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圓和蓮子便與芽兒一路走一路搭訕,甄鈺囑咐她們不必跟著,說想自己走走,三個小丫頭拗不過她只得罷了。甄鈺便沿著一條石子甬道信步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一處臨水榭台,甄鈺覺得有些累了,便進了水榭扶欄靠柱,望著深碧色凝凍了似的水面發怔。
想來想去甄鈺不由又想到了沈姨娘,這些年來,沈姨娘代表著甄家女眷在外頭應酬交際,在左宰府尚且受到如此禮遇,若是在那些官職比甄老爺低的大人府邸上,依著沈姨娘的性子,那還不是眾人眾星捧月的對象?她享受慣了這份榮耀,如果甄夫人要從她手裡將這份殊榮取消,很難說她會不會瘋狂!
前路任重而道遠啊!先別說替前世報仇討個公道,便是今世要實打實的站穩腳跟,都還有許多事要做!甄鈺望望天,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撲哧!」身後傳來低低的輕笑聲,甄鈺一驚站好回身,卻見辛萱娘手裡托著個小小的梅花型金邊填漆茶盤獨自一個過來,上邊放著一盅茶。
「辛三姑娘!」甄鈺有些微窘,向她點頭微笑著招呼道。
「甄妹妹別這麼客氣,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三姐姐吧!我老遠見你一個人在這兒,想必口渴了,特意送了盅茶過來,妹妹請!」辛萱娘笑著上前。
「謝謝三姐姐!」甄鈺感激的接過茶,捧在手中,觸手溫熱,心頭亦暖暖。辛萱娘便拉她一起坐在水榭旁的靠椅上。今日在園中賞花,各處都打點過了,亭台樓閣各處坐的地方都鋪上了錦墊,倒也便宜。
寒暄兩句之後,兩人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場面便有些冷了。
甄鈺是活過一世悲慘重生之人,前世雖然只活了十六歲,但那十六年之中經歷的事並非一般閨閣女子能想像,心理年齡遠遠勝於如今的身體年齡,她跟辛萱娘能有什麼話說?跟那些小姑娘們就更加沒有了,所以她寧願一個人緩緩散步,也不願意跟她們攪合在一處。
甄鈺突然抬頭,發覺辛萱娘正在悄悄的凝神打量自己,兩人視線一碰,辛萱娘有些不好意思訕訕一笑別開眼光去,甄鈺一怔也笑了笑,覺得此時倘若再不說點什麼的話,兩人就更加尷尬了。甄鈺便故作輕鬆笑問道:「莫不是我頭髮亂了還是臉上有什麼髒東西不成?姐姐這樣瞧我,倒瞧得人不好意思了!」
辛萱娘聽她這麼說心不覺一寬,方纔的尷尬訕訕一掃而空,她索性大大方方的凝著甄鈺,認真道:「妹妹這麼說姐姐倒要不好意思了,早就聽說妹妹的事了,我一直想,妹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出那等決斷堅韌之事。」
甄鈺一聽她說便知指的是自己不用麻藥割腐肉一事了,甄鈺不禁哀歎,沒想到胡太醫竟是個這麼嘴碎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怎麼著都不可能這麼出名吧?這下子倒好,自己到了哪裡都成了任人參觀的怪物了!
「事急從權,妹妹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罷了。」甄鈺淡淡一笑,誰願意落得了心智受損的後遺症呢?她寧願偏頭疼也不願意反應能力與記憶力有一丁點的受損。
辛萱娘輕輕點頭,也不知是表面上的禮貌還是真心的認同,她又笑道:「妹妹這樣的人物,便是初見也叫人情不自禁生出許多好感和佩服,這麼多年都不得一見真是遺憾極了!以後有空,請妹妹常來府上做客,能得跟妹妹探討一二,亦是幸事!」
辛萱娘說這話時語氣十分的真誠,目光也十分真誠,叫人看不到半點的客套和隨意,甄鈺一時不由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突然心念一動,甄鈺笑道:「妹妹是個最無趣的人,來得多了,姐姐不要嫌煩才行!說起好感和佩服來,各位夫人對那計夫人倒是很不同呢!」
甄鈺一臉的小孩子好奇與八卦,忍不住身子向辛萱娘的方向傾了傾,眼睛也亮亮的,眨了眨。
辛萱娘不由得笑了,她一直有一種錯覺,覺得甄鈺的年紀跟她的神情舉止不太符合,就好像是兩個人硬生生套在一起似的,只有此刻,她才覺得她們其實是一個人,有那麼幾分孩子氣。
辛萱娘便笑道:「說起計夫人的事跡,那可是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她是這上京城裡所有官夫人、皇親貴戚夫人們的楷模,又博學,又熱心,又善良,最是肯綁人排憂解難的。忠勇侯府一向最是和睦,這都是計夫人持家有方!她的事,上京官夫人們、貴夫人們都知曉的,妹妹回去一問便知了!」
「是麼。」甄鈺一怔笑了笑。
辛萱娘猛然回神,頓時有些羞囧無措的站了起來,臉上有些微紅,她極不好意思陪笑道:「對不起,對不起!好妹妹,姐姐失言了,妹妹莫怪!」
甄夫人多年來從未踏出府門一步,也從不參與上京貴婦夫人們各種交際應酬,計夫人的事跡人人都知,唯獨甄夫人恐怕是不知的,辛萱娘這樣說,等於當面揭甄鈺的疤。
甄鈺自然也是有些許尷尬的,畢竟,甄夫人是她的娘。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坦然自若笑道:「姐姐也算不得失言,這麼樣,倒叫妹妹不好意思了!」說畢再三的拉著辛萱娘坐下。
辛萱娘略略推辭抱歉了幾句,便也順勢重新坐下,「對了,」辛萱娘笑道:「其實我倒常常聽娘提起甄夫人呢,說甄夫人是個極美極好的人,可惜這些年身體不好一直在府上休養,娘時常想請她一聚卻又怕唐突了。不知甄夫人如今可大好了?」
不知怎的,甄鈺覺得從辛萱娘的眸光中捕捉到一絲一閃而過的緊張和期盼,她在緊張什麼?又在期盼什麼?甄鈺來不及細想,只得步步為營,字斟句酌裝傻笑道:「娘這些年素來愛靜,也不大管事,精神倒是挺好的!」
「是這樣啊!」辛萱娘自自然然的笑了笑,並未再露出什麼情緒,卻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轉而聊起了首飾衣裳什麼的。
她不提,甄鈺更加不會提,便也順著她的話題聊起來。辛萱娘許是從小耳濡目染,在太宰府中好東西見得多了,在這些珠寶首飾錦緞綾羅上邊頗有見地,什麼首飾配什麼衣裳,什麼花色新鮮,什麼樣式不易過時等等說起來頭頭是道。
兩人正說到熱鬧處,忽見一名水綠裙子的俏麗丫環尋了過來,說是各位夫人想必快要散了,請三姑娘領著諸位姑娘們過去。
萱娘應了一聲,便與甄鈺一同起身出去,會齊了人,一起往方亭那邊回去了。
不多時,眾夫人便陸陸續續的告辭,辛夫人自持身份,只送至垂花廳廊下,便命貼身管事媽媽們將眾人送至二門。
甄鈺、甄敏與沈姨娘上了自家馬車,甄敏剛坐定便扯了扯裙子忍不住抱怨道:「真沒趣,累死我了,早知道不來了還好!」說畢悻悻然瞪了甄鈺一眼。
甄鈺淡淡瞟了她一眼索性閉目養神懶得理會她,如果讓她隨隨便便一句話便影響了自己的情緒,那她跟她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