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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章 我的英雄 文 / 九指書魔

    常思豪問:「出什麼大事?」

    李雙吉笑道:「秦家元老會的人找上門來,說是武林中把話都傳開了,說秦絕響血洗百劍盟,逼姦了恆山掌門,搞得三山五嶽的豪傑都和秦家斷交,山西各分舵的人一走大半,臨走前搶這搶那,值錢的東西盜動一空,日子撐不下去了。於是派人來找少主爺商量對策,俺說人早走了,估計他們是走岔道了,沒碰上。」

    常思豪心知事情敗露後,這是必然的。歎了口氣,沒說話。

    李雙吉眨巴著眼睛:「侯爺,你整點實在的,百劍盟的事,是你幹的不?」常思豪道:「不能算是,但,我有責任。」李雙吉道:「俺就知道沒你的事兒,該咋是咋,你這夫人是沒啥說的,就這內弟很不是東西。過年時在百劍盟給大伙散銀子,說是從山西帶來的,其實是從獨抱樓和盟裡各產業抽上來的,等於把大伙的錢放給大伙,還想讓人買他的好,俺不稀得說就是了。」

    常思豪默然無語,當初一進京,鄭盟主就提醒過自己,要多幫幫絕響,不要讓他走得太偏,可是自己終是沒能做到,落到今天的結果,還有什麼話說?眼看李雙吉腰間還佩著那柄「斬lang」,便伸手要過來,說道:「這是吟兒的生日禮物,留下來陪她吧。」

    他走到秦自吟墳前,木碑上的字跡已經乾裂脫落了不少,他拔刀割破手指,把「愛妻秦氏之墓」那幾個字又重新塗抹一遍,把刀輕輕橫置碑前。凝了一會兒神,道:「雙吉,我不準備回京去了,我以後想留在這裡,給吟兒守墓,你帶著阿遙,帶上二媛,回山西,找到安子騰,讓他安排好我這妹子,你願意回京就回京,願在山西,就把老娘接出來,和二媛成親,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吧。」

    李雙吉臉色一變道:「侯爺,這是你說的話嗎?你不是最瞧不起這路人嗎?當初你怎麼說長孫笑遲來著?現在怎麼也跟他學上了?你趁早把這話收了,別讓俺瞧不起你!」

    常思豪聽這話心裡別彆扭扭的,江湖追夢是一條路,退隱自了也是一條路,路看似有對有錯,可人的心境在變,眼裡的是非就會變,路也會變,也許很多人最終都要走上自己原本不認同的路,好像這世界是一個圈子,兜來兜去,只有無可奈何地承認自己的失敗與無能。想到這裡,他很是沮喪,心中膩煩之極,轉過臉去揮手道:「別說了!你走吧!」

    李雙吉翻了:「俺他媽不走!」身子一插又擋在他面前。常思豪伸手一推,居然沒有推動,腳下一點,身子側向彈開,不料李雙吉如影隨形,又貼到自己面前,如是飛快地轉了幾個圈,他不禁奇怪起來:「你什麼時候學了天機步?」

    李雙吉:「什麼田雞土雞的!別打岔!」

    常思豪忽然想起,當初自己硬闖唐門中毒受傷,和小林宗擎等人一起去眉山的時候,曾讓李雙吉背過自己,自己在背上指點了他的步法,想不到這大個子倒因此把武功成就了。他跟著自己走南闖北,路走得不少,天機步潛移默化成習慣,在身上也得到了加強,加上先天體格就壯,看起來如今這功力速度,也不比自己差多少。

    想著這機緣的奇妙,他露出笑容:「雙吉,恭喜你啊,你這功夫已經成了。」

    李雙吉道:「這也叫武功,那俺不用練也能天下無敵了!說正經的,你真要留在這荒山坡子看墳?你還做不做英雄好漢了?」

    常思豪笑道:「雙吉,當初你跟著我,就是覺得我英雄,其實你自己也是堂堂男子,何必依附於我?憑著你這性子,放膽到江湖上闖去,未必不成一番事業,何苦在這鬧我這廢人?」

    李雙吉瞪倆牛眼瞧著他:「俺以為你死了老婆傷心,可是心傷沒了肺不能沒啊,你這沒心沒肺,連肝膽也不剩,那可就怪了!這世上誰不死老婆?老婆死了還啥也不幹了?」常思豪道:「雙吉,倘若二媛死了,你會怎樣?」李雙吉道:「會怎樣?雪崩下來,俺摟著她、護著她,她死我也死!……哎,不對啊,你倒問我,你呢?你看看你,夫人壓雪裡死了,你倒好好在這站著!什麼好好活就是告慰死者,扯蛋!吃得嘴巴上都是油光,你裝什麼情種!」

