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楊九娘笑得濃眉彎彎,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帶著一點喜孜孜的孩子氣。
「當然了!」甄鈺連連點頭,一本正經說道:「不信你問我娘!」
楊九娘果然掉轉目光望著甄夫人,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
甄夫人又好氣又好笑,眼角瞟了甄鈺一眼,向楊九娘友好的點點頭,笑道:「鈺兒說的不錯,這衣裳謙夫人穿著很合身、端莊大方!」
「呵呵」楊九娘愉悅的笑了,說道:「我家那口子也是這麼說,我還以為他是騙我呢!」她說完微微垂了垂眼眸,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嘴角漾出兩許溫柔迷人的笑容。
「切!」不遠處輕輕傳來一聲不屑,甄鈺循聲望去,原來是皇后娘家哥哥、吏部尚書簡紀伯的夫人虞芳芝。她見甄鈺望過去,便扭頭跟身邊的另一位夫人言笑晏晏起來。
甄鈺記得,剛才好像就是她被楊九娘的大聲招呼嚇到的。
一時有一對太監拍著手飛奔過來,無聲的傳遞著信號:皇后娘娘駕到!
於是眾夫人忙上下打量,意意思思的整理衣飾頭飾,在掌儀姑姑和管事太監的引導下按品級分次序站好,等候皇后鳳駕。
「皇后娘娘駕到——」小太監柔細清亮的唱喝聲隨風而來,眾人抬頭往來路望去,隱隱可見裙裾綽綽,衣香鬢影徐徐而來。
不多會,皇后一行的身影便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皇后手裡牽著福清公主,另一邊身邊是她的親生女兒榮昌公主。身後側落後一兩步是笑吟吟的儀寧長公主。
「參見皇后娘娘!」隨著掌儀姑姑和管事太監的手勢,眾夫人和郡主小姐們優雅的屈膝跪下,叩首參拜皇后。
「諸位夫人快快平身,不必拘禮!」皇后微笑著抬了抬手。
「謝皇后!」整齊劃一的謝恩之後。釵環輕響,諸位夫人輕輕起身,向兩邊退步。閃出中間郎闊的大道,皇后抬了抬袖子,帶著幾位公主優雅端莊的經過眾夫人面前往含芳閣走去。眾夫人不聲不言隨後跟上。
含芳閣中通了地龍,屋角燃著通紅的鎏金大銅火爐,恰到好處的擺著數盆大大小小、造型各異的梅花盆景,熱氣烘出一屋子淡淡的梅香。
眾夫人解下大氅大裘交給伺候的宮人,皇后出言後。在侍宴宮女的引導下各自歸坐。
甄夫人和楊九娘的座位恰好連在一起。甄夫人在上,楊九娘在下。楊九娘一直握著甄鈺的手,甄鈺便坐在甄夫人和楊九娘之間。
甄鈺悄悄掃了一眼,長公主、左宰府辛夫人、國舅府簡夫人、忠勇侯府計夫人、彭源伯王夫人、兵部尚書府邢夫人、工部尚書府鳳夫人等都在,其中也有帶了女兒來的也有無親生女兒亦不帶庶女的。
對上計子茜直視過來充滿敵意的目光。甄鈺淡淡收回沒理會她。計子茜紅菱小嘴一撇,無聲哼了一下。
一時眾夫人皆落座妥帖,皇后鳳目輕轉,緩緩掃視一圈,白玉般保養得極好的纖手輕輕端起面前鑲嵌寶石的金盃向眾人舉了舉,目光最後落在楊九娘身上,向眾夫人笑道:「今日一宴,一則為我們大夏的奉國將軍夫人謙夫人接風洗塵,二則新春裡大家一聚正好熱鬧熱鬧。三則今兒元宵佳節,與眾夫人共慶!來,這杯酒咱們一起敬謙夫人!沒有謙將軍等前方將領鎮守邊疆,哪兒有大夏的國泰民安、盛世太平,咱們姐妹們哪兒能安安穩穩的在府中享福!這杯酒,理應敬謙夫人!」
眾夫人說笑著一起端起了酒杯。雙手端舉著向著楊九娘,隨著皇后湊趣說些褒揚的話。
楊九娘忙站起身來,雙手端著酒杯向皇后笑道:「娘娘這話折煞在下了!在下可當不起!老謙他們身為大夏子民,保家衛國,盡忠君上都是本分,應該的!大夏國泰民安、太平盛世,那是皇上治理有方!可是娘娘這份心意、這番話令在下感動不已,西北兒郎們知道了,必定會十分高興!為了大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娘娘這杯酒,在下先乾為敬!」
楊九娘一揚脖,滿滿一杯酒一口氣下肚,舉著空杯子向眾人亮了亮,隨後坐下。
閣中一時寂靜無聲,包括皇后在內的所有貴婦人們目瞪口呆,都愣住了!
