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踏下樓梯，笑盈盈地回眸。
「跟我來就知道了。」
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也就是這個時代的亥時，子時一刻即將到來。樓下的人仍未散去，無論是包房裡的大圓桌還是散在廳裡的小方桌旁都坐滿了年齡不等、身份各異的客人，一個個紅光滿面、把酒言歡，看起來極是盡興。
「怎麼樣，今天賺的夠給你娘抓藥了吧？」
我快步邁上正對大門的表演台，低聲詢問正專心拉著二胡的嚴順。
「托小姐洪福，今日所入除去要交上櫃檯的銀兩，剩下的錢足夠給娘抓上一個月的藥，再給家裡人添點吃的穿的了。」
見到我，嚴順一臉欣喜地放下二胡，忙不迭地給我作揖。
「這就好。為人子當盡孝道，老天爺是看你上孝雙親、下憐弟妹，其心可表，才給了你這樣的機會，可不是我的什麼洪福呦。」
「小姐此言差矣。小姐待人寬厚仁和又聰慧機巧，就是嚴順的老天爺。如果不是小姐介紹我來這裡又教了我許多新奇的曲子，恐怕我娘早已臥床不起、無法可想了。」
嚴順憋紅了臉，一臉認真地跟我辯解，烏黑的圓眼睛帶著十七八歲的少年特有的倔強與執著，臉上寫滿了質樸與真誠。
「好，我不跟你鬥嘴。既然你覺得我是你的老天爺，那老天爺請你幫個忙沒問題吧？」
我咯咯地笑彎了腰，欣然接受了這個淳樸少年誇張的感謝語。誰不願意別人把自己當做福星呢？我心裡早就受用得不得了了。
「小姐吩咐，嚴順照辦！」
嚴順挺直了身子，表情像個要去執行重要任務的士兵般鄭重其事。
我瞅著比我高了半頭的小男生，忍不住又呵呵笑了。
這孩子，懂曲會調識文斷字，為人謙恭有禮、常懷感恩之心，是個讓人疼惜的可造之材。如果他生在富貴之家，將來一定會有一番大作為。不過現在也沒關係，遇到了我這個伯樂，他以後的生命就永遠與街頭賣藝、埋沒才華劃清了界線。我一定要好好培養這個聰明的少年，讓他不僅能憑自己的能力讓家人豐衣足食，更能施展抱負、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勾勾手指，衣司宸便直接越過樓梯如一陣白霧般輕輕落在台上，定定地望著我。
「還記得我前天給你哼過的那首歌的曲調嗎？」
「自然記得，你說過要在這裡表演。」
衣司宸雙唇翕動，眼神仍是定定的。
「嗯，現在你負責用簫伴奏，我們幾個合力把那首歌演奏出來。用點心，這會給你的酒樓招徠更多的生意哦。」
我拿起紫檀木鼓棒，點頭示意坐在低音大鼓旁嚴陣以待的嚴順，雙手往下一沉，爽利乾脆地在架子鼓上敲出一串短短的前音，開始了清新明快的演唱。
若景致如畫
任誰停下我自清雅
那無際茶園才是我家
擷千朵菊花
隨她起舞晶瑩無瑕
我用這清涼為你作答。
頓了頓，我抬眸掃了眼起了點騷動的人群，暗暗讚道：趙明月這女人的架子鼓設計得還真是有模有樣、有板有眼，節奏感強烈的激越鼓聲配上安置在表演台上方的成排小型原木擴音器，竟製造出了比現代電子樂器更震撼人心的效果。
看著台下情緒振奮、眼冒亮光、已經有些坐不住的客人們，我鎮靜自若地微微一笑，專心地投入到下一段演唱中。
迷霧裡夢中的圖畫
像不開放的花
經過多少火熱盛夏
能在迷途中到達
當感覺你牽著我的手
有了堅持的理由
未來變成閃耀星星
指引在我們前頭
從此多遠都不怕
愛陪伴我們去闖
自古天地有多大
白色的夢延伸到天涯。
雖然這首《冰菊物語》整體節奏不是很強，**部分也不明顯，但誇張的樂器配音和別出心裁的舞台設計讓聽眾深切感受到了強烈的節奏感和唯美的和諧立體環繞音，不至於產生太過激昂而近似於噪音的重金屬搖滾樂的感覺。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這首歌的原因。
丟開一隻鼓錘，我彎腰撥弄擺在架子鼓旁邊的古琴，視線越過興奮的眾人落在神情專注到有些恍惚的幾隻妖孽身上，深情款款地開口吟唱。
若景致如畫
任誰停下我自清雅
那悠遠芳香才是我家
擷一朵菊花
隨她起舞晶瑩無瑕
冰雪中柔情是你回答
當感覺你牽著我的手
有了堅持的理由
未來變成閃耀星星
指引在我們前頭
從此多遠都不怕
愛陪伴我們去闖
自古天地有多大
白色的夢延伸到天涯。
聽的人越來越沉醉，我卻一直清醒地注視著幾個同樣心醉神迷的男人閃亮如星星的眼睛，心裡不住得意狂笑。
有客人拿起酒壺隨著歌聲樂聲離席而舞，腳步零亂散漫，毫無美感可言，卻透著明晃晃的快樂。也有稍識音律的客人專注地聽著曲子，雙手隨著節奏打著拍子，嘴邊掛著陶醉的笑容。
