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朱棣得鄭和上奏,說是出海的船隊打造完畢,水師也操練就緒,不禁大喜,當即在奉天殿上諭旨冊封鄭和為大明船隊正使,少監王景弘為副使,率領戶部郎中,指揮使,都指揮,陰陽官,教諭,舍人,醫官醫士以及軍士共計兩萬七千八百餘人,駕舟出海,出使諸國,以交好海外諸國,宣揚大明國威。
七月十一日,蘇州瀏家港海灣之內,一條條巨大無匹的艨艟巨艦上,成千上萬的軍士奮力拉動粗如兒臂的帆繩,開始緩緩升起船帆。
鄭和率領王景弘等一眾官員將校拜過媽祖後,對請旨前來送行的寧王朱權施禮道:「殿下,我等告辭了。」
朱權伸出右手在鄭和肩上重重一拍,大笑道:「去完成你生平的志願,書寫我大明永遠值得後世華夏子孫永遠銘記的青史。」
隨著三聲號炮響徹天際,包括四十八艘巨大的寶船在內的大小上百艘海船趁著風力,紛紛朝港灣外緩緩而去。
小半個時辰後,躍馬登山的朱權遙望著遠處海面之上,那百舟千帆,舉世無雙的艦隊,朝著海天交接處乘風破浪,胸中陡然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自豪之情,因為他知道,鄭和以及這些大明水師的男兒們此去茫茫大洋之上,終將以後世子孫難以企及的勇氣,去征服那無盡的艱險與驚濤駭浪,在中國的悠悠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重重一筆。
蒼穹如洗,艷陽高懸。碧波萬頃,一望無垠的大海之上,由一艘艘大小海船組成的龐大艦隊藉著風勢乘風破浪,朝前而去。
數丈高的桅桿之上,負責瞭望的士卒極目遠眺之際,陡然發現海天相接之處,隱約出現了一條漫長的地平線,當即手指前方激動得大叫起來。
船頭一個個精赤上身,被艷陽曬得肌膚一片古銅之色的大明將校士卒們聞得袍澤的呼喊後,也紛紛湧向船頭觀看。
隨著海船朝前行駛,越來越多的士卒看到了島嶼,不禁個個手舞足蹈,發出一陣陣歡呼。
隨著旗語升上桅桿,發現陸地的消息朝艦隊中處於後方的船隻飛速傳遞,越來越多的的水軍官兵加入了歡呼的行列,激動的大喊聲匯成一股股山呼海嘯般的聲浪,驚得那些飛翔在海船四周的海鷗們紛紛振翅高飛。
風急浪高,顛簸之苦倒也罷了,每日裡看著四面八方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洋,這般情景最是磨人,望眼欲穿的陸地再次映入眼簾之際的那種激動,絕非久居陸上,從來未曾出海的人所能想像。
艦隊居中的一艘長達四十餘丈的寶船之上,身處艙中的鄭和聽聞手下一個千戶稟報後,也快步登上船頭,朝前眺望。
四顧之下眼見船上的水師官兵個個喜笑顏開,耳中傳來他們震耳欲聾爾的歡呼之聲,鄭和對身側的副使王景弘微笑道:「此處大概便是占城國王言及,爪哇島上的麻喏八歇國了。據說此國人口稠密,物產豐富,咱們正好拜訪此國國王,讓士卒們歇息數日,也好補充糧秣,飲水。」
「大哥所言甚是,自佔城出海以來月餘,整日裡在船上受這風急浪高的顛簸之苦,小弟這身子也著實是乏了。」王景弘一面伸手捶腰,一面笑道。
鄭和緩步來到船舷一側,遙望前後左右遠處的一艘艘艨艟巨艦上,一個個精赤著上身,歡呼嘯叫的水師兵將擁擠在船頭,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沉吟片刻之後,鄭和轉過身對一個明軍千戶沉聲說道:「旗號傳令,船隊落帆,停止前進,由指揮唐敬,王衡率領五艘船靠岸,說明咱們大明船隊此來只為兩國交好,補充飲水食物,別無他意,另有絲綢,茶葉,瓷器等物願做交易。」
「士卒們海上顛簸日久,大哥何不讓船隊盡數靠岸,大傢伙兒上岸歇息?」王景弘眼見那千戶領命後轉身走開,這才皺著眉頭對鄭和低聲問道。
