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小丫頭，我這『綠雪』還入得了口吧？」
白髯飄飄、紅光滿面的住持爺爺得意地捋著鬍鬚自賣自誇。
「『形似雀舌露白毫，翠綠勻嫩香氣高，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飄』。」
我專注地盯著雲蒸霧騰、綠雪翻飛的金菊飄香瓷杯口，緩緩吟道。
「嘿嘿，老爺爺我果然沒看錯人。丫頭果真見多識廣啊。」
「我說的是敬亭綠雪，不是您的綠雪。」
我揚眉，表情淡然地看著皺紋都笑出了花卻在聽到我的話後瞬間石化的老頑童。
「嗨呀，你這丫頭怎麼比老爺爺還愛挑剔呢？這可是上好的綠雪吶，一般人見都見不到的！」
老頑童尷尬回神，絮絮叨叨地替自己的寶貝茶葉辯解。
「好茶也要分等級的。綠雪一共有四個等級，最好的是貢品。住持爺爺您的茶再好也不能好過貢茶吧？」
我撇撇嘴，俯身細看裊裊升煙的幽綠香爐。
「還真讓小丫頭你說對了。老爺爺的茶呀，就是……」
「就是什麼呀？」
我抬起腰，疑惑地看著話說到一半，倏地惶惑搗嘴瞪著我的花白鬍鬚老頭兒。
「就是好嘛！我說你這丫頭今天哪裡不對勁了，怎麼一直在挑老爺爺的刺兒呢，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
「是您先為老不尊的，還敢來怪我不敬老！」
我冷哼，沒好氣地瞅著氣勢洶洶、鬍子一顫一顫的老頑童。
「你這小丫頭片子沒大沒小，我什麼時候為老不尊了？」
老頑童生氣了，氣度涵養統統拋到一邊，一蹦三尺高。
「您是不是又隨意把天機洩露出去了？」
我撇撇嘴，面無表情地摘下一枝香根鳶尾，任由藍蝴蝶在手中上下翻飛。
「胡說！天機怎麼能隨便洩露呢。老爺爺向你保證，絕對沒向第三個人提起過你的來歷！」
「那就奇怪了，娘從天覺寺求籤回家之後就知道了我未來的婚嫁情況，難道說，她有未卜先知的神力嗎？」
我挑眉，似笑非笑地盯著幾秒鐘之前表情坦蕩蕩、瞬間笑得乾巴巴的白胡老頭兒。
「丫頭啊，你娘又不是外人，我告訴她這些情況也是為了你好嘛，這樣至少多了個人幫你出主意、把握分寸嘛。」
「您的意思是，我不該怪您，更不該跟您生氣、找您茬了？」
可惡的騙子爺爺，跟我在現代的爺爺一個德性。自己做完了壞事就拍拍屁股坐到一邊、幸災樂禍地看別人笑話。
「生氣是應該的。丫頭你那麼體貼老人家，都生老爺爺的氣了還曉得帶上好茶來看老爺爺，老爺爺真的覺得非常開心哪。」
住持爺爺笑嘻嘻地仰著頭，片刻之前的怒氣不翼而飛。
「帶好茶有什麼用，哪比得上您的綠雪那麼有檔次、有品位啊。」
我扁扁嘴，委屈萬分地低下頭。
「當然有用啦。丫頭你不但不跟老爺爺計較，還給老爺爺帶了這麼好的東西來，真是又貼心又聰慧啊。就算你要懲罰老爺爺，那也是合情合理、老爺爺也是心甘情願哪！」
「既然您自願接受懲罰，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我抬起頭得意地猛笑，聲音也陡地提高八度。
「丫頭你……」
住持爺爺一驚，忙不迭地抬手指著我。
「哎，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出家人不打誑語，長輩斷無欺瞞哄騙小輩之理。既然您話已出口，就由不得您隨意收回了。」
我快速握住住持爺爺的手指，張牙舞爪笑得開懷。
嘿嘿，愛胡吹海侃的老爺爺，您就認命地等著接招吧。
「你這壞丫頭，老爺爺是中了你的苦肉計了。」
住持爺爺白鬍子抖了抖，無奈地笑道。
「好，你說你要怎麼罰老爺爺吧，老爺爺一定照單全收、決不推諉抵賴！」
「很好！不愧是得道高僧，果然乾脆爽利、一言九鼎！」
我口中叫好，不斷鼓掌。
「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住持爺爺您，以後不許再騙我！」
「老衲向來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有什麼瞞著丫頭你的。好，老爺爺答應你了。」
住持爺爺目光炯炯，堅定地點了點頭。
「住持爺爺您真棒，簡直就是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真君子。那您現在可以告訴我，您的真實身份了吧？」
我摟住住持爺爺的胳膊又叫又跳，同時不動聲色地將其陡然變色的臉孔收入眼中。
「什麼真實身份啊？你老爺爺一直就是個和尚嘛。只不過品德高了點，人緣好了點，佛緣深了點，悟性大了點，就成了這天覺寺的住持方丈了嘛。」
