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偏頭盯著她垂下頭去方冷著臉淡漠道:「既是如此,不用了!」沈姨娘心頭愈加氣悶,病了這些日子,連外頭的規矩改了她都不知道!
「那老奴先去做事了,等會再來伺候姨娘!」阮媽媽陪笑起身屈膝行禮告退。
沈姨娘心裡沒來由的氣悶起來,咬著唇瞪著銀藍繡花的帳頂出神想著心思。
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略偏了偏頭就聽得蔓兒的聲音輕輕道:「姨娘,奴婢有事要稟姨娘!」
沈姨娘瞅了榻前伺候的香草一眼,香草忙拿過一個香妃色的蝶戀花大引枕靠在床頭,扶沈姨娘半坐倚著,拉過棗紅的團花暗紋披風替她搭在身上。
「說吧!」沈姨娘輕輕抬手攏了攏有些凌亂的頭髮,忽然發現原本烏油亮麗的秀髮因病而顯得暗淡無光,她的心情越發不好起來。
蔓兒上前輕輕道:「姨娘,錦言又找奴婢了。」
沈姨娘挑了挑眉冷笑了一聲,示意的望了蔓兒一眼。
蔓兒輕聲繼續道:「錦言問姨娘,如今白延曲已經跟錦心退婚了,姨娘何時幫她——」蔓兒抬眼望了沈姨娘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心裡還有點酸溜溜的!同樣是奴才,憑什麼錦言就敢有這樣的心思,憑什麼她就不能有!
沈姨娘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淡淡笑道:「她忙什麼?雖然去了一個錦心,可正院那裡別人不說,還有錦繡、錦芳呢。這兩個未必沒有什麼想頭,須得等我的病好了,替她除掉錦繡、錦芳,那時再說吧!」沈姨娘暗暗覺得好笑。心想要是甄夫人知道了她手底下的四大丫頭因為一個外來的男人被她各個擊破打落下馬,那臉色不知道怎麼好看!
「對了,」沈姨娘心頭一動。命香草將藥方子拿來,又包了一副平日裡煎服的藥來,跟蔓兒道:「你把這些個悄悄交給錦言,讓她想個法子送到外邊的藥鋪醫館裡查查可有什麼問題!去吧!」
蔓兒答應一聲,接過東西自去了。
正院那邊,甄夫人捏著手裡的藥方子,瞧了瞧攤開在茶几上的藥材。嗤笑道:「她讓你查這個?」
「是。」錦言垂手在側輕輕點頭。
甄夫人淡淡吩咐道:「你這麼跟她回話,就說大夫說了,藥和藥方子都沒什麼問題,只不過這藥方子治療傷風咳疾一開始有效,若是時間長了效果不佳。會好得很慢。」
錦言一怔,不敢多問,答應著出去了。
「說起來也奇怪,沈姨娘這回裝病還真是下了老本了!這麼久還不肯好。」甄鈺笑道。
甄夫人和王媽媽相視一笑,甄夫人道:「她想好,也要看我許不許!不過,老爺就要回來了,她也是時候該好了!」不然,這齣戲還怎麼演下去?
甄鈺心頭一凜。此時方知,沈姨娘自詡聰明,仍是被甄夫人拿捏住了。她娘的手段,可不止一點兩點!
