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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章 我的姐 文 / 九指書魔

    唐根一聽這話,立刻反應過來,揉著頭尖叫道:「蕭今拾月!你這龜兒子!老子和你沒完!」左瞧右看,口中道:「咦?咦?我大外甥呢?」

    秦自吟聽這話一愣:蕭今拾月無緣無故幹嘛打他?又幹嘛搶走壽兒?

    常思豪伸手來抓唐根:「讓我看看。」唐根不等他碰到自己,一側身衝起來,將頭「光」地撞在牆上,哭道:「連個孩子我也護不住,我該死啊!我該死啊!」跟著「光光」撞頭,血順著牆皮淌下來。

    常思豪喝道:「別作戲了!你把孩子藏到哪兒了!」唐根道:「你這話好怪塞!好好咧,我藏他幹啥子?確是蕭今拾月搶走的塞!」常思豪道:「他好不好的搶我兒子幹什麼!明明是你——」唐根道:「那孩子是他的骨血!他當然要搶回去塞!」

    「你胡——」常思豪還要說話,卻被秦自吟撥開,她眼盯唐根顫聲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唐根:「什麼話?」

    秦自吟厲聲道:「你說兒子是他的!你這是污辱我!你給我說清楚!」

    唐根的臉也酸起來:「啥子不清楚喲!那是你跟他生的塞,你自己不記得怪誰喲!」秦自吟火撞頂梁,舉起手來便要抽他嘴巴,忽然間意識到什麼,手在空中凝住。常思豪忙喝道:「吟兒!別聽他胡說!」唐根舉手護臉往炕裡縮著身子,一聽這話,立馬叫起來道:「啥子是我胡說喲!你為啥子把她送到蕭府生孩子?你為啥子不願接她回家?你比誰不明白!你自己揣著明白裝糊塗!」

    秦自吟臉上變色,蹬蹬倒退幾步,踩翻了火盆,後背靠上了北牆山。

    常思豪道:「吟兒,別聽他亂說,孩子是你和我生的,和蕭公子沒關係!他那個人你我不分,經常沒口子地亂說亂笑,唐根這也是誤會了才瞎——」他看到妻子那一對秀目中淚色含融,將壁上萬點搖燭收映入眼,彷彿燈流河上,忽然說不下去。

    秦自吟向旁邊望去,秦絕響被她這一掃,視線虛虛垂低。秦自吟道:「騙我,你們都在騙我!」忽然間,她想到了什麼,手往懷裡一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

    「吟兒!」常思豪上步要搶,就見秦自吟把塞一拔,仰面嘴對嘴將藥盡數倒入,咕嚕嚥下,手一甩,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一下,常思豪、秦絕響、唐根都傻了。

    秦自吟眼睛直直地站著,三個人看了足足有一頓飯的功夫,一動都沒動。

    終於,常思豪先忍不住,微向前邁了半步,問道:「吟兒,你,你感覺怎麼樣?」

    秦自吟嚥了口唾沫,低頭看看身上,看看地上碎藥瓶,看看自己的手,道:「怎麼,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從情緒上看,似乎完全沒有效果。秦絕響皺起眉來,有點莫名其妙,蹲下撿起一塊瓷片聞聞,道:「大哥,這是五志迷情散的解藥?」

    常思豪木然地:「是。」

    秦絕響道:「什麼時候做的?」

    常思豪想了想:「是雪山尼前輩服下五志迷情散時,吳道祖師給她做的,推算起來,也有幾十年了吧。」

    「幾十年?」秦絕響鼻子皺起來,把那塊瓷片扔在地上:「又不是仙丹,幾十年了什麼藥還能有效啊!」

    此言一出,四人臉色都很古怪。秦絕響撓著嘴角,很擔心地:「大姐,過期的藥吃這麼多,你沒事吧?」秦自吟道:「……現在說這幹什麼?快得把孩子找回來!」她一指炕上的唐根:「絕響,你給我看住他!」又對常思豪道:「你也別動!」自己屋裡屋外地找,常思豪想幫她找,料她現在信自己不過,只好忍著。秦自吟找一圈沒有,又到院牆前後張看一番,回來問唐根道:「你倒底把孩子藏哪去了?」唐根道:「我說教蕭今拾月搶去,你偏不信!」秦自吟冷哼道:「好!孩子不可能憑空就沒了,相公,你下山,趕緊把蕭公子追回來,跟他當面對質!」

