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又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語氣沉穩,不慌不忙:「是啊,秦家的事,可出得不小!運城分舵人數過千,候馬也是超過七百人的大分舵,這兩處一鬧叛亂獨立,震動四方啊!不過,你們可別小瞧了秦絕響這孩子,此子小小年紀,詐術過人,他知道候馬舵主劉長海是個沒主意的人,必是受了運城舵主遲鳳寬的挑撥才宣佈分裂獨立出去,便裝出一副熊樣,到候馬給劉長海送禮,說他年紀太小,本來也無能力管理這麼大一攤子,準備遵從他爺爺秦浪川的遺願,收縮陣線退出武林,做個大富商足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既然劉長海要獨立,也不干涉,那麼希望兩家以後還能進行經濟往來,精誠合作。劉長海見他一個孩子這樣,還能把事做絕嗎?也便答應與之結成商業盟友,互利互惠。哪料想這秦絕響掉頭便散佈消息說劉長海已經與秦家言歸於好,並派人偽裝成劉長海的人,去行刺遲鳳寬,同時又派人偽裝成遲鳳寬的人,來行刺劉長海,當然都是虛晃一槍。結果二人中計大怒,各帶了手下精銳在稷王山下會戰,卻不知秦絕響已經探得消息,預先埋伏好了一支火銃隊,於雙方碰頭之時現身出來,將遲鳳寬當場擊斃,餘人降者免死。哪個是傻的?兩伙人順順當當叫他收了編,他不責備劉長海,反說他是一時受人蒙蔽,教他仍領候馬舵主之職,把劉長海弄得感激涕零,發誓忠心至死,再不反叛,你說這一手玩的,可不是漂亮得很麼?」
常思豪心中一喜:「絕響居然這麼快組建出了火銃隊?能成功平了叛亂,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還納悶,他這麼惦記馨律,估計我前腳到,他隔幾天就能跟上恆山,卻一直沒動靜,原來是辦這些事去了。」
胡老大一拍大腿:「嘿!奶奶個熊,這小伢子,倒真有他的!」白二先生道:「遲鳳寬雖然才五十四歲,卻在秦家供職超過二十年,乃是跟隨秦浪川的元老人物,怎地這次居然起來反叛呢?」那毛大俠道:「他這人好色無幸,本來就不受秦家人的喜歡,只是過去的功勞不小,秦老爺子考慮到,不能讓外人說秦家人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再說在江湖上混的有幾個不好色的?」說到這的時候,幾人都發出些訕笑聲,其中有一個聲音還笑得特別猥瑣,荊零雨身上起了些雞皮疙瘩,抱肩撓撓,心想:「這聲音肯定是那王文池發出來的,真噁心。」
毛大俠接著說了下去:「小小不言的毛病,能過去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他不知收斂,卻仗著秦家的勢,老耍自己的威風,去年還是前年來著,看上了雪花山雲龍門門主十五歲的侄女,腆著臉上門求親不成,結果惱羞成怒,帶人去打了一場大架,聽說後來被秦大爺訓得抬不起頭來,這仇口就坐下了,這回秦老爺子和秦大爺暴死身亡,剩下一個孩子掌管大局,他還能穩當麼?」
王文池道:「秦家父子死得蹊——蹺,江湖上沒個準確說法,但聚豪閣是脫不了干係的,你們說,那小毛孩子敢不敢與之宣——戰?」白二先生道:「他既然有這份狡滑,就算要戰,也不會挑得明瞭。」毛大俠道:「那日秦家大辦白事,我是在場的,這小子確實能沉得住氣。一張小臉也沒有難過的模樣,反而笑嘻嘻的,顯得很是沒心沒肺,不過說話辦事卻滴水不漏,身上又帶著股邪性。」王文池道:「邪性?這話怎——麼說?」
毛大俠道:「你們還不知道吧,現在山西一境,出現了一種叫做油茶面的食品,很多人家都喜歡吃。」胡老大道:「怎麼扯到吃食上去啦?」毛大俠笑道:「自是有關係我才說。這油茶面,乃是將面用油炒了,裡面加上蔗糖、芝麻、青絲、玫瑰,還有花生豆瓣,混合而成,用熱水沏開,稀可當茶飲,稠可做主食,味道很是不錯。這食品,便是山西百姓為紀念秦浪川秦老爺子而制。」
