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玄幻魔法 > 大劍

正文 四章 深思 文 / 九指書魔

    蕭伯白大張了嘴,一時驚愣在當場。

    蕭今拾月道:「你知道我沒事,所以特地四處給我找事,是不是?」

    蕭伯白這才會過意來,趕忙說道:「老奴知錯了!回到杭州之後,我立刻就釋放秦大小姐,並給燕老劍客發信毀約。」

    常思豪道:「不用放了。」蕭伯白一臉的奇怪。常思豪道:「你的消息沒錯,吟兒確是因病失憶,在這之前,她喜歡的人便是你家少爺。」目光向蕭今拾月移去:「你們兩個彼此有情,讓她跟你在一起總比……」蕭今拾月眨眨眼睛:「誰和她有情?」常思豪道:「你。」蕭今拾月呆了一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蕭伯白滿臉愕然地瞧著他:「少爺……少爺您慢點兒樂,別樂嗆著,老奴瞧著實在害怕。」

    蕭今拾月笑了半晌,慢慢緩過氣來,說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們當初在我窗外偷聽,產生了誤會。」蕭伯白道:「少爺,您知道我和老爺偷聽的事?」蕭今拾月笑道:「當然知道,因為我根本沒有睡著,也不是在說夢話,只是自顧自地想事情,沒空理人罷了。」

    蕭伯白道:「想事情?您在想什麼?」

    蕭今拾月道:「當初我在試劍大會上勝了兩陣後,發現看台上有個姑娘看我的眼神與眾不同,在上下台的間隙中,我也曾望了她幾眼,在目光相對的時刻,我感覺內心和身體上,都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以至於每當下一個對手站在擂台上時,我便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衝動,一種想要把全部自我都表現出來的衝動。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我的出手越來越狠,竟然像是陷入了某種瘋狂,感覺自己和周圍的一切都在失控……」

    常思豪暗吸冷氣,心想:「吟兒看他的眼神……一定是帶有強烈的崇拜和傾慕了……這麼說,試劍大會上那場血劫的起因,竟然是……」

    蕭今拾月道:「我知道這樣下去早晚會敗,當時極力控制著自己,維繫住表面的鎮定,可是內心裡卻愈來愈波濤洶湧,直到有一個人走上台來。

    他走得很慢,很從容,卻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滲透進我的心裡,我清楚地記得,當時太陽亮得耀眼,擂台上一片光白,報陣的人高聲喊著:『試劍人:秦默』,那是他的名字。我望著他的眼睛,就知道遇上了真正的對手,內心裡忽然間變得無比平靜。」

    常思豪同時回憶著當初絕響給自己講過的畫面,雖知秦默終是敗了,竟然仍無來由地一陣緊張,心頭怦怦跳動。

    只見蕭今拾月描述到這裡,原本看上去很是玩世不恭的神情裡多了兩分鄭重,用手比劃著距離:「當時我們在台上這樣相對而立,秦默傾身屈腿,單手按刀,我的目光罩在他肩頭,可以清楚地瞧見呼吸帶動的起伏,那起伏極其細微,在我眼裡卻像山峰在塌陷和隆起。

    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個不同於其它人的大高手,僅從呼吸節律和神態上判斷,他的功力至少可與修劍堂裡的人物比肩。當時我想,江湖上傳聞秦家老五潛心刀道終有大成,年紀輕輕已然超越乃父,看來果非虛傳。

    我知道他也在觀察著我的呼吸,在這個時候我本不該分神,可是卻偏偏想起那個姑娘,我知道她一定在看著我。就在想到這些的一瞬間,秦默觀察到了我呼吸的變化,箭一樣地衝過來,他出招了。我本能似地將傘向他甩出,覺得自己要輸了,可是心中的表現**卻突然爆發出來,使我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

    那一刻我的腦中空白,所有的動作完全是本能,當一切歸於靜止,我的劍在手裡,人在台邊。秦默的頸子開裂,血噴出來,他的刀只出到一半而已。我感到奇怪,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對手,他應該更強大,更難纏,可是,他卻死了。

    我陷入了深思。

    我思考的問題是:他的死,是因為本身就是弱者,還是我突破了自身的極限?