大家心裡不約而同閃著一個念頭:她是女人嗎?一揚脖就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比自家老爺還要豪邁!還有她這番不倫不類的話,老天!她都說了些什麼啊!皇后所言不過是最普通尋常不過的客套話,怎麼到了她哪兒似乎全都不一樣了?還有,她竟然自稱「在下!」這是個什麼情況?
簡夫人、文夫人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底飛快劃過嘲諷的笑意:這個奉國將軍夫人,真是個俗之又俗的草包夫人!不愧是西北蠻荒之地來的,一點禮數也不懂!
「謙夫人真是——豪邁!呵呵!來,咱們也干了!」皇后的臉色僵硬了硬,表情精彩之極。她垂眸瞧了瞧杯中的酒,一咬牙,廣袖一掩也微微仰脖一口氣喝乾了。
楊九娘先乾為敬,她這個敬酒人怎麼能不禮尚往來?好在袖子夠大,酒汁倒入袖中也無人看得到,就是濕漉漉的黏在胳膊上不太舒服罷了!
眾夫人們面面相覷,有的臉色都變了。可是皇后做了表率,誰也不敢不響應,於是也勉強陪笑著一干而淨。可苦了那些酒量不怎麼樣的夫人了,一杯酒灌入喉中,火辣辣的感覺一路燒燎至腹中,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燒起來了,嘴裡又苦又澀,比喝了最難喝的中藥還要難受。
甄鈺抿著唇,不由得暗暗好笑。還好是楊九娘,如果換了是旁人。皇后恐怕早就拉下臉來了!
「呵呵!」皇后拿起餐巾輕輕拭了拭嘴角殘餘的酒漬,盡量做出若無其事的神態向楊九娘微笑道:「這是宮裡新釀的梨花白,可還對九娘的口味?」
楊九娘笑道:「宮裡的酒自然是好的,喝起來蜜水似的。十分可口!」
簡夫人忍不住白了楊九娘一眼,心裡不知道鄙視了她多少句白癡、蠢婦,聽了楊九娘這話隨即挑了挑眉嫣然笑道:「呵呵。謙夫人可真有趣!我還從來沒聽見有人用『蜜水似的』來形容這梨花白呢!那不知道聽了,還當是糖水不是酒呢!不知道謙夫人在西北喝的酒比這個如何?」
眾夫人臉色微變,神色也不由得有些閃爍起來。
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楊九娘是個性子耿直不懂繞彎彎腸子的人,她這麼說本來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一種直觀的描述,可是經過簡夫人這麼一通說辭。聽起來就變成了楊九娘在諷刺皇后捨不得拿好酒來招待她,拿了這跟蜜水似的來充數。
皇后的臉色,也微微的閃過一絲不快。
楊九娘渾然未覺,順口笑道:「這可不一樣!怎麼好放在一起比呢!在西北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我們常常喝的是燒刀子,幾大口灌下去,四肢暖和,心窩子都是火熱熱的!跟梨花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酒!」
「哦——,原來如此啊!」簡夫人拖長著強調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眼底的不屑更濃了。
她正要張嘴再好好的諷刺嘲笑楊九娘幾句,坐在皇后左手下側離皇后位置最近的儀寧長公主見皇后的臉上閃過一層惱意狠狠瞪過簡夫人,她心中一沉,哈哈一笑打斷了簡夫人的話。拿起筷子,滿臉是笑用極其輕快的語笑道:「來來來,快吃菜!光說酒做什麼呀!再不吃這菜可要涼了!謙夫人,這可是宮裡御廚的拿手絕活,在外邊呀再也吃不到的,你多嘗嘗。我們今日托賴你,也可一飽口福啦!」
眾夫人暗鬆一口氣,附和著長公主都笑起來,紛紛稱是,一起動筷子。楊九娘的身份特殊,萬一真的惹惱了她,宴會上弄出什麼不快來,大家面上都不好過,倒霉的沒準還會被殃及池魚!