    阿遙撐著木塊挪得慢,這會兒剛到近前,一聽這話,忙替常思豪解釋。

    李雙吉道:「別解釋了!解釋什麼解釋!俺才看明白他!你也上當了!走!哥背著你,咱離他遠點!他也就想躲兩天清靜兒!俺就不信他能在這待一輩子!」

    阿遙見他奔自己來了,伸倆大手貓著腰,整個一副捉小雞的架勢,趕忙往後躲,口裡道:「我不跟你走!我要留下來陪大哥!」她扔木塊打著,爬來爬去,又抓雪打李雙吉。

    李雙吉挨了一木塊,脖領子窩了一兜子雪,氣得不行,道:「你這丫頭也不識好人心!真是懶得理你!」回頭瞅常思豪,瞪眼道:「笑什麼笑!」到碑前把那柄「斬lang」刀撿起來,插在左腰,又回頭沖常思豪伸出大手:「給俺!」常思豪道:「你要什麼?」李雙吉過來抓住他腰間的「十里光陰」,連鞘抽下,插進自己右腰,道:「寶刀寶劍是給英雄戰場殺敵的!不是給狗熊看墳砍草的!」鼻孔中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常思豪笑道:「雙吉,你還沒學過兵刃,你站下,我教你幾手劍法,免得到外面吃虧。」

    李雙吉一回頭,下巴撅成個地包天,「嗆」地抽出寶劍,「兀、兀」對空劈了兩下,大聲道:「不就是胳膊多長一節嗎?用你教!什麼jb大俠大劍,都是他媽的騷*假娘們兒!明天俺這屎包到了江湖上,偏要自稱李老劍客!氣死你!」說完「嚓」地插回鞘內,氣哼哼大步流星而去。

    常思豪澀澀一笑。想當初在宜賓郊外,雙吉口裡雖說各過各的日子,各有各的生活,其實在他心中,還是有一份英雄情結的,而他當時的勸慰,其實是有著一份「跟對了人」的慶幸和自豪。回過頭來,見阿遙歪在雪地上驚魂未定,知她必不肯走,也打消了勸說的念頭。把那兩塊木頭撿回來,替她拍去身上的雪,把她抱回蚌居。

    山中寂寞,除了打獵,沒什麼事幹,接下來的日子,常思豪拎著脅差四處砍樹,就在蚌居邊搭起木屋來,沒有釘子,就削楔子契合,或用軟籐綁紮,阿遙看著屋子一天一天地高起來,越來越開心,常思豪看阿遙一天一天地胖起來,也越來越高興。

    他的手快,不到一個月的功夫,木屋便已建成,內部打上凹字形的地板,缺口處壘個地爐,正對門和玄關。後部打個隔斷,分成兩室,二人搬進來,用梅花鹿皮和黑熊皮鋪了床,常思豪住左邊,阿遙住右邊,又開始做家俱,制木筷、挖木碗,為了讓阿遙使用方便,做的桌子都是炕桌,其它用品也都做得比較低矮,看起來雖像是小孩子過家家,應用卻也漸漸齊全。這日晚上,常思豪睡著覺,感覺阿遙那邊有動靜,悄悄靜靜出屋去,悉悉索索回來,連木塊也沒拄,似乎不想驚動了自己。

    連著兩三天都是如此。常思豪暗暗奇怪:「阿遙這是怎麼了?」次日扔垃圾時,發現一角樹叢邊有些淡紅色的水痕,旁邊的雪面上有手抓的痕跡。仔細判別,那紅色水痕應是稀釋的血。心想:「我怕姑娘家看不得殺生,後來打獵都是在外殺完再拿回來,這裡怎會有血?」忽然反應過來:「我真是混蛋!」

    當下他立刻扔了其它活不幹,出去又砍了棵樹,削成木片,叮叮噹噹,打成一個淺淺的小木盆、一個水舀子,又做了兩個比盆緣稍高的小板凳。他把木盆放在地上,兩個小板凳放在盆兩邊,將盆蓋住一半,自己放平腿坐在地上,學阿遙撐身移動的樣子,把兩瓣屁股挪到兩張小板凳上去坐定,手往下伸,正好從兩個板凳中縫間,可以輕鬆摸到盆底。他晃晃身子感覺很穩定,做了兩下撩水的動作,感覺很滿意,把這些放在一邊,又用木板做了一隻桶,拎回木屋邊,調泥搭起一個灶台,把桶隔著泥,深深地鑲封在裡面,放進點雪去,在底下點火試驗,灶中和桶底濕泥漸干,熱度上來,雪慢慢溶化,木桶卻並未燃燒,顯然是成功了。他一點一點往裡續雪,用手探著,感覺水慢慢地溫起來,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阿遙在木屋裡正縫著一條皮護腿,聽他在外面叮叮噹噹也不知是幹什麼,大半天的功夫,就見常思豪抱著一捆柴興沖沖地進來,往地爐裡又添了好幾根。阿遙笑道:「大哥,你怕我冷?這屋裡夠暖和了,還添柴幹什麼?」常思豪笑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轉身出去,把小板凳、小淺盆拿進來,放在地爐邊,阿遙瞧見這小盆,放下活計,笑道:「瞧你,剛才就做這個去了?這麼淺個盆子,能做什麼用?」常思豪也不答,又轉身出去,忙忙叨叨的樣子惹得阿遙又笑起來:「大哥,你這一趟趟的,究竟是要幹什麼呀?」只見門又一開,常思豪捧著一隻大木舀子走進來,笑呵呵地倒進淺盆裡,是熱氣騰騰的水。他又出去舀了些回來,把盆注滿,把小凳按自己設想的使用方式分開擺好,說道:「我出去一趟,得好一會兒才能回來。」