住持爺爺一臉疑惑地看著我，表情相當無辜。
「住持爺爺，剛才您的話說得太快了，我沒聽清楚，您能不能重複一遍呢？」
我嘿嘿一笑，擺出比白鬍子老爺爺更無辜討笑的表情。
「我說你老爺爺就是個和尚。品德高了點，悟性大了點，善心多了點而已嘛。」
住持爺爺板著臉，一點沒發覺已經掉入了一個大陷阱。
「住持爺爺，難道您不覺得您說的話前後不一致、漏洞百出嗎？」
我打開絹扇輕搖，十分享受住持老爺爺困窘的模樣。
「都說了出家人不打誑語了，您怎麼還在敷衍我呢？」
我搖搖頭，傷心不已地歎氣。
「你這丫頭，真是又機靈又狡猾，簡直跟我那個調皮孫子有得拼哪。」
「孫子？您什麼時候有個孫子啊？」
我一愣，好奇地盯著頻頻搖頭歎息、一副認栽模樣的方丈大師。
該不會住持爺爺六根未淨、塵緣不斷，寺外有家、紅塵有愛吧？
「丫頭別亂猜，我現在塵緣已盡、心願已了。那些事回想起來，都已經如塵似土、恍如隔世了。」
見我表情壞壞不停偷笑，住持爺爺輕搖蒲扇般的大手，滄桑感十足地輕吟淺歎。
「您的前塵往事等我以後有空時慢慢坐下來聽。現在呢，我們就來好好品茶吧。看看是您的貢茶綠雪獨佔魁首呢，還是我的琥珀金茶更勝一籌！」
得到令我滿意的回應，我淡淡一笑，耐心安撫情緒有些波動的住持爺爺。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就有一個長長的故事供我傾聽悲歡離合、感慨人世變遷了。
「住持師叔，外面有位女施主要見您。」
正與住持爺爺為誰的茶更好而爭得面熱耳酣之際，一名年輕的灰衣僧人推門而入，詫異地盯著鬍子撅得老高的住持爺爺。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住持爺爺驀地收起不服輸的神色，開始眼觀鼻、鼻觀心，瞬間完美化身得道高僧。
「丫頭你別走，等老爺爺回來繼續跟你拼茶！」
待年輕僧人摸著光亮亮的腦殼疑惑不解地離開之後，住持爺爺猛地自房門口探出腦袋，表情生動地對我千叮嚀萬囑咐。
「放心，沒分出個高低我是不會走的。」
送走囉哩囉嗦的老爺爺，我悠閒地在房間裡踱著步，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精緻絕倫、品味非凡的擺設。
厚重的紫檀木大香爐，精巧的碧玉小香爐，結實質樸卻質感十足的香樟木雕花大床，柔軟厚實、手感舒適的雙色地毯，質量上乘、媲美貢茶的綠雪，通體碧綠、清涼怡人、有舒經活絡之效的玉枕，所有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顯示著：住持爺爺年輕時絕對非富即貴、出身大家。他背後的故事也一定非比尋常、動人心弦。
「丫頭，你還在嗎？」
「唉呦！」
我大叫一聲，痛苦地躺在地毯上哀號。
「老爺爺您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麼力氣還這麼大，我都答應您不會走了您還這麼心急幹什麼！」
「哎呦，撞到哪了？快給老爺爺看看。」
住持爺爺慌忙扶起我，忙不迭地檢查著我的額頭。
「你這孩子也是，這麼大個房間誰讓你躲在門後面練功夫來著？」
見我額頭沒什麼大礙，住持爺爺板起臉，有模有樣地訓起人來。
「人家那不是練功夫，是在練瑜伽啦。」
我揉揉額頭，委屈地扁著嘴。
歹勢，都怪屋子裡的熏香太有意境，讓我練著練著瑜伽就睡著了。
「那是什麼東西，怎麼那麼像蹲馬步？」
「什麼啊，這可比蹲馬步複雜多了。還有很多讓您意想不到的強身健體、修身美體的功效呢。」
「是嗎？那你快教教老爺爺，好讓老爺爺也修修身、美美體怎麼樣？」
住持爺爺的好奇心開始冒泡，一臉希冀地望著我。
「您的身體這麼棒，簡直就是老當益壯、鶴髮童顏。根本就不需要再練別的來強身健體了。」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的住持爺爺，不緊不慢地搖著頭。
「再說了，瑜伽這東西要趁年輕的時候練。現在您的骨頭已經硬了，柔韌度不夠，如果強行練習的話很容易造成骨折的。那樣不就得不償失了嗎？」
見住持爺爺眼神黯淡、一臉失望的神情，我好笑地捂著嘴，不忘安撫他。
「對了，您這麼著急地叫我，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我邊整理衣服邊好奇地看向住持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