鄭和手指前方左右遠處一艘艘大小船隻,說道:「咱們的船隊雲帆蔽日而來,倉促靠岸下加之言語不通,恐生誤會。你忘了在占城之時,那國王率手下官員來降的事了?」
王景弘聞得鄭和這般說,陡然回想起來昔日船隊迫近占城港口之時,占城國王見得海面上巨艦壓迫而來,竟以為大明軍隊攻伐而至,倉皇率眾來降的情景,不由得甚是好笑。
黃昏日落,一艘艘停泊在海灣外的明軍船隻上漸漸飄起了炊煙。而此時作為大明船隊旗艦的寶船之上,寬闊的船艙中,以主使鄭和,副使王景弘,都指揮侯顯以下一眾官員卻是面沉如水,正襟危坐,聆聽渾身浴血的明軍指揮唐敬,王衡訴說率部下在麻喏八歇國遇襲之事。原來他二人率領三百餘名士卒登岸後不久,莫名其妙受到一夥蠻兵攻擊,寡不敵眾下加之很多士卒歡天喜地登岸之時並未攜帶兵器,倉促之下只得退回海上,仔細清點之下發現麾下士卒被殺一百七十餘人。鄭和心知麾下的都指揮,指揮,千戶等將校多有久經沙場的悍勇之輩,未免失態進一步失控,當即傳令一眾將校齊聚在自己的座艦上議事。
身穿甲冑,一臉精悍之色的指揮林子宣待得唐敬話音一落,再也按捺不住性子,跳起身來朝鄭和躬身道:「主使大人,昔日陛下命我大明船隊出海,意在耀兵異域,使得海外蠻荒小國臣服,今日我大明官兵無端被襲,敢請大人調撥五千士卒予末將,為我大明水師報仇雪恨。」其餘眾人也盡被此事撩起了戰意,紛紛站起身來請戰。
一時間,船艙中群情激憤,充斥著喊打喊殺之聲。鄭和畢竟昔日在靖難之戰中也是見慣了千軍萬馬的陣仗,見狀依舊表情沉靜,微微沉吟後站起身來,指了指艙口外逐漸昏暗的天色,沉聲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我軍地形不明下貿然登陸出擊,恐又落入敵軍伏擊。今夜眾將留在本船歇息,明日探明水路後,再擇機出戰。」說到這裡,略微一頓後面露肅殺之色的冷冷說道:「今夜若有擅自登陸廝殺者,當依軍法處置。」
一眾明軍將領多有久經沙場之輩,雖則恨不得當即率軍復仇,也知曉天色昏,地形不明下貿然出戰實為不智之舉,也只得按捺下報仇雪恨之心,紛紛躬身領命。
海風凜冽,明滅搖曳的燈火在漆黑一片的大洋之上,猶如銀河中繁星點點。海浪沖擊在船身之上,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音,猶如瑤琴奏樂。鄭和矗立在船舷一側,卻是心潮起伏,他深知兩萬之眾的大明將校士卒,或許明日便要在自己一聲號令下和那些素未謀面的島國之人殺得血流成河,北京城下擊潰李景隆大軍,屍橫遍野的往事歷歷在目,心中如墜重鉛。
第二日天明之後,一艘艘明軍船舶在旗幟傳遞的號令下,逐漸朝爪哇島上麻喏八歇國的港灣外迫近。
遙見港灣外的海面上一艘艘艨艟巨艦小山般壓迫而來,一副大動干戈的開戰架勢,島上的麻喏八歇國當即人心大亂。昨日命手下士卒伏擊的麻喏八歇國西王此時眼見大禍便在眼前,當即手忙腳亂的命一個膽大的官員帶了數個隨從,坐船出海,朝著鄭和的艦隊而來。
矗立船頭,遙見一艘小船隨波蕩漾著而來,顯見得對方有人出使而來,已然身穿甲冑,腰懸長劍的鄭和面上雖則波瀾不驚,內心之中卻頗有如釋重負之感,他實在不願此次大明船隊首次遠洋之際,便莫名其妙的激起刀兵之禍,搞成血流成河的局面,既然對方輕舟而來,那即是說明對方希望和談,事情還沒惡化到非得一戰的局面。念及於此,鄭和當即命麾下軍士傳下號令,命前方的寶船不得向敵船開炮,將來人帶到自己座艦上相見。大明水師一眾官兵雖則個個磨刀霍霍,欲得統帥一聲號令後便即衝上岸去大砍大殺一番,卻也深知鄭和軍令之嚴,也就在一眾都指揮,指揮,千戶的勒令下按捺住了性子,以小船引導敵國來使坐船朝鄭和的旗艦駛來。