次日,便見香草過正院替沈姨娘傳話,說是那藥沒什麼效果。要求請大夫再來診治。還要求是回春堂的坐堂張大夫。
甄夫人自然不會立刻答應,皺著眉頭略顯不耐的抱怨了幾句,方不冷不熱的吩咐人去請。
經張大夫診斷後,在原來藥方的基礎上增減了幾味藥,沈姨娘服用之後,雖不至於立竿見影藥到病除,卻比原來有效得多,一天一天漸漸的好了起來。三天之後,已經可以去正院給甄夫人請安了。
請安是假,趁機要回原本的權力才是真。恰好這兩日甄夫人又有點抱恙,有心無力,沈姨娘又說得這麼頭頭是道,甄夫人即使不願意也不得不將事務仍舊交由沈姨娘打理。
此時,離甄老爺來信所說的回來的日子只有五天了。
沈姨娘精神抖擻,第一天就開始全盤清點生病期間各項事務,因王媽媽如今管著內院人事,議事時沈姨娘將王媽媽也招呼了去,但是卻不容她反對置疑,完全是自己說了算!沈姨娘畢竟管了多年的家,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再熟悉不過,加上她有心為難,每每王媽媽明明知道她在狡辯、知道她在故意整治自己卻只得吃了啞巴虧,忍氣不已。
沈姨娘愈加得意。後院的下人們一個個神情態度又變得曖昧起來。
唯一讓沈姨娘覺得不滿的就是錦言了,在沈姨娘看來,錦言就像看到腐肉的蒼蠅一樣,眼見錦心去了莊子上,一門心思的就盯著白延曲,這兩天想方設法的求見她,求她幫忙,隱隱讓沈姨娘生出些恐慌來:她這樣不顧一切的做派,萬一讓人給察覺了,她的名聲豈不是玩完!不過,厭惡歸厭惡,她也明白錦言的心思,畢竟錦言做了這麼多不利甄夫人的事,她當初既然許諾了會幫她達成心願嫁給白延曲,如今錦心已經出局,她當然迫切的想要嫁出去,好逃離她的掌控!
天真!沈姨娘冷笑。她知道了她那麼多事,她怎麼可能讓她就這麼離開!
不過她的迫切恰恰說明了,這些事甄夫人一點兒都不知曉。
「姨娘!姨娘!」這天,沈姨娘剛剛給了王媽媽一個悶虧吃,帶著阮媽媽、香草心中正愉悅著回玉玲瓏館,不料在經過一叢石榴花前,看到了等候在此的錦言。
「你怎麼又來了!」沈姨娘的臉色立刻變了變,下意識四下望了望。
「採辦的方嬸子沒空,托了奴婢走這一遭,給姨娘送胭脂水粉來了!」錦言討好的乾笑著。說著,雙手捧著一個朱色匣子躬身呈了上去。
「辛苦你了!」沈姨娘臉色這才緩了一緩,向香草使了個眼色,香草便上前將錦言手中的胭脂匣子接了過去。
錦言眼中閃過一陣失望。她突然湊近沈姨娘壓低聲音飛快的說了句什麼,沈姨娘身子大震,睜大著眼詫異的望著她,臉色「唰」的變得雪白。腳下一軟全賴著阮媽媽手腳利索才沒有跌倒。
「今晚尋個機會,你到我院子裡去一趟!」沈姨娘迅速回神,淡淡說道。
「是。姨娘,奴婢知道該怎麼做!」錦言放心的舒了口氣,焦慮的神情也緩了下去。她輕輕施禮,回身離去。
沈姨娘盯著她的背影,蒼白的嘴唇差點沒咬出血來!
「姨娘,這丫頭想搞什麼鬼!」阮媽媽大奇,她不明白被沈姨娘捏在掌心的錦言怎麼一句話就把沈姨娘嚇成了這個樣子。
沈姨娘猛然轉頭。目光直直的瞪著她,半響繃著臉昂首道:「回去!」
剛進玉玲瓏館,沈姨娘一抬手「啪」的一下就給了阮媽媽一個耳光,阮媽媽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
「姨娘!老奴,老奴做錯了什麼!」阮媽媽忍不住也惱火起來。
「你還有臉問!」沈姨娘冷聲喝道:「跟我進來!香草、蔓兒。守著廊下,一個人也不許放進來,連三姑娘和五姑娘都不許!」
香草和蔓兒面面相覷,心怦怦跳著齊聲應「是」,相對著站在門口。
阮媽媽聽了沈姨娘的話後,臉上的驚慌驚懼之色比她還要厲害,她只覺得腿腳發軟,心跳加速,喃喃的說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可能!」沈姨娘冷笑道:「這事是你和吳良才家的親自辦的,如果不可能,那丫頭怎麼可能知道走的是司老三!當時為了遮人耳目同時遣散了四個人,她怎麼不說別人,偏偏說司老三?你別告訴我這是巧合!」
「這。這下子糟了!」阮媽媽頓時慌了神。如果錦言偷聽到了甄夫人和王媽媽的話是真的,如果司老三真的已經落入了甄夫人手裡,那後果——
「姨娘,我們該怎麼辦?」阮媽媽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巴巴的問沈姨娘。除了沈姨娘,她也沒有別人可以問了。
「你慌什麼,等晚上那丫頭過來聽她怎麼說!」沈姨娘冷笑道:「當初,就不該留司老三在世上!如今後悔也晚了,但願還有機會……」
阮媽媽頓時覺得身上一陣發冷。
晚間錦言果然尋了機會過來,將偷聽到的甄夫人和王媽媽的談話統統告訴了沈姨娘:司老三已經落入甄夫人手中,甄夫人已經決定甄老爺一回來就把人交給他!
