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灝總是在雪遙回頭向他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靨之時回給他一聲輕蔑的冷笑。然後扭過頭,以確保不會有人看到那一瞬他胡亂地用冰冷眼光所遮蓋起的明媚而柔和的暖色。
最初這冷冽的眼神還能嚇到她,像受驚的貓一樣躲得遠遠的。可過不了多久,她卻好像忘記了上次的教訓,看到了什麼新鮮的東西便又要拉他去看,似乎全然不在乎他臉上的冷漠表情,只隨意地拉著他的手,指給他一顆墜在青草上的晶瑩露珠中所映射出的五光十色的山川河流。
他習慣性地冷下臉皺起眉頭,可他越皺越深的眉頭卻再也掩不住眸中一塊一塊慢慢碎掉的寒冰,現出底下如初生鳥羽般柔和的色澤,竟讓他有種回到了小時候的錯覺。
小時候的他習慣於躲在漆黑的宮臀中,一言不發。沒有人關注他,也沒有人在乎他,只有那人總是向他伸出一隻手把他拉出那個角落,帶他去捉蜻蜓,放風箏,告訴他,要做個溫柔的孩子。
那人說,他本就是個溫柔的孩子,只是在暗處待得太久了。
的確,因為溫柔,才會被利用和傷害。因為相信,才會被曾經最依賴的人背叛。
這麼多年來,那人掌心的溫度依然清晰地藏在他腦海裡的某處,卻每每想起時都讓他覺得可笑。曾經他所相信的那些,都在他們對這權利永無止境的爭奪中被一筆一筆無情地染上血腥,刷成灰白,燒成灰燼。
所謂感情,不過是弱者用來維繫於強者以求得生存的手段。那種東西,他白灝向來不需要。
信任依賴只有被人利用背叛的下場,那種被人狠狠踩在腳下的滋味,他只嘗一次便夠了。
唯有心中夠寒冷的人才能刀槍不入,才能笑著俯視,俯視那些仍舊相信所謂肝膽相照的人是多麼的愚昧,在背叛的血腥中掙扎著的人們是多麼的可憐。
而她卻似乎比那些人更加不可理喻的愚蠢。這人可以逢人便信,逢人便笑,甚至連基本的辨別都可以省了去,也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為何而笑。
這樣的人本是沒有理由在這滿是算計的世間長存的。可她卻偏偏就在他眼前。他覺得她很可悲,卻又偏偏習慣了跟著她一起笑,而在此之前,他從不相信自己竟然也會這樣笑。
這是同情麼,他竟然也會同情?白灝冷笑,心中卻是不解。
忽想起那日見她笨手笨腳底在花叢裡捉蜻蜓,先是踩到狐狸尾巴,後又踩到裙角摔在了地上,臉上沾滿了泥水。見她眼巴巴看著蜻蜓飛走的委屈表情,他一時竟覺得好笑,便輕身掠過花叢,將薔薇花頂上的淡青色蜻蜓輕捻在手中。
她從花叢中爬起,帶著一身污泥追到他身邊。他冷著臉將蜻蜓遞到她面前。她眼中瞬時閃爍出瑩亮的光華。
那種驚喜中含著感激的眼神無比真實,純淨得沒有一絲陳雜,是他許久未曾見過的,竟讓他莫名有了種成就感,不同於爭奪的勝利,謀算的成功,只是簡單地因為他幫她捉住了一隻蜻蜓。
回想起來,白灝如何都想不通當時怎麼會做這種既無利可圖又無聊的事情,他嘴角又抿成沒有任何弧度的直線,眼中卻不知不覺映入了天邊金黃的光色。
其實他沒有意識到,他的耐心並未像他想的一般被她消磨掉一絲一毫,反而如細雨微潤的青嫩草芽一般,在日夜交疊形影相隨的時光中,慢慢生長了起來,一點一滴地蔓延向他心中那近乎荒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