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怎麼搞成這樣!」說話間甄夫人在錦心、錦言等人攙扶下急急過來,一聽見甄鈺的哭聲心疼得如同摘了心肝!眾丫環婆子們俱是一驚,垂首俯身見過甄夫人,讓在一旁。
「娘!」甄鈺轉而撲向甄夫人懷中,心頭大定,甄夫人來了,剩下的便沒她什麼事了。
甄夫人柔聲溫言哄好了甄鈺,將丫環婆子們罵了一頓,望了望甄敏,再望望沈姨娘,忍不住怒氣「唰」的從心頭騰起,沉著臉斥道:「本以為你是個穩妥人,才讓你帶著她們姐妹出門,這會子才剛進了二門便出了這等事,沈姨娘,你是怎麼搞的!」
沈姨娘臉漲得通紅,甄夫人這番訓斥比剛才摔那一跤還要令她難受,這不是當眾指責她管家無力嗎!今後那些丫環婆子們會怎麼看她?無論如何她的威信和形象是要大打折扣的了!而且甄夫人並沒有半點添油加醋或者趁機辱罵她,只是陳述事實,讓她連委屈都沒機會做出來。
「婢妾知錯了,請夫人恕罪!」沈姨娘只得跪了下去,垂著頭羞憤不已。事已至此除了低聲下氣的請罪她還能怎樣?能將錯處推在甄敏身上嗎?能怪甄鈺太嬌氣嗎?不能!她只能自己認錯!沈姨娘恨極了甄鈺,如果不是她不管不顧的大哭起來,事情根本不會弄到這一地步!
甄夫人冷哼一聲,沉著臉道:「罷了,你起來吧!往後可要上心些,仔細些,若是姑娘們出了點什麼意外,老爺面前看你怎麼辯去!」
「是,婢妾謹記夫人教誨,婢妾再也不敢了!」沈姨娘有些詫異甄夫人竟會這麼輕易放過自己,不過,有台階下她怎麼會不下?於是順勢站了起來,垂首侍在一側。
丫環婆子們也沒想到甄夫人這麼輕易放過沈姨娘,各人的眼光也有些意味不明起來,沈姨娘心腹一派的甚是不屑,暗自冷笑,覺得甄夫人不得寵,雖然是正室夫人,但是也就是面子上光鮮一點罷了,其實並不敢真正把沈姨娘怎麼樣!有的則暗讚甄夫人賢惠大度,行事端莊有度,果然不是一個姨娘可比的!也有的眼看一場風暴終於過去,不用擔心會被殃及池魚暗暗舒了口氣!
於是甄夫人領著甄鈺回去,命人請了大夫,甄鈺的病才剛剛痊癒沒多久,甄夫人無論如何不肯掉以輕心的!沈姨娘不敢就走,也只得跟著一起到了正院,待大夫診治無礙之後,甄夫人鬆了口氣,沈姨娘和後來趕過來侍奉的白、劉兩位姨娘方告辭而去。
沈姨娘滿心的不自在,看到那兩位姨娘也總覺得她們眼睛裡有淡淡的笑意在取笑自己,心裡一陣惱恨,更堵得慌。
回到玉玲瓏館,沈姨娘將自己關在屋子裡,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窩火,忍不住捂著帕子嗚嗚咽咽的低聲哭了一場,直到天黑也不肯出來見人,只說自己有點累了,想休息休息。甄敏見了忙命人悄悄的去請姥姥沈氏過來,只有沈氏才能夠勸得動沈姨娘。
沈氏是個十分精於世故、既潑辣厲害又圓滑含蓄的老太太,女兒在甄府當家之後,她跟女兒之間便少了許多來往,平日裡住在自己的小桂軒裡頭,在沈姨娘所住的玉玲瓏館的北面,中間隔著一片栽滿桃杏梨各種果樹的林子。
沈氏跟自個女兒故意在面子上疏離,並非不疼自己女兒,而是為了她好。
試想如果她整日跟沈姨娘在一處,沈姨娘處理家務她也來插一把手,甄府上下會怎麼看她們母女倆?恐怕要反感得要死,覺得甄府讓她們母女倆一手遮天了!畢竟沈姨娘是甄老爺的姨娘,代正室太太管家可以說得過去,皇宮裡還曾有貴妃代皇后掌管鳳印的呢!可她就是徹頭徹尾的外人了,若是再不自重,豈不叫人嫉恨?那便是替沈姨娘招禍了!而她越是置身事外,越是超然,越是看起來對一切都淡淡的樣子,甄老爺及府中上下反而會越發看重她、尊敬她,關鍵時刻,她的話才更管用。再說了,只要沈姨娘管著家,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沈姨娘懶懶的歪在羅漢床上,聽到推門聲柳眉一豎就要罵人,待看清進來的是沈氏時,沈姨娘怒意變成委屈,坐直了身叫了聲「娘!」竟忍不住流下淚來。
沈氏倒是一怔,驀地睜大了眼又驚訝又心疼。她已經忘記了多少年了,沈姨娘都沒有哭過,這些年更是春風得意連眉頭都不曾深皺一下,可是此刻,她居然哭了!
