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一連忙問道:「小豪,怎麼回事?」
常思豪道:「你們看!」三人圍攏過來,順他指向瞧去,只見秦逸張開的口腔中漆黑一片,舌頭中段卻有一個邊緣皺陷的凹處,雖不甚明顯,卻也看得出是一個小孔。陳勝一忙將旁邊燭台抄過,扯下燈罩,照將過來。
燭火搖曳,光芒閃爍,口腔內部的陰影不斷變幻,一股混雜了香料氣味的屍臭飄蕩在潮濕的空氣中,四人湊得較近,不禁皺起眉頭。
秦絕響見了那傷處,心中又驚又怒:「下頜處並無傷口,莫非是大伯失手遭擒後破口大罵,狗賊們便鉗了他的舌頭出來,在上面刺洞麼?當真歹毒之極!」常思豪接過燭台,調整照明角度,將頭深深探入棺中,由側下方瞧去,道:「他的上顎也有相同的小洞。」
三人依言看去,果然不錯,不禁各自驚疑。
常思豪略一思忖,把燭台遞出:「陳大哥,你來掌燈。」自己上去將屍身扶起呈坐姿,又招呼道:「馬舵主,勞你駕,來把大爺的頭髮解散開。」
馬明紹瞧向秦絕響,目有相詢之意,秦絕響道:「和你說什麼來著?這麼快就忘了?常大哥的話就是我的話!還愣什麼?」
馬明紹應道:「是,是!」上來摘冠解髻,四人目光片刻不離,都集中在這上面。
不大功夫,秦逸屍身散發披開,露出頭頂,秦絕響和陳勝一目光一煞,拳頭同時收緊,啊了一聲,馬明紹也略皺起眉頭,咬了咬牙。
只見秦逸囪門正中央處有一處不大的四角星形傷口,周圍頭皮裂開,已經發乾發硬,嵌起縫隙,向外微微捲翹,皮下顱骨上有一十字深洞,位置與上顎和舌上的小孔垂直,骨頭周圍也已經變得烏黑。
常思豪沉著面色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說道:「這傷很明顯是自頭頂刺入,透顱穿舌而止,並未貫通。從顱骨和舌頭顏色上看,只怕敵人所用兵刃上有劇毒。」
「我操他奶奶!」秦絕響大罵道:「這般刺下去,就算是鬼也要再死一回,居然還在兵器上喂毒!」
常思豪道:「倒不是,大概敵人的兵器本身就是喂毒的,並不是怕人死的不夠實。」
秦絕響一愣,點頭道:「對,對,我都氣糊塗了。」眼睛轉轉,續道:「看這傷口,應是分水刺、峨嵋刺一類的外門兵器造成,江湖上用這東西的高手可真沒有幾位……」馬明紹忙道:「稟少主,潮州府水隱堂二當家尤標便是使的一手分水刺,臨江府尹家老大、岳州府指月堂主劉長鶴也是用的這兵刃,至於使峨嵋刺的就更多,有名的比如……」秦絕響忽又伸手一攔,道:「等等,分水刺一般是扁圓形尖頭,峨嵋刺則多為正圓錐,可是這傷口卻是呈四角星形,那些兵器是刺不出來的。」
常思豪目中精光一閃,似是意識到什麼,側頭道:「陳大哥,麻煩你解下上衣。」
陳勝一微一遲愣,立刻明白,擱下燭台,依言而行。
馬明紹和秦絕響對視一眼,目光中均有疑惑,不知他倆這是什麼意思。
轉眼間外衫除去,露出月白小衣,陳勝一心中著急,懶得再脫,一把扯開,秦絕響頓時看得一呆。
只見他飽滿圓實的肌肉被燭光塗暖,一直連到小腹的濃密胸毛,使他看起來渾身上下彷彿燃燒著一種咄咄逼人的、充滿野性的彪悍,胸肩腹肋各處,有許多早已癒合的肉色疤痕,長長短短,交錯縱橫,乍看上去彷彿爬滿了淡色的肉蟲。