    常思豪在外伐了半天木,一抱一抱地搬回屋外,心想:「木料差不多夠了,明天開始搭浴室,再做個大澡盆,不但可以洗澡,連衣服也能洗了。」進得屋來,地爐邊擺著小炕桌,阿遙已經把鹿腿烤好了正等著,小板凳、小淺盆也不知收到哪裡去了。常思豪也不問,笑笑呵呵地吃起來。

    到了晚上,兩人道過晚安各自睡覺,木屋外面呼呼地風響,地爐裡的火壓了下去,偶爾有一兩下炭爆聲,聽得人暖暖的。

    「大哥,」隔斷那一側,阿遙輕輕喚了一聲。

    「嗯?」常思豪側躺著沒動。

    背後,阿遙的聲音帶著安慰:「……那天雙吉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常思豪:「嗯。」

    隔了一會兒,阿遙道:「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怎麼說你,在我心裡,你就是英雄。」

    常思豪無聲笑笑:「能做一個人的英雄也不錯。」蜷了蜷身子:「睡吧。」

    幾天後,浴室也建起來,為了保暖,浴室與木屋搭建在一起,為方便行走,又在木屋內側開了個門,這樣可以從屋中直通浴室,而且常思豪特意把木桶位置安放得較低,桶緣只比屋中地板高出約一掌高,這樣障礙不大,阿遙進出也容易。地爐也經過改造,坐上一隻木桶,這樣就不必再到外面去舀水了。

    這天傍晚,地板打磨完畢,浴室準備正式啟用,常思豪往大木桶裡裝雪,阿遙往爐灶裡填柴燒火,雪一桶一桶地倒下去,慢慢化開,感覺差不多時,沙沙聲響起,阿遙拄著木塊挪過來,坐在他的腳邊,看著這桶內裊裊的水氣,臉蛋上紅撲撲的笑出兩個酒渦來。常思豪笑道:「等水熱了,你先洗。」

    阿遙笑道:「還是你先洗。」

    常思豪笑道:「我就怕洗舒服後睡著了,你又要脫衣服,跳到桶裡來喊非禮。」

    阿遙臉上大紅,想起當初在秦府,自己和阿香受秦絕響之命去使壞的情景。

    見她這樣子,常思豪登時覺得自己這玩笑開的荒唐了,打岔道:「啊,不知道阿香現在怎麼樣了。」阿遙笑道:「阿香最是吃得飽、睡得著,你可不必擔心她。」臉色又黯然了些:「只可憐春桃姐……」

    常思豪喟然道:「春桃也是個好姑娘,不過,感覺那時候,她對你好像總有些嚴厲似的。」

    阿遙想起當初自己和常思豪有些親近,春桃趁灶邊燒水的功夫跟自己說的話,「本分」二字壓在心頭,令她目光垂落下去,輕聲道:「也不是嚴厲,……她也是關心我罷了。」

    「關心嗎……」

    常思豪看著大木桶中蒸騰的水氣,眼前忽然浮現起那晚斷崖上的情形來,心想:「吟兒那時候死志已決,她是不願在死後還被懷念,所以才和絕響說出心底的事,又說從來沒愛過我。她這麼做,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關心,是希望我們在沒有她的日子裡,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其實她自己也該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秦默之死並不能完全怪她,絕響終究還是能夠原諒她的,我也更不會在乎那些過去,只是她自己容不得自己幸福,鼓不起這個勇氣……」

    阿遙見他目光傷感,問道:「大哥,你怎麼了?」

    常思豪道:「我是在想,有時候人的心太重了,未必是件好事。人生中的苦難很多,當幸福擺在面前的時候,往往倒怯了,覺得自己不能幸福,無法幸福,向後這麼一退縮,離幸福也就真的遠了。其實啊,人這輩子,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對自己忠實一點,自私一點,倒沒什麼不好。」

    阿遙聽到這話,身子微微一震,緩緩垂頭,沒了聲音。

    靜了好一會兒,常思豪從思緒中拔離出來,奇怪道:「咦?你怎麼了?」

    「沒什麼。」阿遙一笑:「水熱了,你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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