「是啊,謙夫人,多嘗嘗!」皇后也笑了起來,目光掃過眾人,玩笑道:「謙夫人這是頭一回來上京,我知道你們各人府上的廚子都是有絕活的,可不能藏著掖著,都要請謙夫人過府好好親近親近!呵呵!」
「那是一定的!求之不得呢!」
「呵呵,皇后有命豈敢不遵?還怕謙夫人不肯賞臉呢!」
眾夫人紛紛笑著附和皇后,楊九娘展顏笑得十分燦爛,發自內心的感激不已連聲客氣道謝,閣中一時氣氛熱鬧無比。
皇后說到「好好親近親近」時,特意深深的、意味深長的瞥了嫂子簡夫人一眼,簡夫人一怔而驚,猛然意識到楊九娘背後所代表的西北軍勢力,臉色微變,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要是楊九娘回去跟謙揚說點什麼,兩人回到西北再說點什麼,那豈不是——
簡夫人不敢想下去了,暗自懊惱剛才的舉止!可是轉念一想,這種沒腦子的人怎麼能做將軍夫人?謙將軍莫不是腦袋被驢給踢了?只要皇后賜給謙將軍兩名心思玲瓏、善解人意的美人,保管不到三天,這位粗鄙將軍夫人就該卷包袱滾蛋!到那時,還怕她說什麼不成?還愁謙將軍不聽話?哼,不止是謙將軍,對付軍營那些老大粗們,這個法子一定都奏效!
簡夫人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高明,突然又沾沾自喜起來。
一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邢夫人笑著隨口向楊九娘道:「謙夫人可是甘肅天水楊家的人?天水楊家倒是出了不少將才呢!」
邢夫人的丈夫是兵部尚書,她對這些事情也略有皮毛的瞭解,知道有一個天水楊家在軍中口碑不錯,看席上氣氛好了,她這麼問也是很自然很隨口,但是,她如果能夠預知到楊九娘的回答,她是打死也不會問的!
聽到邢夫人這麼問,甄夫人心一沉頓感無力。她來不及阻止,楊九娘已經如同當時回答她那般神態自若回答了出來。
如意料之內的,閣中一時鴉雀無聲。
甄夫人絕望的閉上眼睛又睜開,心裡暗歎。楊九娘的出身,她能夠接受,但並不代表別人也能接受。沒準此刻,已有不少人心中暗怒,認為同楊九娘一道出席宴會是侮辱了自己了。
「原來你是妓女!」鳳夫人睜大了眼吃驚的尖叫出來,眾夫人的眼光齊刷刷的射向楊九娘。
鳳座上的皇后狠狠的瞪了鳳夫人一眼,臉色十分難看。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尷尬。
誰能想得到呢?前途無量的堂堂正三品奉國將軍,會娶一位妓女做自己的正妻!
「邊關城鎮生活貧苦,九娘從小在青樓長大,也是為生計所迫。」甄夫人輕輕咳了一下,緩言輕語替楊九娘分辨。
在青樓長大,可以是打雜幹活,不一定是妓女。
楊九娘將諸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暗暗冷笑,火熱的一顆心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原來她還以為這些上京的貴婦人們都像甄夫人一樣那麼有教養,理解人,原來不是的!其實宴會之前她就隱隱感覺到她們對自己的異樣,只是看著她們一個個滿面的笑容她信以為真,沒有去深思,原來,那些笑容都是虛偽!
她們為保家衛國出了力,無怨無悔的付出,卻反過來還要忍受這些自以為是的蠢女人的鄙視,這是什麼道理!
難道她們不想過上幸福平安的日子嗎?不想像她們一樣,冬日在屋裡圍著火爐烤火,烈日炎炎之際品著甜品吹著涼風嗎?她們的丈夫拿著朝廷的豐厚俸祿,卻沒有辦法和能力驅除外敵保百姓安寧,她們不覺得心中有愧,對邊關百姓沒有同情,反而嘲諷她?
是,她的出身很低微,可是在邊關,有多少跟她一樣身份低微的女子在敵人入侵時毫無怨言、不計回報的救助照顧傷員、為將士們縫衣做飯,危急時刻甚至登上城樓加入防守的隊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