胡老大道:「那又和那小毛孩子有什麼關係?」毛大俠一笑:「老胡,偏是你性急。」胡老大忿忿道:「是我性急嗎?怎不說你性慢?你這人就是不痛快,幹什麼都四平八穩的,乾脆把你這毛一快的名字改了,改成毛費勁多好!」幾人哈哈大笑,常荊二人在這屋聽了,也不禁莞爾。只聽那大俠毛一快笑道:「得,那我就說吧,不過剛才的也不是廢話,我講事情有個毛病,就是從來一句廢話都不說,說了一句廢話,我便良心不安,睡覺也得來回翻身不安穩,總像犯了多大罪過似的。」胡老大道:「還沒廢話?現在就不少了!」
毛一快又是一笑,道:「那日白事大會上,秦絕響噹著眾家分舵主和賓客的面,大聲道:『秦門遭難!大樑折了!可是這屋子沒塌!絕響不才,哈哈,年紀小啊!肩膀不夠寬綽!江湖上槍林戟立,大風大雨,晃不開呀!多虧了諸位分舵舵主、叔伯的支持、在座各位嘉賓、朋友的捧場,小子雖然能力不夠,可也在眾位的幫扶下,把這份重擔挑起來了!今天,爺爺的骨灰在這兒,大伯的屍身在這兒,他們的魂靈也在這兒!秦家人有個特點,就是喜歡痛快,喜歡熱鬧,喜歡交朋友!能看見有這麼多好朋友,好漢子過來,他們的在天之靈也是高興得很吶!絕響在這兒,謝謝諸位了!』他說到這,沖在場眾人深深鞠了個躬。當時你們是沒瞧見,秦家那些分舵的舵主,有的歲數大些的,像齊夢橋齊老爺子,都老淚縱橫,哭出聲來了!有的說:『少主爺好樣的!』有的說:『秦家後繼有人,老太爺子能瞑目了!』眾賓客們都是江湖豪士,什麼樣你們還不知道嗎?最能起哄,當時都大聲喝起彩來,當時那場面,連我也受了感染,忍不住叫了聲好。」
胡老大道:「這小子確實才十三?有點兒氣魄呀!」毛一快道:「是啊,可是誰也沒想到,他端起一大碗酒來,走到靈前,打開秦老太爺的骨灰盒,從裡面抓了一把骨灰,灑進了酒裡,向天祝道:『爺爺,您老人家為抗韃靼侵掠,戰死在大同,為國捐軀。孫兒喝了這碗酒,便與您老人家的英雄魂融為一體,請您保佑著絕響,保佑著山西百姓都能夠安居樂業,永享太平!』然後他竟然就把這碗骨灰酒,就這樣咕咚咚喝了下去。」
常思豪瞧著荊零雨,兩人眼睛都有些發直,想不到秦絕響居然會做出這等事來。
隔壁好一陣沒有聲音,似乎聽的人也都在驚訝。王文池道:「邪性,這小子是夠邪——性!」白二先生道:「封好的骨灰若是動了,便算刨墳掘墓,他這行為,何啻於挫骨揚灰!然其不拘常理,能人所不能,敢於在劍峰上行走,跌了就是慘的,成了就是大器,將來氣象不可測度啊。」
毛一快道:「是啊,當時把在場眾人全都鎮住了,後來事情傳揚開來,本來秦老爺子就是冬捨棉夏捨單,二八月開粥場,有求必應的善人,民間再一聽說他老人家是去抗擊韃子身亡的,更是感激得不得了,整個太原城裡,到秦府拜祭的、在自家門口燒香的、自發戴孝的,不計其數。山西以麵食聞名天下,太原那幾家大點心鋪的麵點師向來保守,互不通氣,這次卻破例聚在一起商量做點什麼紀念老爺子,後來有人聯想到秦絕響喝骨灰酒的事,便做出了油茶面,炒麵即算是骨灰,青絲代表頭髮,玫瑰代表血管,芝麻、花生豆瓣代表著燒剩的骨頭殘渣,油茶面用開水沖調開來,嘿,香氣撲鼻,這大冬天臨窗觀雪喝上一碗,從心口窩兒往外這麼暖和,又代表著英雄之魂附體保佑,驅寒辟邪,老百姓非常喜歡,一下子就傳開了。」
胡老大一拍桌子,道:「人在江湖一輩子,能混到秦老爺子這份兒上,值了!」
白二先生感歎道:「縱死俠骨香啊!」
常思豪想起與秦浪川一起的日日夜夜,他那爽朗的笑聲,紅亮的面龐,縱馬揚鞭意氣風發的模樣,彷彿一時間都浮現在眼前似的,心下一陣懷念,一陣嚮往,又一陣難過。
王文池道:「照他的說——法,秦浪川倒是死在韃子手上了,可是聚豪閣攻秦府的事又豈能是假——的?」毛一快道:「那就不清楚了,秦絕響也絲毫不提報仇之事。不過,秦老爺子確實是在大同就死了的,他們回太原時,帶著的是他的骨灰,這事很多人都知道。」白二先生道:「聽說,秦家還出了個後輩高手,叫什麼常思豪的?」毛一快道:「嗯,聽說是秦絕響的結義大哥,也有傳言說是秦大小姐的丈夫,功力高絕,聚豪閣八大人雄之二死在他手,令人震驚啊。不過我沒見著。」
常思豪聽他們談論到自己,微微一笑,心想:「東廠這大仇公開不得,秦家暫時無力與聚豪閣交鋒,將矛頭指過去,也不是什麼好事。秦浪川雖非死在韃子手裡,但為國出力總不是假的,絕響這麼掩蓋一下,倒也三全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