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末的嘴角還有殘餘的污血,她的身子很虛弱,竹蘭個頭雖小,扶著藍末的手卻是沒有一絲顫抖,她激動地注視著已開始平緩呼吸的姑娘,十五歲的竹蘭,眉間終於舒展了一些。
「我睡了多久。」她的眼皮有些沉,靠著的軟墊是竹蘭將將移上來的,她看了看從未見過的女孩,又看了看立在屏風外的人影兒,那裡正是裘汝霖所站的位置。
「聽宮裡的人說,姑娘睡了有三天了,幸好裘大哥的醫術好,姑娘你終於醒來了。」竹蘭有些急不可耐,她急忙說道,「姑娘還記得我嗎,我就是……」
「你是誰?」藍末的雙手捧著竹蘭遞過來的暖爐,她的眼神空洞,似是許久沒有見過人一般的清澈眼眸,竹蘭的心登時跌到谷底,「姑娘不記得我了?「
「不記得。」藍末的聲音很輕,本來就白皙的面容因病態,顯的更為蒼白。
竹蘭忘不了九層牢籠中,那個奮身相救的女子,正是此刻渾然不知的藍末,她難道失憶了,女孩在心裡大膽的猜測,卻見裘汝霖十分沉著地從屏風後面走上前來,他的眼眸很黑,甚至比之寥寥的夜空,也能讓黑夜黯然失色。
他緩緩走到藍末的身邊,手背輕輕貼上藍末的額頭,只見女子沒有反抗,她只是頗為奇怪地看了看伸過來的手,竹蘭心一驚,這斷然不是從前姑娘的反應,她竟然一點都沒有戒心。
「已經不燒了。」裘汝霖說道,「你現在還難受嗎。」
「不難受了。」藍末如實回答,她見裘汝霖已經轉身開始收拾藥箱,而身旁的竹蘭卻是一直怔怔地望著自己,不由又補充了一句,「你們認識我麼。」
「啊?」竹蘭沒有忍住聲,卻是看到裘汝霖很鎮靜地走上前,半跪著回稟道,「草民們不認識姑娘,也許姑娘跟卑職侄女的姑姑長的神似,所以才多看了一眼,姑娘切莫介懷,一會兒就有宮裡的人來服侍姑娘了。「
「多謝。」失憶的藍末全然忘記了從前的性情,她頗有些緊張的握緊了手中的暖爐,雙腿輕輕拱起,懷抱在胸前,細細地想著事情。
竹蘭跟在裘汝霖身後的時候,她一直不停地回眼想要再多看幾眼藍末,當房門關上的時候,藍末半個彷徨的身影還在床頭若隱若現。
「去叫那些宮人們回來,她再吃幾服藥,就能好個大概了。」裘汝霖將藥箱中的針灸放入袖子裡,吩咐道。
「大人,奴婢不知,為何不帶姑娘離開。」竹蘭的聲音很小,小到她以為這句嘟囔不會被謹慎的裘汝霖聽去。
「若是現在能帶她離開,除非殷十一的眼瞎了。」裘汝霖默默念了句,迎面走來的,正是他暗罵的,目如朗星的男人。
殷慕幽本就在照拂臀的客房等候消息,眼瞅著宮人們紛紛從一旁的紫梨臀湧了出來,他一把推開擋在身邊的小婢,也不顧身邊還有一個唸經的母后,快步向外走去,也不管打在臉上的珠玉門簾,涼涼的觸感,從眉毛劃過。
「她醒了嗎?」殷十一強烈壓抑住激動的心情,他小心問道。
「醒了。」裘汝霖含蓄地答道,就見殷慕幽已擦身而過,「只是——失憶了。」
殷慕幽哪裡聽到裘汝霖萬分鄭重的回稟,不但直直奔向那間關著佳人的屋子,根本沒來得及回頭跟裘汝霖道謝。只見後唐的裘太醫搖搖頭,身後跟著一臉不捨藍末的竹蘭,向臀外退去。
「裘大哥,我們就這麼回去了……」竹蘭在北胡九死一生,她能再次見到救命恩人,心情很糟糕,明明能夠相認,可是藍末完全不記得她的模樣,「姑娘在此,我覺得不安全。」
「不安全又怎麼樣,這裡是西蜀,剛才的十一皇子,是皇后的獨子,再不濟,也有皇后娘娘撐腰,你不用擔心。「裘汝霖倒是看的通透,他身子後面背著的藥箱,走起來還會有些擋住視線,就見竹蘭略顯矮瘦的身材,也就沒有注意到藥箱前方正來了一群急匆匆的太監們。
裘汝霖常年在漣金宮行走,自然猜到頭戴白色絹花匆匆趕向同一個方向的太監們,是怎麼一回事,「怕是宮裡有喪事,我們快離開。」
竹蘭的頭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藥箱,剛磕上去,就聽得裘汝霖的提醒,她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呈現出擔心。
一路上頭戴白色絹花的宮人們在逐漸增多,直到快出城門的時候,來了一列整齊有序的兵馬隊伍,裘汝霖連忙領著竹蘭側立在一邊候著,他的頭低垂,眼盯著青石板鋪就的斑駁地面,位於身後的藥箱,還是落入了來者眼中。
