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哥哥這麼想保不準別人也是這麼想,大哥哥這時候出去訪友,焉知旁人不會嫌大哥哥打擾了?」甄鈺又笑著說道,手心一緊,心也隨之提了起來。
「那就更不會了!」甄克禮說在興頭上,也沒想別的,順口就笑道:「丁兄的才學在我十倍之上,且也不是那等鑽進書堆便出不來的書獃子!如今到了這個時候,大傢伙看書的倒少了,聚在一起,交流交流,倒更有進益些!對了,」
甄克禮說著順手從袖中抽出一封帖子來,笑道:「如今物候正好,天朗氣清,大家相約了後兒在南郊的楓落湖畔遊湖切磋呢!二弟和三弟要不要一起去湊湊熱鬧?」
甄克善聽罷下意識便皺了皺眉,他實在是不習慣文人氣息太過濃郁的場合,又不是人人都像甄克禮、丁公子這樣爽朗明快,多的是文縐縐的,客套話一句句說起來沒完,他聽著都覺得累,偏頂著爹的嫡長子的名頭,他還不能在人前失了禮數!且那些詩詞啊文章啊什麼的,他也不甚懂。
「我看還是——」甄克善望了望甄克守,笑著開口。
「去吧!二哥哥、三哥哥!」甄鈺想也不想截斷了他的話,眼巴巴的懇求道:「我也想去看看熱鬧呢!便是去楓落湖看看風景也是好的!」
甄克守聽見便也笑道:「二哥哥,既然二妹妹也想去,咱們便一塊兒去湊湊熱鬧吧!」聽了甄鈺這話甄克守正中下懷,他想去。卻不好意思駁了二哥的意。
甄克禮見甄克善不說話,便點頭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後兒咱們一起去!」甄鈺時常跟著兩位哥哥出入,他已是見慣不怪了。
「那——好吧!」甄克善瞧了妹妹一眼。終於笑著點了點頭。
甄鈺亦放了心,點點頭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回去。不打擾哥哥們了!」說著站了起來,甄克善等送她出門去了。
出了南熏館,甄鈺的臉色瞬間沉靜了下來,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緊緊握著,丁公子,丁公子,還有那一筆熟悉的字。那口吻熟悉的策論文章——丁睿,是他來了嗎?
甄鈺眸中劃過一抹複雜的痛楚。
「呵呵,說起丁郎,你很意外是不是?其實丁郎他喜歡的人呀,其實是我呢!」邵琬清那嬌媚得意的笑聲浮現眼前。甄鈺咬了咬唇。
邵琬清說的,是真的嗎?她分明的記得,那日外出登山散心,其實是他約她去的,可是後來他卻沒有出現,直到她墜崖、受傷、屈死,他都沒有再出現。
這一點百思不得其解,曾經令她死不瞑目。沒想到再世為人,他竟又出現了!也許。這就是天意!上一世的疑點,她要一點一點的揪出來。
很快就到了楓落湖聚會這一日,甄鈺稟了甄夫人知曉,換了一套銀藍團花暗紋圓領長袍男裝,象牙色腰帶上繫著一塊碧瑩瑩的翠玉,與甄克善兄弟三人一起乘車而去。
許是臨近春闈。眾人均覺躲在客棧裡溫習再怎麼看也無多大用處,人人都想趁著最後的時間多結交結交朋友,散心的同時順便試探試探對方的底細,相互交流之時,沒準還能打聽到用得上的消息。因此,今日楓落湖的聚會甚是熱鬧,足有三四十人之多,除了外地的士子們,亦有不少上京名門之家的公子參與,不用說,這些公子自然便成了眾星捧月的對象了。
甄鈺兄妹四人到來之後,立刻便吸引了眾多的目光。一來因為四人容貌氣質穿著打扮俱是不俗,這麼齊整整的出現,想不引人注意也難;二來甄鈺和甄克守年紀看起來顯然要比眾士子們小上一截,眾人未免好奇多瞧幾眼;三來,當眾人認出這是戶部尚書甄老爺家的公子時,哪兒還會客氣?尤其聽說了甄府三位公子去年秋闈都中了進士,最小的才十二三的光景,中熱目光中更是多了幾分探究羨慕和討好,呼啦啦一下子都上來笑著拱手招呼。
一時之間,「久仰」、「幸會」等客套話漫天亂飛。
三位兄長一時都忙了起來,亦笑著與眾士子們招呼,甄鈺微微笑笑,輕輕往後退了幾步,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緩緩掃去,突的一定,心跳有一剎那的停頓,茫茫然,空蕩蕩的。
那人青衫落拓,身形依舊是那麼挺拔,嘴角噙著溫和的淺淺的笑意,背著手站在不遠處隨風飄蕩的垂柳下,向這邊望著。風輕輕吹過,揚起他的衣角和幾縷青絲,遺世而獨立。身處紅塵,身上卻似乎不曾沾染上半點紅塵的氣息。
不知為何,在一剎那的激動之後,甄鈺的心卻驀地平靜了下來,望著他,就像望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再普通不過的尋常人,前世種種,愛也罷,怨也罷,此刻統統都沒有了,只剩下澄空明淨的一片。
她只想知道,當年害她的,究竟有沒有他的份!畢竟,那個地方,可是他約她去的!