    如果是後者,那麼令我得以成功突破極限的,是一瞬間情感的爆發,還是進入了忘我狀態,達到某種境界的結果?

    這兩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那段時間裡我每時每刻都在想這件事,白天想,夜裡想,做夢也想,所以才會在床上也不斷地使那一招。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他說到這兒,眼中忽然回神,向常思豪望過來:「結論就是:秦默的死大有問題。」

    常思豪愕然半晌,問道:「什麼問題?」

    蕭今拾月道:「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以我當時的狀態即便能殺他,也不會那麼輕鬆。給我的感覺,秦默在出手的時候,稍有些異乎尋常的遲鈍。而這遲鈍在出招的同時,他自己也應該已經感覺到了。這就像……兩個人同時起跑,而他卻在啟動的同時,忽然絆了一下。」

    蕭伯白道:「咦?想一想當時的情形,確實是……」

    常思豪心想:「這麼說……難道他中了什麼微小的暗器?可是下擂後,秦家的人總會驗屍,有暗器會發現吧……如果秦默是被害,那麼害他的人目的是什麼?是讓秦家和蕭府結仇嗎?莫非這又是東廠……是了,記得誰說,當時試劍大會,東廠四大檔頭來了三個……不過,他們這樣的貴賓,座位應該離鄭盟主他們不遠,搞小動作,會有相當的難度才是……」一時也困惑起來。

    蕭今拾月道:「我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心神便又轉回到了劍學上。以前練劍,我都是要盡量保持心緒的穩定平靜,可是在擂台上的戰鬥,卻讓我發現了另一層次的東西,那就是心神感情可以『影響』或者說『提升』一個人的武功。可是二十年來從未涉足**的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於是便沿著那一絲情愫,在心中假想與那姑娘談情說愛的情景,籍此體會心理與生理的聯動。」

    蕭伯白這才明白:原來少爺躺在床上呼喊人家姑娘的名字,竟然是在體悟著劍學和武功。然而這種事情說出來簡直匪夷所思透頂,還不如把他當成花癡、瘋子這樣容易讓人接受。

    蕭今拾月道:「我就這樣在混混沌沌中體驗了三年多,忽然有一天發現,情愛、虛榮、表現欲這些東西,都有一個最大的根源,這個根源就是『差別』。差別產生『你』、『我』,有了彼此,人才會『愛憎』、『攀比』或『敵對』,然後不可必免地就有了對錯,產生是非,發生爭吵。如果我們把世界看做是同一的,那麼石頭也是我,花草也是我,你也是我,我也是我,我們就全部都是親人、是一家人,甚至是一個人。有了這樣的一顆心後,我忽然感覺世界變了,我不願再隨意去踢一塊石頭、揪一枝花朵,因為那樣就像是在踢自己一腳、扇自己一個嘴巴。那一段時間吃飯的時候,隨著一顆顆飯粒在口中嚼碎,我會不由自主地縮起肩膀,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受了欺負,感覺到疼……」

    他一邊講述,身子一邊蜷縮,兩小臂交叉護胸,手攏著肩膀,有一種要把自己完全保護起來的感覺,看得蕭伯白嘴唇顫抖,伸出手來虛攏著,扶也不是,拍也不是,一勁兒道:「少,少爺,您醒醒,您醒醒……您怎麼又這樣了?您這樣太嚇人了……」旁邊的家人水手也都一個個不知所措。