    常思豪點頭,囑咐秦自吟先烤火取暖,千萬不可著急,自己藉著雪地微光,順山道急往下奔。

    想到這解藥歷經輾轉周折,終於到了手中,竟然全無效用,真有一種荒誕不經之感,彷彿這世事就是一場玩笑。想到秦自吟再不能恢復記憶,心頭竟又有種徹徹的輕鬆,這才感覺到,原來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希望的結局,就是這樣。

    走出來約有兩三里路,忽然心頭閃念:「不對!就算吟兒沒有恢復記憶,她也能從我搶藥的舉動中,判斷出是我在說謊。那就等於知道孩子不是我的,而認成是蕭公子的,也就知了唐根要謀害孩子的動機,怎麼還能讓我去追呢?不對!她這是把我支開!」

    他一時也來不及想秦自吟支開自己的理由,只覺得應該快點返回去,於是趕忙掉頭,急往回奔。

    回到四姑娘廟,他刻意屏息放輕腳步,潛到窗底竊聽,想聽聽秦自吟倒底想幹什麼,可是聽了片刻,屋裡除了微有些炭火畢剝聲外,別無動靜。他猶豫了一下,閃身進屋觀看,不料屋中空蕩,吟兒、唐根、絕響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他大感奇怪,又到對面屋查找,也是沒有,轉出來,看兩廂的柴棚,空無一人,又到後院,後院的薄雪沒人掃,地上還留有秦自吟找孩子時的腳印,他左右張望,牆根什麼也沒有,茅廁也空著,地面腳印前後雜亂,顯然秦自吟找孩子的時候,左跑右跑反覆確認過好幾趟,其中倒有一行延伸到後牆根的一處豁口,常思豪踏著這腳印來到豁口邊,扒著豁口上的指印也往外張,後面空空蕩蕩,可以看到大片黑藍色的天空,左側地面倒有一條細細的小道繞山西去,就好像樹皮被平平地割去一圈後,窄窄露出的截面。

    他看出那地面上隱約有些腳印。一按豁口翻身過牆,蹲下察看,這腳印大小不等,重重疊疊不易分辨,但其中只有一行腳尖朝裡,顯然是由外往回來,其餘都是往前去。他沿著這腳印一路往西,走到一處山縫處,道路有了轉折,此處很窄,他把後背貼在石壁上往前蹭,便在這時,耳中忽然聽到唐根的哭聲,同時還有秦絕響焦急的聲音:「大姐!你先把他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這掉下去還有命嗎?」

    常思豪一聽這話,放慢了動作,蹭過來手扒石壁,微微探頭往左看,就見小道延伸出去,順著山體走出一道弧線,連入一段牛角般凌空探出的斷崖。斷崖頂上有兩人相對而立,秦絕響靠裡,秦自吟在外,手裡抓著唐根的領子,把他提舉在虛空,只要一放手,就會落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常思豪不敢聲張,只怕他們一慌神反而會掉下去,這時秦自吟悲聲道:「你倒怕他死?他是一條命,壽兒便不是一條命?」

    秦絕響道:「誰說不是了?」

    「別作戲了!」秦自吟喝斥道:「你和他是一個心思,當我不知!他殺壽兒,難道沒你的參與!」

    秦絕響失笑道:「大姐,你這是什麼話,你別聽唐根胡說,小常壽是你和大哥的親兒子,也就是我的好外甥,我一心希望他健康長壽,疼他還來不及,幹嘛要害他?」

    秦自吟道:「你明知道不是!孩子和……和他有什麼關係?和人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說這話時聲音淒厲,帶著極大愁苦,「人家」兩個字入耳,更是令常思豪心頭劇震。

