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白籠紗在榮王的脖子上繞了好幾圈,殷慕楓踱步上前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旁若無人自顧自小酌的龍炎洛,渀佛幾個時辰前的洛水軟劍,根本就沒有觸上他殷慕楓的脖子,而從側殿緩緩出現的百楊,也是遙遙望向殷慕楓的一舉一動。
但見鷹隼般的光芒從龍炎洛的眼中發出,百楊只是微不可聞的搖了搖頭。
「六弟的脖子是怎麼了,不過一小會功夫,這是惹到哪家的姑娘了。」太子殷慕期口沒遮攔,他是在怨恨榮王搶了他的機會。
殷慕楓上前一步,恭敬地稟道,「請父皇准許皇兒外出迎戰,定不辱眾望。」
「小十一,你怎麼看。」殷非物聲色恬淡,他不怒自威的神態令場內一時鴉雀無聲。
「唐門以毒聞名,後唐的人若想用毒來謀害樂然兄,顯然不可能,兒臣以為柳門的冷兵器可以對陣行蹤鬼魅的東方隱士。至於六哥常年搭理內務事宜,不曾領兵效命,這次事因十一而起,不如就由兒臣來擔當吧。」殷慕幽已半跪在地,他拱手相稱,但見殷非物滿意地點點頭,榮王再不能插一句話。
藍末言行低調,她默默地站在宮中的廊柱後面,見殷慕幽回身走來,很自然的回以一個微笑,她甚至都沒有去看十步之內的北胡大皇,那個只顧著自己喝酒,卻全然沒有理會暗藏殺機的宴會主場。
「我們先回幽閣。」殷慕幽沖藍末微笑道,男人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十一殿下挽著一個陌生女子的手,沿著紫詠殿的中軸線悄悄離開本該是十一殿下訂婚的宴席場地。
「皇爺爺,十一叔叔牽的是大姐姐的手!」殷柳巧是一個天生的小魔怪,她的雙丫髮髻就像兩個紅燈籠,只是童言無忌,沒人責怪,可是在場有兩個人,卻有些不太舒服。
「郡主,酒灑在裙擺上了。」小宮婢提醒著目光有些呆愣的寧惜,她的手已將一截緞帶揉成了鹹菜,緊咬的唇面,似是要咬出血來。
詠妃是一個善解人意的沉穩婦人,她裝作很凶的模樣看了看巧巧,示意她不要亂講話,隨後又偏向寧惜的身邊,小聲說了句,「那是十一的侍婢,惜惜你不用放在心上。」
「謝娘娘提點,惜惜記住了。」寧惜倒是回神的快,沒過一會兒,她便宣稱不適先退了席。
皇后娘娘的面子卻是有些僵,她的寶貝兒子什麼脾氣她門兒清,也只能看著失望的寧惜沿著宮道去向客房。
「陛下,臣妾教子無方。」夏拂溫婉道,正是掃過已放下酒杯的龍炎洛,還有一直沒有坐下,站在龍炎洛身旁的六子榮王。
「你沒有錯,小十一既然答應了,就沒有爽約的道理,朕既是把疊翠山莊交給十一打理,那麼就是對他絕對的信任。朕總以為後唐有意示好,派出郡主前來遠嫁,朕總要以禮相待。可是他們的王卻不如北胡的王那麼坦率,先派太醫喬裝進宮就算了,又佯裝使臣來試探朕的皇宮,朕只是讓他成為人祭,略施懲戒。豈料他還真有本事千里運兵,以訂婚盟約換得西蜀大地,東方譽高招啊。」
殷非物一番話畢,以沈必武為首的後唐送親隨行大臣,皆是跪在了紫詠殿冰冷的地磚上。
沈必武身後跪著的正是扮作侍衛的刀玉崖,她一直在環視著殿內的人群,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龍炎軒這個傢伙,她不能再等了,這裡只怕遲早要有異變,未必能推翻奪走龍炎軒江山的某個男人。
「大皇饒命,臣等願意效忠西蜀。」如同待宰羔羊的沈必武以及年魚大人,他們異口同聲道,渀若商量好的一般。
「慕楓,這些人就交給你處理吧。」殷非物嫌惡地說道,處理戰俘的事情,向來交給處理內務的六子處理,也是頗為妥當的。
「陛下,滄妃犯了錯……」皇后提醒道。
「禍不及王兒。」殷非物倒是個賞罰分明兒的主兒,皇后見是討不到半點便宜,也就不興風作浪了,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殷慕楓趕緊帶著他們下去。
殷慕楓叩拜回身就走,也是不忘留給龍炎洛一個冷冷的眼神。龍炎洛的眼沒有離開正前方一步,他的側臉印在殷慕楓的眼眸之中,龍炎洛心中輕笑,竟是失算了,殷慕楓真人不露相,渀若臥林之虎。