來人坐在一匹棕色的寶馬上,人高馬大,身穿金色盔甲,遠看勝似一個凱旋的將軍。
「見到慶陽王,還不下跪行叩拜禮?」來人身後的隨從大聲呵斥。
但見裘汝霖跟竹蘭沒有動身,隨從就要下馬訓示,卻見身穿金色盔甲的壯漢,用刀一攔,「他們不是西蜀子民,不知者不罪。」
裘汝霖沒有想到一個看似粗枝大葉的王爺,竟是能瞧出他們不是本地人,還不待細想,那王爺已經從馬上下來,他說道,「你是醫者?」
「嗯。」裘汝霖點點頭,忽然身著金色盔甲的慶陽王一陣大笑,「天不絕我,你即刻隨我進宮,本王有要事交託於你。」
「可是,卑職的腰牌時辰已到……」裘汝霖話未說完,整個身子就被剛才大聲嚷嚷的侍從給捉上馬去,再觀已跪在地上的竹蘭,眼睜睜地看著裘大哥被這幾個漢子給捉走。
「大哥!」竹蘭已起身,她聽到來自城門守衛的奚落小聲,就聽得一個說道,「二皇子向來體型彪悍,只是胃口也是如此生猛,那人看著也不柔弱呢。」
「興許二皇子的口味變了,也是說不好的。」
「再說,這次大戰西南番奴,慶陽王立下汗馬功勞,若不是凝妃娘娘有事,也不會這般迅猛從邊境直趕主城。」
「去去,不就是一個沒有撈上太子之位的皇子麼,有什麼稀罕的。」
「別瞎說,當心腦袋!」
竹蘭再不去聽這些人亂說,一幫小男人在那八卦,全然不顧及奪門而出的她,是一副怎樣狼狽的模樣。
九龍客棧的大堂,正有一個說書的先生和一個彈奏琵琶的女子,竹蘭顧不上聽戲文,她急急忙忙跑上樓,也沒來得及敲門,就推門而入,但見宇文翩蝶略顯尷尬地從東方譽的腿上起來,再觀一臉沒有變化的後唐大皇,竹蘭氣喘吁吁地說道,「裘……裘大哥被帶走了!「
東方譽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卷,那是一本泛黃的書卷,他從不離身,沒有人能讀懂裡面的文字,除了他,東方譽。
過了一個時辰,九龍客棧的頭等客房,走出一個氣度非凡的公子,他身著金絲鑲邊銀白錦袍,手執一柄雕工精細的寶劍,他的身後,沒有跟上一人,從那高高的樓梯回轉而下,竟是惹來了沿途陌生閨秀們的頻頻四顧。
東方譽神色初定,易容術正是他教給那個女人,一張絕美的男子皮相,定能讓他十分穩妥的進入那詭異的紫金宮中。
再觀慶陽王這番先禮後兵的作為,行至一派古色古香的紫微宮,裘汝霖剛下馬,迅速跑到牆腳,開始嘔吐。
「吐完了隨我進去,我的母親需要你來救。「慶陽王站在裘汝霖的身後,他的眉毛有些粗狂,但說這句話時,卻是沒有漢子粗俗的模樣。
走入供奉四海神靈的紫微宮後院,這處香煙裊裊,實在不像一個妃子所待之處,倒像是一個常年研習佛經的女人。
兩人匆匆走進屋內,只見方才帶著白色絹花的宮人們,不論是太監還是宮女,都是愁雲慘淡,不敢抬頭,再觀床上已鋪上白色綾布,一個安詳的老婦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似睡著了一樣。
裘汝霖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他的手已經扶在了老婦的脈搏之上,「她還沒有氣絕。」
「神醫,那麼說我的母親還有救?」殷慕歸作為二皇子,理應比老四更有機會坐上太子之位,只因他的母親蘇凝兒是前朝的賤婢,雖是跟少年時的殷非物經常**,但早些年前,蘇凝兒也是沒有封號的。
她幽禁在方位不甚分明的紫微宮中,待到她的孩子生下來,也就是長公主殷梨珞和二皇子殷慕歸,本是一雙好兒女令人生羨慕,然而皇后夏拂不巧也懷有身孕,竟是在第二年也生了一個女兒。
「令堂氣數已盡,存著一口氣不過是要見你罷了。」裘汝霖說道。
「你再說一遍!」殷慕歸本就是蠻人,他最見不得別人說不行,況且還是說他的家人。
「縱然臀下將劍架在卑職的脖子上。」裘汝霖神色沒有絲毫的慌張,甚至態度更強硬了一些,「就算臀下將卑職的脖子劃開,還是那句話,令堂的氣數已盡,我做到的,只是讓她能夠安詳的去,而不是一直痛苦的吊著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