    秦絕響弄出副笑忒忒的聊賴模樣,帶著「有沒搞錯?不要亂開玩笑了。」的意味,往上邁了一步。

    「你站住!」秦自吟把唐根舉在身前,人往後退,後足根距離崖緣不過尺遙。「別別!」秦絕響忙舉雙手在胸前搖擺,示意她不要衝動,這瞬間他有了種意識,眼前這個大姐,好像忽然變了,變成了那個極其熟悉自己的人、那個總是一眼就能把自己詭計看穿的人、那個平日溫柔、臨事英氣凜凜、豪氣不減鬚眉的人。

    秦自吟道:「你還當我不知你的心麼?你為何在那金鎖上鏨上秦字?咱家從來就沒有過那東西!你什麼不知道!」

    秦絕響驚怔了一下:「大姐,那解藥並未失效,你已經恢復了,是不是?」

    秦自吟無聲淚下,將頭扭向一邊:「不錯!我什麼都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秦絕響定了一下神,攤開雙手道:「大姐,你恢復,這是好事,如今郭書榮華已死,東廠在咱的人手裡,一切局面都大不一樣了,咱家大仇已報,過去的事情想它幹什麼?你是女中丈夫,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現在怎麼倒看不開了?」

    秦自吟淚流滿面,情緒激動到極點:「看得開?你要我怎樣才能看得開?我要怎樣才能看得開!」

    秦絕響生怕她一扭頭立時便跳下去,忙往前伸手邁步道:「大姐!」

    他一邁步,秦自吟立即又退了一步,足跟已到崖邊。唐根的肥腦袋左搖右擺,嚇得冷汗直淌。

    秦絕響忙止步道:「大姐,我知道你受過的罪,心裡的苦,可是人終究還是要往前看,何必對那些狗崽子幹的事耿耿於懷,以至於要壞了自己的性命……」

    「狗崽子?什麼狗崽子?」秦自吟眼中怔忡。

    秦絕響:「就是東廠那些……」忽然意識到這話刺激太大,事難啟齒,當即咬住。

    秦自吟目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麼,「呵」地失笑:「是他們倒好,被狗抱了回腿,又能算個什麼……」

    秦絕響見她笑得淒然,心中越發糊塗,一時也不及去細想,又見她笑得精神恍惚,只怕有個一差二錯,忙忙地道:「大姐!以前我太小,不懂事兒,反感爺爺管我,又不愛聽你們大夥兒的話,一陣陣的彆扭起來,和外人倒比自己家人還親!現在不一樣了,姐!我長大了,懂事了,也能立事了。這世上的朋友交得再多,也是另一股腸子,沒有誰是真心實意地為我好!爹死了,爺爺死了,大伯死了,如今四姑也死了,連馨姐也不要我了!你是我這世上剩下的最後一個親人了!沒了你,我就沒了來龍去脈,誰還能疼我啊!你要是恨唐根兒,你就把他扔下去!只要你開心,只要你痛快!你要是想哭就來抱著我哭行嗎!姐!我早就想紮在你懷裡哭了!我的難事兒可多了!可我跟誰說去啊!姐!兄弟求求你,你別自個兒憋屈自個兒了,你別這樣兒,你回來!這裡山風很大的,你瞧瞧你那身子骨!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眼見弟弟聲淚俱下,秦自吟臉色淒然:「你跟我這麼親幹什麼?我有什麼好?我有什麼好!」

    秦絕響道:「姐!你怎麼不好!你給人治病,肯於口吮膿瘡,哪回我闖了禍,都是你替我收拾,別人都不理我的時候,你還是帶著我玩,給我講道理,秦家上上下下,誰不知你的好!」