一曲終了，我笑而不語地望著人群，裊裊婷婷地福身謝幕，耳邊聽著讚美之聲和驚歎之言，眼中斂過一張張愉悅的面孔，興奮得不停開合的嘴巴，悄悄退至台後，招呼幾枚禍水自後門離去。
月華傾灑，夜涼如水，我軟硬兼施地哄著幾個眼神遲滯，還未回過神的男人先回府，自己獨自坐上馬車撩起窗簾，吩咐車伕慢慢地趕了，邊悠閒地享受著微涼夜景，邊想著怎麼跟小夢和緣君解釋自己擅自落跑的事。
馬車叮叮噹噹輕響，一路灑下清脆悅耳的鈴聲，晃晃悠悠到了小夢的別苑。
打發走車伕，我背起手在別苑門前踱著步，戀戀不捨地呼吸著因夜深人靜而顯得格外清新淨潔的空氣，打算在附近小小轉悠一會兒，順便消消食再進去。
繞到別苑後面的小巷中，我仰起頭望著出牆的紫丁香婆娑多姿的影子，貪婪地嗅著瀰漫在空氣中的幽幽甜香，說不盡的神清意爽。
夜風自巷口吹來，輕輕撩撥著我的裙擺，我恣意地張開雙臂，歡暢地享受著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賞心時刻。
驀地，一抹不屬於花香的香味竄入了鼻孔，讓我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明明是很淡雅的香味，為何卻會讓我覺得心神不寧，甚至有些突如其來的惴惴不安呢？
我迅速移向暗處，下意識地看向巷口。
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正衣袂飄飄地站在那裡，微側的身形斬斷了月光，在高高的石牆上投下斑駁的暗影。
是誰？
我緊抿唇瓣暗暗猜測，不會那麼歹命，一單獨行動就碰到壞人了吧？
「別躲了，出來吧。」
清亮醇和的嗓音緩緩響起，在安靜的深夜裡顯得突兀而不真實。
呦呵！
我暗叫一聲，稍微放了點心。
聽這口氣，看這架勢，這人認識我，應該不會對我不利吧。
慢慢從暗影處挪出來，我邊悄悄摸索著碧哨，邊好奇地伸長脖子拚命想看清來人的樣貌。
那人好像猜出了我的意圖，大大方方地轉正了身子，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整個兒暴露在月光之下。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驚呼一聲，警惕地瞪著面如冠玉、恍若謫仙的清逸男子，心裡不停冒苦水。
不是溜掉了嗎，怎麼還是被他抓了個正著？難道老天爺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警告我：不要半夜三更一個人在大街上瞎晃悠？
「不要用那種戒慎的眼神看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暗夜御冰輕歎一聲，慢悠悠地朝我走近，神情似乎頗為受傷。
誰知道呢？
我輕哼一聲沒說話，冷眼看著他越來越清晰明朗的輪廓，戒備心絲毫未減。
「你為何要那麼做？」
人走到了我面前，歎息聲卻還是那麼縹緲無際。
「做什麼？」
我撇撇嘴，終究沒忍住好奇心。
我對他，好像沒做過什麼壞事吧？
「你為了不讓我見著你的臉，躲到了桌子下面去。」
暗夜御冰扯扯嘴角，大概是想到了當時我的狼狽樣，有些想笑，但整張臉還是充盈著哀怨之氣。
「額，我的手鏈不小心掉了，我是蹲下身去撿手鏈，誰曾想那麼巧你就來了。」
我睜大雙眼，理直氣壯地瞪視著眼前人。心裡卻開始罵自己：沒出息的東西，幹嘛給人解釋這麼多！
「那你呢，幹麼老是想見到我？」
還是個腹黑男，這麼會挑現身時機。搞得我進退兩難，還不能申請外援。
「你已經替我回答了。」
暗夜御冰聳聳肩，忽地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什麼跟什麼？
我皺皺鼻子，毫不客氣地送他一對衛生球。
「就是想見到你啊。」
我一愣，認真地觀察了一會兒他無比認真又真誠的眼神，怒了。
「你個小氣巴拉死摳鬼！不就是一副翡翠耳墜和一塊玉璧嗎？至於讓你一直念念不忘，對我窮追不捨嗎？那些東西我早就交代錦嵐宮的宮人收好了。你皇兄改建錦嵐宮的時候一定會收回我所有的首飾，你的東西也一定早還給你了吧！」
暗夜御冰大概從沒被人這麼大聲地指著鼻子罵過了，呆呆地立了片刻，臉上又浮現出先前那種想笑又笑不出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