約莫個把時辰之後,眼見對方小船駛近,王景弘心知鄭和有和談之意,當即轉身下到船艙,將來自佔城的數個商賈之輩帶到了甲板之上。原來大明的船隊雖是初次到此,占城往昔和這個小國卻不乏商賈之人駕船來往行商。鄭和的艦隊停靠占城之時,便有十數個占城的大膽商賈貪圖大明船隊氣勢磅礡,絕非普通海盜可以輕易招惹,請求鄭和將自己順路帶來此處做買賣。鄭和念及對方熟悉航線以及此處語言,風俗,便即應允下來。王景弘此時將他們喚出,卻是以作翻譯之用。
眼見對方一行六人的使者盡數五花大綁下給押送到面前,鄭和不動聲色的朝那些如狼似虎的明軍士卒揮了揮手,沉聲言道:「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給他們鬆綁。」
幾個使者自一艘艘小山般的寶船側駛過,已然頗為膽寒,上得鄭和巨大無匹的旗艦後當即給那些如狼似虎的明軍士卒不由分說揪將過來,捆得扎扎實實,本以為必死無疑,駭得人人面青唇白。此時聽得那些占城商賈翻譯對方的話,又去了身上繩索,顯見得對方並無立即痛下殺手意思,這才逐漸穩下心神。
一番盤問之下,鄭和王景弘等人這才明白了昨日大明官兵上岸後突遭伏擊,純屬一場誤會。原來這麻喏八歇國雖則不過數萬人口,數月來卻是連連內戰,各有西王,東王帶著手下兵卒廝殺,爭奪名正言順的王位。昨日西王得手下稟報,數百個奇裝異服的青壯漢子乘船而來,以為是死對頭東王哪裡找來的援軍,抱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當即衝殺而來。
鄭和聞聽占城商賈翻譯,知曉對方數人似乎官職不低,卻也不以為意,不願再聽對方絮絮叨叨的賠罪之意,當即冷冷說道:「本官此次率領船隊出海,乃奉我大明皇帝陛下旨意,意在交好海外諸邦,本無意妄動刀兵,以致生靈塗炭。然爾等不問青紅皂白,殺我士卒,事關兩國交戰之事,非你等可以做主。若是貴國西王不願和我大明開戰,便請於今日黃昏前登船商談,否則明日本官便要親自率軍登岸,與貴國東王合兵一處,前來拜訪西王了。」言罷不再囉嗦,吩咐手下士卒送上小船返回。
一行使者眼見巨大無匹的寶船甲板之上,一眾明軍將校士卒個個目露殺氣,遊目四顧下更見得海面上數之不盡的大小戰船,深知鄭和雖則說得客氣,卻絕非虛言恫嚇,當即唯唯諾諾的離船返回,向自己的王上稟明此事去了。
西王聽聞手下回報,得知大明的船隊遮天蔽日而來,至少有兩萬以上的青壯戰力,這才知道昨日犯下了極其可怕的錯誤,若不極力補救,只怕難逃殺身之禍。當即命手下在王宮中七手八腳的收拾珊瑚,珍珠等奇珍異寶,帶著手下一眾官員乘船出海,來向大明的使者請罪。原來他雖號稱麻喏八歇國西王,和東王廝殺數月後,手下青壯之輩和老弱病殘加在一起也不過兩三千之眾,如何可以抵擋得住對方兩三萬之眾?更為可慮的是鄭和言辭鑿鑿,若是自己不登船請罪,便要與東王合兵一處,前來攻殺自己。想那東王向來將自己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豈有拒絕強援,錯過這個天賜良機的道理?財寶雖好,那也須得留下命來才有用處,老命要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碧波蕩漾的海面上,西王眼見那些桅桿高聳,打造極為堅實,巨大無匹的戰船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儘是一個個手舞刀劍明軍士卒,橫眉怒目者有之,指點大笑者有之,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也不知一個什麼樣的國度,居然能搞出一支這般氣勢磅礡的船隊,遠渡大洋,航行至此。若以船隻兵力而論,只怕那個縱橫大海之上,令許多島國談虎色變的海盜頭子陳祖義,也未必能與之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