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駿坐到她的榻前,凝視著她半日。突然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雪海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在木葉手裡都能有咬人的本事,還怕我吃了你?」
「你怎麼知道?」雪海自己也覺得問得多餘了。趙海駿是個厲害的角色,藏而不露。他只是嬉笑,沒有答話,但可以想像得到,他自然有知道各種消息的辦法。
「喂,我才不會嫁你呢!」雪海也不知道怎麼了,嘴邊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你總對男人這麼說話?」
「你總對女人說她是趙海駿的女人?」
趙海駿依然笑:「莫不是你以為我真會娶你?」
雪海追問:「你又不想娶我,啥時候放我走呢?」
凌厲的凶光在濃眉間一閃而過:「待我殺了謝君和。」
「你?殺他?」雪海表示不屑。
「怎麼?」
「你殺不了他!」
趙海駿仰天而笑:「一個漂亮女人若是護著一個糟透了的男人,一準是看上他了。」
「才不是呢!壞人!」雪海伸出腳丫子猛踢他一腳,恨不能一腳把他踹走。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麼?」
「不知道。」
「那你也不會知道,我與他,只能活一個。」趙海駿突然繃緊了臉,滿眼凶光,吐字如重錘。
「你怎麼會認識君和大哥?他可一直在南岸哪!」
「我找了他十多年了。這小子真會躲!」
「躲?他可不躲!」
「為了個女人,成天醉在酒館不出來,跟個廢人似的。不是躲是什麼?」
雪海一聽「廢人」二字,怒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然而趙海駿自顧自說道:「當年北岸『血鬼』之中頭號殺手,倨傲放肆,神出鬼沒,最是絕情。纍纍血案在身,江湖人談之色變。而今甘願聽那比自己年輕了半輪生肖的楚濤使喚,做些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提的小事!謝君和真是廢了!」
這下吃驚真是不小:「君和大哥明明是好人,他怎麼……怎麼會是殺手?」
「我的叔伯、兄長、族人,一夜命喪他手,連個嬰孩都不放過。與他一樣的殺手都共用一個名字:血鬼。北岸人怎麼評價血鬼?那是一群沒有心肝、沒有血肉、沒有魂魄的殺人魔——但凡他們出現的地方,從不留活物。」
「不可能!」雪海拒絕相信。
趙海駿冷冽一笑,扔了件寒衣給她的同時,竟將她一臂抱起。「喂!」如此無禮的舉動,招來了雪海一陣反抗。但什麼用處都沒有。雪海的拳頭落在趙海駿身上,實在與肉包子打狗無異。趙海駿不由分說抱她出了營帳,翻身上馬,馳騁向荒野。
山崗——冷月、短松之下,成片的墳墓連綿。寒氣從冰冷的地面直扎入腳底。薄霧環繞之下,陰慘慘,淒切得緊。其中十六座墳墓被圍成一個圈。正中一塊足有兩人高的石碑之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趙海駿舉起燈籠,昏暗的光映照著蒙了寒霜與塵灰的字跡。灰白的文字,鐫刻著一場屠殺的經過。雪海實在不忍細讀。
然而從文字中,她已經能想像,平靜的夜晚,突然闖入的黑衣殺手,凜冽寒光閃過。一柄劍轉瞬之間逐一貫穿了在座之人的咽喉。生命在鮮血的流淌中悄然而逝。毫無聲息。只有無聲的黑夜陪伴這慘景。
趙海駿的臉僵硬得如同石像:「十三年前的趙家,曾有實力與秦齊兩家一爭長短,但是那場殺戮過後,趙家失去了最出色的幾位鬥士,從此,只能在雪域蠻荒之地求一線生機。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我多方打聽才知道,這事兒與『血鬼』有關。同是『血鬼』的一個殺手給了我消息——殺人的是謝君和無疑。這麼多年我一直等著報仇的機會。殺人者償命,丫頭,你說呢?其中最小的孩子不到兩歲——活到今天,也該與你差不多的年紀……」
趙海駿給她出了道難題。殺人者償命,沒錯。可謝君和為什麼要殺人呢?
她一時之間居然動搖了是非觀:「為何一定是君和大哥?」
「整個江湖沒人會用那樣一柄劍——那柄在劍身上留了斷紋的殘劍。非他莫屬!」
「不會是別人的陷害麼?」
「你太天真了,楚雪海!」趙海駿長歎一聲,咬了咬牙。這是他第一次很認真地喚起她的名字。
「謝君和三個字在北岸說起的人並不多,但是那柄殘劍與『血鬼』的稱呼,北岸人盡皆知。十五年前的中元節,北岸的米商許驚凡一族死在往南岸去的貨船上。當漁民發現這艘船不對勁的時候,船上已無活物。十四年前的春寒,北岸當年的頭號殺手聶陽被人發現死於自家後院的池塘裡,一劍斷喉,血染一池水。十三年前的冬至,從南岸流亡而來的玉商蔣錦榮死於酒館廂房,亦是一劍斃命——有人看見黑衣劍客與那古怪的殘劍在附近出沒,才確定是他所為。」
「不聽不聽!」楚雪海捂起了耳朵。
但是趙海駿霸道的聲音貫穿了她手背的阻擋:「這只是其中幾件罷了。對了,還有一件,他指不定告訴過你。十年前,他的女人因為他而捲入一場江湖紛爭,為免受辱,從山崖上一躍而入長河,死得屍骨無存……說實話我挺佩服你哥,這樣一個早已失了人性的傢伙,放眼江湖,沒有第二個門派敢收留。」
雪海幾乎要被驚呆了。
趙海駿繼續道:「不光我在找他,秦爺也在找他。甚至他們當年同為「血鬼」的眾多殺手也一直在等著他——做了「血鬼」的規矩,背叛者梟首。他一在北岸露臉,必死無疑。我等著他的下場!」
雪海抬眼,似乎想要重新認識這被稱為「獵王」的漢子。見到他滿眼的殺意,才終於明白趙海駿有多恨謝君和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趙海駿突然冷聲道:「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帶來雪域麼?」
「該不是為了引君和大哥來此吧?」
「還算聰明!可惜那傻小子退化得不成樣,居然跑去了碧蓮洲。我不得不給你哥送了消息。不用多久,你就能見到謝君和了。」
雪海不知道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趙海駿一字一頓:「我等他自投羅網。」
雪海恨恨地鄙視了他一眼。
不曾想趙海駿回掃她一眼,突兀地笑起來:「沒想到這小子那麼有女人緣!」
「你太壞了!」
趙海駿突然開起了玩笑:「心疼了?沒用!等我報了仇,再想想如何處置你。是轉手賣給齊家呢,還是給你哥發喜帖讓他來喝喜酒。」
雪海卻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心裡暗暗罵謝君和怎麼還不來,要是獵王做好了準備,一切可就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