    蕭今拾月團球的身子忽然仰倒,展成「大」字,哈哈一笑:「那種狀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常思豪驀然想起鄭盟主那位恩師林尋花來,心想:「林前輩講他的『兩相依劍法』分身心相依,人劍相依,萬物相依三境,身心相依是形神俱合,人劍相依則是以有情動無情,令劍生靈性,頑石點頭。還說若能練至極處,便可感應到萬物間微妙的聯繫,明白生化衰亡的道理。就連鄭盟主也只證得了人劍相依,而眼前這蕭今拾月竟能從西瓜中辨出陰陽水火,在花草石頭中找見自我,莫非他已經達到了這『萬物相依』的劍中奇境?還是……還是連這至高境界都超越了?」

    正自想著,腋下被輕輕捅了一下,只見蕭今拾月笑瞇瞇地道:「所以啊,你的老婆,還是由你領回去吧。雖然你就是我,你的也是我的,可是,她卻不這麼想啊,哈哈!」

    望著眼前暗去的千頃波濤,常思豪一時間有種哭笑不得之感,失語茫然地呆在那裡。

    海上航行的生活單調乏味,接下來的日子裡,他除了在甲板上練習雞腿步,便是與蕭今拾月閒話家常。這一深聊起來才發現,對方無論在劍學還是人生上的理解,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些時候聽他說一句,往往孤立特異、莫名其妙,可是轉過好幾個彎之後,才發現人家早已講在了前面,而且直取核心。於是越聊越愛聊,幾乎與他形影不離了。

    有一天忽然好奇,想起問他的「窮奇劍」怎麼不見佩帶?蕭今拾月輕描淡寫地道:「當了。」

    「當了?」常思豪幾乎以為聽錯。

    蕭今拾月笑道:「親戚們很小氣的,總白吃也不成啊。」

    常思豪問:「當了多少錢?」

    蕭今拾月道:「兩吊。」

    「什麼?」常思豪道:「窮奇劍不是四大名劍之一嗎?什麼冰河插海,鶯怨窮奇,雖然排名在末,也不至於這麼便宜吧?」

    蕭今拾月笑道:「因為只當了一把雨傘的錢,對方並沒有瞧出那是一把劍。」

    常思豪啞然半晌,歎道:「是了,像你這樣的大家,草木皆可為劍,拿在手裡的哪怕是燒火棍,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吧。」

    蕭今拾月笑著伸手在他腰間一抹,將「十里光陰」抽在手中,掉過劍尖一甩手,「篤」地一聲釘入甲板。問道:「你拿根燒火棍來試試,看看插進去要多大力氣?」又將「十里光陰」拔起,在手中一掂,道:「外行人永遠說不出內行話。什麼重劍不須鋒、執草可傷人,真是妙想天開。棄劍用草算什麼善假於物?喜重厭輕,何不換錘鑭流星?」

    常思豪道:「我倒認識一個人,使的大劍刃寬背厚,長達七尺,而且武功也著實不低。」蕭今拾月問:「這人還活著?」常思豪搖了搖頭:「他死了,死在一柄軟劍之下。」蕭今拾月一笑:「看來事實已經替我作了證明。」常思豪沉默片刻,忽然問道:「蕭兄可有軟劍的破法?」

    蕭今拾月笑著瞧他:「怎麼,死的人是你朋友?」

    常思豪似乎難以回答,目光忽然有些遙遠。

    蕭今拾月問:「殺他的人呢?」

    常思豪道:「是我的兄弟。」

    蕭今拾月道:「你的兄弟殺死你的朋友,這仇你可怎生報法?」常思豪久久地望著海面:「我倒希望這樁仇永遠不必去報,可就怕世事無常,怕有一天,好兄弟會反目成仇,怕有一天,有人會把他鄉認做故鄉。」

    蕭今拾月道:「看來我沒必要教你了。」

    常思豪道:「怎麼?你覺得我的武功已夠應付?」

    蕭今拾月道:「不,因為你一定輸的。」說完這句話,他將劍往甲板上一插,撓著屁股閒閒踱遠。留下常思豪一個人在腥濕的海風裡,獨對搖擺的劍身,靜默發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