沈姨娘氣得頭一陣一陣發暈,難怪,難怪甄夫人會這麼痛快將管家權重新交還給她,難怪王媽媽願意忍氣吞聲,原來如此!她們打的好算盤!
一想到甄老爺還有兩天就要回來了,沈姨娘一時覺得心亂如麻。
沈姨娘心裡有十八隻貓在抓似的,面上卻是一派高深莫測的平靜,錦言在一旁偷偷的瞥見了也不由得暗暗佩服:難怪人家做到姨娘,果然還是有本事的!
半響,沈姨娘向阮媽媽使了個眼色,阮媽媽便向錦言笑道:「姑娘可聽清了那司老三如今被甄夫人藏在哪兒?姑娘別忘了,這事姑娘也有份,若是鬧出來了,姑娘也討不了好!」
錦言一呆,面色頓時變了,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可是,可是奴婢實在不願意在府中呆下去了!求姨娘恩典,這件事完了之後,想法子讓奴婢出府吧!」
沈姨娘稍稍沉吟,微笑道:「這容易,只要過了這件事,我自有辦法讓那白延曲上門求親!那時,就能全了你的心願了!」
在錦心的婚事上,甄夫人對那白延曲是有虧欠的,如果白延曲再來求取,只要本人願意,依著甄夫人的性格必定會答應!錦言忍不住心裡當真辣起來,如果不是見識了甄夫人的手段和先前的警告,沒準,她還真會信了沈姨娘了!可是如今,她自是半個字也不敢的。
錦心頓時大喜,忙跪下就給沈姨娘磕了個頭:「奴婢謝姨娘恩典!」
沈姨娘和阮媽媽相視一笑,微笑望著她……
沈姨娘得到了錦言的消息,明白此事的嚴重性半點兒也不敢怠慢。當即就安排了下去,她比誰都更清楚,司老三,絕對不能夠被帶到甄老爺的面前……
沈姨娘萬沒想到。她派去的人,竟全部落入了甄府外院萬管家的手中!
甄夫人就把人藏在南郊的莊子倉庫裡,沈姨娘派去的人準備殺人滅口之際。恰好萬管家不知怎的突然派了人去倉庫取東西,兩下大驚動起手來,司老三與沈姨娘的人一起被帶到了萬管家面前……
甄老爺萬萬沒有想到,他出門一趟近兩個月,回來時迎接他的竟是這麼一件意外的大事!聽完萬管家一五一十的稟報,看過供詞,甄老爺氣得臉色蒼白額頭青筋直跳。素來冷靜從容的他這麼多年來頭一回失去了那份引以為傲的氣度!
如果不是人證物證俱在。如果稟報的不是萬管家,直到此刻他也不敢相信,曾經不計付出救他於落難清貧的那對善良母女,竟然會做出這種歹毒之事!腦海中突然冒出這些年來妻子一次次的抱怨,他從來當做是無理取鬧。原來,並非是空穴來風!
他怎麼對得起她!
