的面前而已,對於趙局長和三公子來說,只不過是一陣風吹來了一些灰而已。而那榮三公子,只不過是一個側身,就躲過了大部分灰土的侵襲,只不過是被弄髒了衣角而已。
「榮公子,您沒事吧!」趙局長非常焦急,這可是自己的財神爺啊,要是因為這點事怪罪了自己可就不好弄了。
這位榮三公子緊皺眉頭,從西裝內兜裡掏出一包紙巾,輕輕地撣一張出來擦拭著自己的衣角上被弄髒的地方,擦完後,又掏出一小瓶古龍水在自己週身噴了噴。而他面前的程敬,則是又被那些沒走遠的混混們聚起來一頓暴揍。
此時程敬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他似乎已經不知道疼痛為何物,而又抓起來一把砂石,朝著榮三公子和趙局長扔了過去。程敬並不是被打傻了,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唯一能做的報復行動,就是如此而已。
榮三公子搖搖頭,看著程敬,感覺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而正在此時,程敬身邊有一本散落的,殘破不堪的生物書,被風吹開了頁碼,定格在一篇講述進化論的課文上,上面還有達爾文的插圖。
榮三公子將這生物書的這一頁撕了下來,然後將達爾文的畫像對準程敬的眼睛。
此刻,榮三公子顯得非常溫文爾雅:「你有怨氣,對嗎?你很不服,對吧。可這就是社會,達爾文這一課你不是沒學過,弱肉強食,對吧。在你沒有實力之前,不要考慮什麼權利的問題。因為對於弱者來說,就算是用紙把你拷上,你也得沒有掙脫的權利。」
完全蔑視!可以說這位看起來如紳士一般的人,完全沒有將程敬當成人看,彷彿是在看螻蟻一般。
這一番話說完,榮三公子將這頁紙狠狠地按在程敬的臉上,程敬掙脫了一番,用不清晰的話語說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懷著絕望的心情看著自己的家也被這樣拆掉!」
「說得好!」榮三公子隨後起身:「為了表彰你的勇氣,我決定將你的補償款縮減為兩萬元,再見。」
說完這一切,榮三公子便揚長而去,根本就沒有把程敬的威脅當成是一回事。
程敬並不知道,剛剛給了他這一番羞辱的年輕人,只有十七歲,只比自己大一歲,可只是因為出身的問題,他們今天就成為如此的位置。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笑話,因為之前他們的補償款協議是每平米兩千塊,而程敬家的二層小樓,少說也有一百五十平,怎麼也有三十萬元左右,而現在竟然就用兩萬塊錢打發了,而這地段房子的市場價,早就飆升到一平米五千了。
因為這是程敬向榮三公子扔砂石的『懲罰』,就這樣一個扔砂石的動作,就付出了這樣的代價,還真如這紙上所寫的『弱肉強食』一般。
李虎從趙局長那裡拿來了兩沓一萬塊錢的紙幣,扔到了程敬的臉上:「小子,這就是你的補償款,從此兩清了!」
不過轉念一想,李虎又俯身將其中的一沓錢拿了起來,旋即從中抽出一大半來:「這些是老子今天的辛苦費,惹到三公子和老子,你小子真是活膩了。」
說完這話,李虎又將那些沒抽走的錢扔向天空,飄飄灑灑的紅票散落在周圍,看周圍圍觀的人似乎有人躍躍欲試想要來撿這些錢。
而看到這一幕的榮三公子和趙局長,只是微微一笑,全然沒有把這事當成是一回事。
房子拆完了,所有人都散了,而程敬則是一點都沒有將心思放在這僅存的一萬多塊錢上,他死盯著李虎、趙局長、榮三公子的身影,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眼裡此刻只有自己的仇人,他邁著踉蹌的步子,想要追上榮三公子等人。
「嘿,你看,這是老程家的孩子吧?」圍觀的那些鄰居們聚在一起小聲說道。
「也不知道老程這兩年跑哪去了,這缺爹少媽的孩子可真是倔,非得讓人揍一頓才老實,要我說早點簽合同早點拿補償款不完事了嘛,何必跟個傻子似的。」
「還說呢,以前他爸小時候不也是總挨揍嗎,這一家子好像天生就是受欺負的料。早點像我這樣拿了補償款,哪用挨這份罪啊。」
「你看你看,站起來了哎,幹嘛這是,還想要追上去呢?這傻小子真不要命了。」
「讓他追吧,你看他能耐的,螳臂當車。還不如像我家這樣早點搬呢。」
「幸虧這次沒拆到我家,要是拆到我家的話,我估摸著也就是拿錢走人了。」
正如榮三公子所說,這就是社會,不管一個人多脆弱,當他們看到了比自己還慘的人,總能有優越感油然升起,那些圍觀的人,都把程敬當成是自己尋找心理慰藉的補品。
程敬踉踉蹌蹌地走了幾十米,看著榮三公子非常優雅地坐上了一輛勞斯萊斯遠去,程敬的眼中已經找不到任何目標,隨即心有不甘地又倒在地上,這幾十米走得他恍如隔世。
「啊——」程敬仰天嘶吼一聲,似乎是要發洩什麼,但是他並沒有流淚,自從兩年前父母離開家之後,程敬就告訴自己,不管遇到怎樣的困難都不要流淚,要做一個堅強的人。此刻,他只好感受著越來越少的陽光。
天色漸暗,殘陽將天邊的雲撕碎,提醒雲下的人,銘記這地上的血跡,在街道上彎彎曲曲排布,直到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