身旁的說笑聲又高了些,甄鈺回神,卻是甄克善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笑著道了一聲:「走罷!到前邊去坐坐!」
前邊不遠處湖畔碼頭上,停著兩艘極大的漂亮雅致畫舫,此時兩船並排,用纜繩繫在了一起,船上鋪了平整的木板,將兩條船練成一片。小聚斗一回文,解開纜繩,拆去木板,又可遊湖。
甄鈺抬頭向甄克善笑著「嗯」了一聲點點頭,便由著他牽著自己的手一起過去。
「丁兄!呵呵,你來了!」走在前頭的甄克禮突然站住,向丁睿打了個招呼。
「克禮兄!」丁睿見他們身邊的人少了,這才笑著過來見過。閒聊間,亦同甄克善、甄克守見過了。瞧見甄克善牽著手的甄鈺,丁睿倒是怔了一怔,笑道:「這位小兄弟,瞧著倒是面生——」
甄克禮兄弟三人相視笑了笑。甄克善便瞧了甄鈺一眼向丁睿介紹道:「這位是我堂弟,克珍,這是丁睿丁公子。」
「原來又是一位甄家公子!幸會!」丁睿打量了甄鈺兩眼。含笑向她點了點頭。
望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笑臉,甄鈺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恍若隔世,一時之間,她有點兒分不清,到底從前是夢,還是如今是夢。
「丁公子好!」甄鈺標標準准的向他拱了拱手問好。氣定神閒,再也自然不過,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是第一次見面一樣。
丁睿絲毫沒有拿她當小孩子敷衍的意思,笑著回了禮。又向甄克禮等笑道:「你們甄家真是人才濟濟,這位克珍小兄弟亦是不俗!」
甄克禮呵呵一笑,道:「我這小兄弟也是好奇,今兒便帶他過來玩玩罷了!」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幾人說笑著一起往畫舫上登去。
看著甄克禮和丁睿極熟絡的樣子交談著,甄克守隨在甄克禮身邊聽得專注,甄鈺便有意拉著甄克善落後了幾步,見四下無人注意,遂悄聲向甄克善笑問道:「大哥哥同這位丁公子好像很熟悉的樣子啊。這可真奇了!」
甄克禮才剛剛來上京不久,平日裡也不甚出府,而丁睿也不是上京人,他們倆這般熱絡,給人的感覺倒像是結交數年極熟稔的朋友似的。
「這個,想必就是一見如故吧!」甄克善正好也懶怠同那些人挨得太近。見妹妹和自己說話,也樂得放慢了腳步,順口向甄鈺笑道:「妹妹——四弟有所不知。還記得去年大哥哥上京,因為道路受阻耽擱了許多時日的事嗎?大哥哥正是在屏南道與丁公子遇上的,那時道路受阻,大哥哥在一家寺廟中借住了十一二天,恰好丁公子也寄居在那家寺廟,他們便是那時候認識的。得知丁公子也欲上京趕考,大哥哥還邀請他一起來咱們府上住呢,讓丁公子婉拒了。後來丁公子到了上京,便遞了信與大哥哥,兩人的交情就是這麼來的。」甄克善說著又笑道:「丁公子這人倒是不錯,前些日子我和三弟、大哥哥都邀請他到咱們府上住著,彼此間也好切磋切磋,他卻堅持不肯!」
也難怪甄克善會這麼誇他。住進戶部尚書、武英臀大學士的府邸,這是多少人拿銀子都砸不開的大門,他卻再三拒絕了,自己的文章也不肯當做敲門磚求人指教,這般的骨氣,已是不俗。而他亦沒有為了避免「巴結討好」的嫌疑來了上京也不主動找甄克禮,可見其心底一片坦蕩,並不畏人言。
朋友要結交,關係堅決不攀、不借,能拿捏的恰到好處,也足以令人佩服幾分了。
「二哥哥,四弟,快些過來!」碼頭上,甄克守和甄克禮向這邊望著,甄克守招招手向他們叫道。
「咱們且過去吧!」甄克善笑了笑,應了甄克守一聲,拉著甄鈺過去,一同上了畫舫。