甄老爺心中除了憤怒、驚訝,更多的是傷心、沉痛。他曾經立誓當湧泉相報的恩人,竟是這樣一番面目。
甄老爺臉色既灰且白,他握著一份份白字黑字朱印畫押的供詞,怒氣沖沖的去玉玲瓏館。
此事乃家醜,萬管家壓了下去誰也未曾告訴,沈姨娘見到甄老爺剛回來才一個多時辰便先往自己這兒來喜不自禁的便迎了上去笑道:「老爺!」
「你跟我進來,叫人把三丫頭、五丫頭送到夫人那邊。其他人都出去,到院子裡跪著!」甄老爺徒然冷喝打斷了她的話,看也不看她一眼,邁著疾步往屋裡走去。
沈姨娘心中有鬼,下意識的便覺心虛,隨甄老爺進屋時她悄悄的向香草打了個手勢。
香草、蔓兒和小丫頭們不敢違拗。神色慌張的跪在了院子中。
不一刻,便聽到屋裡傳來沈姨娘夾雜著分辨的哭聲和甄老爺怒不可遏的喝斥聲。「匡啷!」一聲脆響,不知打碎了什麼東西,所有人的心忍不住一陣緊縮狂跳。
時已中午,陽光甚是驕烈,卻讓每一個跪在院中的人感到身上冰涼一片。
沈姨娘的哭聲大了些,苦苦哀求著什麼,甄老爺猶自忿忿,隱隱傳來憤怒的喝斥。香草手心一緊,咬了咬牙悄悄起身,飛快的奔向沈氏所居的小桂軒。
一旁花叢中,一個窈窕的身影微微一笑,轉身朝正院方向走去。
沈氏趕到玉玲瓏館的時候,地上是打破的茶碗,灑了一地的茶葉茶水,甄老爺鐵青的臉上滿是怒氣,沈姨娘跪在他面前哭得滿臉是淚。沈氏悄悄瞟了一眼她的臉上,還好,沒有破相,她暗暗鬆了口氣。
甄老爺走後沈姨娘做的這些事她事先並不知道,後來知道了已經來不及阻止。看到女兒的謀算被甄夫人一一化解,她也就歎了口氣,以為就此打住,不料今日不知怎的,甄老爺會動怒至此!
這是她的女兒,她能不管她嗎?
「格非,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芸霜,你做了什麼,讓老爺如此生氣!」沈氏手中握著檀木佛珠串顫顫巍巍的進來,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
「嬸娘,您怎麼來了!哪個不省事的奴才又去打擾您!」甄格非見到沈氏目光情不自禁就緩了下去,他強按怒意吐了口氣,起身往前扶沈氏坐下,卻仍是冷冷的盯了沈姨娘一眼。
這麼多年來,沈氏待他一如既往的親切慈祥,而且從來不插手甄府中的事,也從來不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每年必定要去尼庵清修兩個月說是替府上祈福,甄格非一直很尊敬她,仍用原來的稱呼喚她。
「娘!」沈姨娘嗚嗚咽咽喚了沈氏一聲,淚水簌簌而來。
「哭什麼?不許哭!」沈氏面色一沉徒然低喝,雙眸沉沉,不怒自威的盯著沈姨娘。
沈姨娘一怔停止了哭聲,下意識抬起頭望向沈氏。
甄老爺也愣了愣。
「格非是什麼性子我最清楚不過,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他對誰這麼生氣,不用問我也敢肯定,必定是你做錯了什麼,而且還是大錯特錯!」沈氏厲聲訓斥,氣得直喘粗氣,半點顏面也不給沈姨娘留。沈姨娘怔了怔,羞愧交加垂下了頭。
甄老爺聽到「從小到大」四個字,情不自禁想起小的時候沈氏對他的照顧恩情,心頭一悵一軟,輕輕的歎了口氣。
沒有沈氏,他甄格非活不到今天,更不必說高官厚祿了,沈氏哪怕要他的命,他也願意給。但是,他不能容忍沈姨娘買兇殺人,不能容忍她處心積慮謀害自己的妻女,那不是別的,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他不能接受這樣的面目。
「嬸娘,您別急壞了身體!」甄老爺忙在一旁相勸。
「格非,你告訴嬸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氏目中含淚,懇求的握著甄老爺的手。
甄老爺喉頭一梗,他要怎麼說?沈姨娘作出這種事,如果沈氏知道了,不過是平添氣怒罷了!萬一再氣出個三長兩短來,他後悔都來不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