「這是怎麼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值得你這樣!」沈氏好笑的搖搖頭,上前挨著沈姨娘坐下,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輕描淡寫的語氣就像在責備哄勸一個不懂事鬧著要吃糖的小孩子。
沈姨娘一愣,心頭不由一鬆,有些不好意思的扭過身去拭淚,笑問道:「娘您怎麼來了?倒叫娘看笑話了!」
「咱們自家母女,有什麼笑話不笑話的!還不是敏兒擔心你,叫我過來看看,瞧瞧,我們敏兒多懂事!」沈氏半是贊半是歎說道。
沈姨娘又是一怔,想起今日自己訓斥打了甄敏,一時愧疚不已,忙道:「敏兒呢?她——沒事吧?」
沈氏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道:「能有什麼事?那孩子也委屈了,我勸了幾句,這會子與她妹妹在房裡玩吧!你既疼她,怎的又那樣不知輕重,你那般當著下人的面教訓她,讓她怎麼有臉面。」
沈姨娘心裡像紮了根刺一樣難受起來,她忘了,她只是個姨娘,那樣當著人的面教訓甄敏,讓人瞧了去豈不是會輕視甄敏的出身?沈姨娘惆悵的歎了口氣:如果她不是姨娘就好了!如果她不是姨娘,就不需要有這麼多顧忌!
「娘……」沈姨娘抬頭,望著沈氏,那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淒涼、無奈和不甘、不服任誰也聽得出來。
沈氏久久的凝著她,半響歎道:「你素來穩重,近來也太沉不住氣了!想來,是好日子、舒坦的日子過得久了,從前的日子,你都忘記了!」
「不,我沒有,我從來不敢忘!」沈姨娘心頭猛地一震臉色微變,她說道:「我沒有忘記,我一直謹記娘的話,時時用從前的生活來提醒自己、警惕自己,從來不敢忘記。」
「沒有忘就好,」沈氏並未與她糾纏這忘與不忘的問題,只說道:「從前的日子那樣艱難咱們都熬了過來,眼下有什麼不能過去的?你說是不是?」
沈姨娘素來對母親心服口服,但是此刻不知怎的從心底升騰起一股不服來,從前是從前,眼下是眼下,兩種生活根本不是一個概念,面對的困難也不一樣,分明是不能用來比較的!她不敢跟母親唱反調,何況理由也不充分,她點點頭:「娘說的是!」
沈氏就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霜兒,你該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其他的細枝末葉,大可不必計較!」沈氏略一沉吟,決定把話說得更加通透:「因為,你縱要計較也無用。人不能與命斗、不能與天鬥,名分已定,你是姨娘,人家是正室,你非要計較,只能是自己吃虧、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娘!」沈氏這話把沈姨娘刺激得差點跳起來,她抬頭,目光中閃過憤怒:「我不服!現在的宋家算什麼?什麼也不算!」
「即便如此,格非並不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沈氏語氣冷了些,睨了女兒一眼淡淡道:「若非如此,他豈會這般厚待我們母女?同樣,他也不會對宋柔怎麼樣!已經試了這麼多年,你還不死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