丁睿突然察覺甄克善兄弟三個似乎對這位四弟格外照顧小心翼翼,輕易不讓人靠近他身邊不由暗暗納罕,細細瞧了甄鈺兩眼,但見眉目如畫,唇若紅菱,心不由暗跳了跳。
一時人既到齊,眾人各自尋了位置坐下,便有僱傭的青衣僕人斟上茶來。
品著熱茶,欣賞著湖光山色的美景,眾人的心情情不自禁都開朗了幾分,在座有兩位川南來的顧姓、毛姓才子,性情甚是活躍,說話又是妙語連珠,將氣氛帶動得格外輕鬆活絡,一時之間歡聲笑語不斷。
甄鈺靜靜的坐在甄克善和甄克守的中間,手中剝著花生有一顆沒一顆的嘗著,不時瞧瞧外頭的湖光水色,不時聽他們聊上幾句,話題無非是誰又做了一篇好文章如何的可圈可點、誰前兩些日拿著自己的詩作去拜訪了翰林院的李翰林結果受到了好評諸如此類,再不然便是猜測今年的題目將會如何如何,甄鈺聽得有些發膩,便瞧著外頭怔怔出神。忽然察覺到彷彿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識回首抬眼望去,恰直直對上丁睿的目光,丁睿一愣,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慌忙扭開了頭去,垂首喝茶。
嘴裡的茶水吞嚥下去,帶起心底一片苦澀。不知為何,剛才一抬眼看到他的神情,丁睿頓時有一剎那的恍惚,那樣的神情,分明就是——
怎麼可能呢!丁睿失笑,微微的搖了搖頭,定是自己瘋魔了!
「陽春三日,如此聚會,如此美景,怎麼可以沒有詩詞助興呢!」那愛熱鬧的顧公子清朗的聲音高高響起,立刻獲得了一大片的贊同。
春闈考場,那是真正的上萬人擠獨木橋,不到發榜的那一日,除了極個別信心極度膨脹、盲目自信之人,沒有誰敢保證最後的結果是喜是悲。
不是大家不夠優秀,而是優秀的人實在太多。
如果不能得中,那麼憑借詩詞在眾人中間出出名,也是一件不錯的事,也不枉來上京一趟!倘若這詩詞傳到了某位貴人手裡,得到了貴人的賞識,那就更妙了!
一聽要作詩,眾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許多人躍躍欲試,一副準備廝殺的神情。
「今日對此湖光山色之美景,不如今日詩作就以此為主題,又現成又自然,不知各位以為如何?」說話的是一位面皮白淨、薄唇長目,身著湖綠色直裾、頭戴綸巾的青年士子。甄克守小聲說,這是江南的杜士子。
「如此甚好!杜兄這主意不錯!」眾士子都笑著稱是。古來山水詩雖多,但也是最容易做的,
恰好,另一頭船上聚著的士子們聽見這邊嚷嚷著要做詩便也派了兩人過來瞧瞧,笑著問是何題目,那邊也要一起做。聽了這個主意,也笑著說不錯,寒暄幾句,便依舊過去了。
這邊眾人又商量著:若是人人都做,一來人數眾多時間不夠,二來有的人並不喜歡此道倒不好勉強的;於是將七張裁成四方的小紙條做上標記,折疊起來,與其他無標記的紙條混在一起,一人從中拈取一張,拿到有標記的是必要做的,若實在不想做可與旁人交換,餘者想做便做一二首,不想便罷了!而那拈到有記號紙張的七人所做詩作,眾人是要一一點評的,餘者有佳句自然亦要品鑒一二。
眾人都笑著稱是,於是當即便收拾了桌案,命青衣僕人捧出文房四寶來,有的做標記,有的裁紙,有的折疊的忙乎起來。依著人數將紙條準備好之後,裝入一個藏青色的闊口瓷罐中,一人捧著自眾人面前經過,每人從中拈取一張,相互笑著驗看。
甄府四位公子中,獨甄克善拈到了一張帶有標記的,一時間甄克善不由大急,眉頭不易察覺的蹙了起來。
別人拈到了這紙條可以同旁邊人交換一張空白的,他卻是不好這麼做的。昔年探花郎、堂堂戶部尚書的嫡長子、去年才中的舉人,竟然不會作詩,傳了出去,他的面子和甄老爺的面子甚至甄府的面子都要大大受損不可!
甄克善不由得暗暗叫苦。(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