    秦自吟恨恨地笑道:「你知我為什麼對你好?」

    秦絕響道:「你是我姐啊!」

    秦自吟提高了聲音:「你知道你爹是怎麼死的?」

    秦絕響張嘴要答,忽覺這問題很彆扭。

    秦自吟眼裡寒寒地:「在他上擂台之前,我曾遞給他一杯水,裡面下了強效的麻藥!」

    這話簡直晴天霹靂一般,將秦絕響劈得腦殼如裂,直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常思豪一下子全明白了:原來蕭今拾月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答案是這樣!當初秦默潛心刀道,已得大成,他說要上擂阻止殺劫,必然有能戰勝蕭今拾月的把握,但高手相爭非死即傷,秦自吟這必是擔心蕭今拾月出事,才行此下策。

    秦自吟道:「現在你懂了?這件事只有我爹察覺出不對,後來察覺出是我,但他始終沒說出來,他是有心機的人,和爺爺不一樣。他表面沒什麼,但對我這個女兒早就寒了心,因此就著袁涼宇的事預見到咱家將有一場風雲劫難後,為了攏住一個強力打手,才毫不猶豫地把我許給常思豪!我給別人治病,那是替咱家收買人心,我對你好,那是對你心存愧疚,我是個淫娃**,為了一個男人,肯害死自己親叔叔!怎麼樣?這就是我,這才是真正的我!」

    秦絕響痛哭流涕,小身子堆了下去:「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十指在地面抓摳出血痕。

    「不對!這不是她的本意!」常思豪思緒急轉:「秦逸的心機深,我有感覺,是這樣倒也可能。但秦默武功那麼高,如果麻藥的藥力大,他能體會得出,怎麼還可能上台呢?當時秦自吟可控的只有己方這一個因素,但為了一個喜歡的人害死自己叔父有什麼必要?那麼下的麻藥必然是低效,或者是微量,只為讓秦默在戰鬥中感覺出不對,就能全身而退。她的本意應該是不想讓任何人受傷,可是高手相搏毫釐也差不得,秦默在台上臨戰感覺不對,只是稍愣了一下,就被蕭今拾月一劍斬下了人頭,這結果,是三個人都始料未及的!」

    秦絕響號啕悲憤,情緒極不穩定,常思豪見此情景,知道他們再說下去,只怕越拖越危險了,忙貼著崖壁閃出身來,笑著大聲道:「吟兒!原來你在這裡?快下來!我找到孩子了!」

    秦自吟側過臉來瞧他,眼中淚花閃閃,看得仔仔細細,好像要把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印留在心裡。她含笑喊道:「不用騙我了!你說謊,一點也不像的!」

    「是真的!」常思豪一邊喊著,一邊手往後指:「我把他放在炕上暖著,他正哭著要奶吃呢!你聽聽,你聽聽!他的哭聲都傳過來了!」

    秦自吟淚眼娑娑地笑望著他,在一片呼嘯的山風中喊道:「喂——」

    常思豪側著耳朵:「什麼?」

    秦自吟左手擋在嘴邊,笑喊道:「我啊,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喊完這句話,她右手往前一搡——唐根的身

    子飛起來砸向秦絕響——同時借這一搡之力,腳下一蹬,身子凌空而起——「姐——」

    秦絕響在哭泣中反應慢了一拍,瞧見她這動作忙往前撲,卻被唐根撞進懷裡,他身子一擰,急切間抓扒著掰脫了唐根的手,腳尖點地撲在空中,單手拚力前伸,想抓住秦自吟——這一刻彷彿時間停止,只見空中飄飛的姐姐面帶笑容,兩行淚光一線橫飄,鑽石般閃耀在黑藍的夜空裡,風中朵卷如lang的衣裙,好像要把她托往天際。

    「砰!」

    秦絕響身子落地,摔趴在斷崖邊緣,半個身子一隻胳臂探在崖外,臉部朝下。視野中,一朵裙花迅速縮小,沒入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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