手筋腳筋皆被挑斷,竟是能夠自行癒合,還趕來此處尋機會,龍炎洛心中輕歎,只怕江湖中的傳聞也不可盡信,殷慕楓,豈止會輕功而已。
百楊已靠了上來,他微微低頭,小聲對著龍炎洛耳語一句,「黑蛟已確認,東方譽的船隊不是東方皇族的船,好像是用來商用的海船,只怕跟東原的不死海衛有些淵源……」
「北胡大皇若是有事,可以先回行宮休息。」殷非物很有禮貌地詢問了一句,他見龍炎洛聽到手下的呈報之時,面露疲憊,也就順口詢了聲。
「承蒙陛下恩准,炎洛就先行告退了。」只一聲簡單的行禮,一眾小婢就跟在龍炎洛的身後,向著停靠輦車的方向行去。
場中頓時只剩下皇帝的一兒一孫,太子殷慕期被搶盡了風頭,心情十分不好,他悶了好幾口酒,見母妃沒有幫話的意思,趁著酒意,不由上前一步開口說道,「禮樂都奏起來,你們這些樂師,是找死麼。」
「皇爺爺,爹說髒話了……「巧巧小聲嘟囔道,負責歌禮的顧宛大人,卻是沒有得到陛下的首肯,不敢擅自奏樂。
「慕期,你想幹什麼?」皇帝摸了摸巧巧的頭,他沉聲道,場中頓時一片寂靜。
「幹什麼?哈哈,幹什麼?」殷慕期不知是酒意上腦,還是憋悶了許久,但見溫詠要上前阻攔,他卻是一把將自己的母妃推到了地上。
場中頓時一片混亂,然而殷慕期渀若自言自語,罵罵咧咧地話,沒有停歇的意思,「我這個太子做了多少年,父皇你算過沒有。我今天告訴你,二十年了!就因為梨妃沒有生出兒子,你封了我,不是因為對母后的愛慕,只是因為我是大兒子,就封我為太子,可是你知道我等了這個位置等了多久麼。我天天派人去父皇的宮殿看父皇的睡澗,是多麼安詳,多麼和藹,我多麼希望有一天,公公帶給我的話不是這一句啊……」
「放肆,太子不許說了!」溫詠的腰被閃了,然而真正閃的卻是那大驚失色的臉,她的孩子在做什麼,他不想活了麼。
「說完了嗎。」殷非物面不改色,他已把巧巧抱了起來,已顯瘋癲狀的太子仍在繼續。殷非物不由朝跪在地上,不肯鬆開他靴子的詠妃,留了一句話,「這就是你的兒子,你可看清楚了。」
溫詠本是一派清明的絕艷婦人,此刻卻如凋零在地上的花瓣一般,任人踩踏,只見她點點頭,手終於鬆開了皇帝的腳。
「來人將太子軟禁在紫詠殿,沒有朕的命令,不得放出,另外……」殷非物身上的糰子已經將小手都塞進了嘴裡,她依偎在皇爺爺的肩頭,很是不解地看向地上已瘋傻的爹爹,閉上了眼睛。「廢黜太子,即刻生效。」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皆是長跪,殷非物抱著糰子,夏拂跟在皇帝身側,一步一步朝著紫金宮的正殿行去,只餘下滿目蒼涼的紫詠殿。
已至夜半,幽閣的膳食間卻有兩個身影在小心忙碌著,只見藍末的腰間繫上了一條圍裙,她不時在兩個鍋子面前來回奔跑。一個鍋裡燉了菜,一個鍋裡正在用小火烹炒,她全然沒有第一次進廚房的臨陣退縮,殷慕幽斜倚著門,靜靜地將藍末此時忙碌的身影印在腦海裡。
「你還傻愣著作甚,端菜呀!「藍末微微一笑,她瞬間遺忘的本領可是精進了不少。暫且拋下一些煩擾的事情,她現下需要做的,只是這頓飯而已。
殷慕幽連連點頭,看著藍末擺好的滿滿的托盤,他已穩穩地端好出門。
「殿下,讓小的來端吧。」千紅本就在不遠處等待吩咐,卻是看到殷慕幽很自覺地做起了奴才們做的事情。
「不用,你先下去吧,今夜無須你們侍奉。」殷慕幽淡淡道,千紅微微臉紅,她能夠看到十一殿下臉上所洋溢的喜悅,這是幸福麼。
藍末正在屋子裡做最後的事情,這是一碟放了香醋和新鮮辣椒的蘸料,配上白切雞可是上乘的佳餚,藍末只想想就餓了。不過話說回來,她這次醒來之後,肚子似乎很容易餓,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也有可能是滴米未進的原因。
藍末不去多想,端著最後的蘸料,小跑著朝屋中亮光處奔去。
「少主,咱們還進去麼。」百楊候在龍炎洛的身邊,輦車停靠在照拂殿的側門,這裡平常不會有宮人經過,何況還是這麼晚的夜裡。
這裡離龍炎洛的客房很近,他真傻,竟是不知道,那些天住在幽閣中的昏迷女子,就是他心心唸唸的女人,他跟她,豈能一錯再錯。「你走,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