這情景秦絕響還是頭次瞧見,只覺和他這滿身的傷痕一比,引雷生身上那點疤痕就是小巫見大巫了。訝異之餘,心頭不禁一顫:「聽大伯講過,這姓陳的年青時初涉江湖就加入了秦家,這些想必都是跟隨爺爺東擋西殺時候受的傷,這大胡……他……」
常思豪以指節代尺,量了量秦逸頭頂傷口,轉過來在陳勝一胸腹間搜索,尋著一處十字疤痕,對應比量,口中道:「微差一些,卻是不多。」
陳勝一道:「刺的深淺不一,傷口大小應有些許差別,但是形狀確是一般不二。」
常思豪點了點頭:「我看多半是他。」
他二人敘話,卻把秦絕響聽得一頭霧水,問道:「大哥,倒底怎麼回事?多半是誰?」
常思豪瞧著他的眼睛,語聲凝重:「我們說的,是假袁涼宇。」
秦絕響略一遲愣,隨即想起:「挑動長青幫與咱們過不去那小子?」
陳勝一道:「不錯,此人後來又曾在武則天廟裡詐稱祁北山,去騙百劍盟中人。我身上這十字傷口,便拜他所賜,其所用兵刃,除了黑玉龍鱗索外另有一柄黑色四稜短刺,乃是他防身的殺手鑭。」
馬明紹道:「江湖上使此類外門兵器的也不少,雖然傷口相近,卻也難以斷定。」三人聽了均覺有理,一時間躊躇起來。隔了一隔,常思豪道:「陳大哥,我記得那日在黃河邊你說,袁涼宇這黑刺所喂之毒甚奇,必是獨門,是不是?」見他點頭,便又續道:「那麼咱們將大爺身上中這毒弄一些下來,使到牲畜身上,觀察一下效果是否與以前你中毒時一樣,豈不是就能判別明白了麼?」
陳勝一大喜,又搖搖頭:「不行,這毒的特異,全在於身體內部的反應和感覺,外表只是發黑,與其它普通毒藥相差無幾,對牲畜使了又有何用?」
四人復又沉默。
秦絕響眼睛轉轉,似乎想到什麼有些喜相,瞧了眼陳勝一,鼻中卻輕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忽地,陳勝一抄起旁邊方才常思豪用來剖屍的短刀,叫聲:「大爺得罪!」揮手向秦逸屍身口中刺去——
這一下突如其來,把三人都嚇了一跳,秦絕響喝道:「你幹什麼!」伸手待要阻止,卻見陳勝一已將刀抽回,退身翻腕,倒轉刀尖,照定自己胸腹之間那道十字傷疤,撲地一聲刺了進去。
秦絕響眼睛瞪得老大:「你……你……」心下卻是一樂:「嘿,他怎會知道我想什麼?」
陳勝一這幾下動作奇快,而且事發突然,雖然常思豪就在旁邊,想攔亦是不及,他趕忙上前一把抱住,急切責道:「陳大哥,你瘋了麼?以身試毒可是鬧著玩的?」
「沒事的。」
陳勝一伸手連點自己幾處穴道,深吸一口氣,咬牙憋住,將短刀緩緩拔出,傷口處立時一片黑氣漫延開來。
秦絕響道:「你這笨蛋!縱要試毒,割破一點手指也就罷了,怎麼刺這要命的地方?」
陳勝一勉強笑笑:「我有分寸。距上次中毒已過了很久,刺別的地方,我怕憶不起當時的感覺……」
本來適方才秦絕響瞧著他,就是在尋思:「牲畜不會表述中毒的感覺,你既然中過此毒,何不再醮上毒刺自己一刀?只怕老小子捨不得。」故而哼一聲搖了搖頭,哪料他倒像和自己通了心思一般,真的動手幹了,不禁暗暗佩服,忽又反應過來:「他要試毒,怎不先請示?定是怕我不吮許他再在大伯身上動刀。老傢伙總是自作主張,不把我放在眼裡。」
他脾氣上來,本又想大罵幾句,見陳勝一盤坐於地,閉上了眼睛,知是在體會比較兩次中毒後的感覺,勉強忍住,心想:「你奶奶的,這刀不和你計較就是。」
外間雨聲淅瀝,漸漸停歇,夜色更深,天空卻澄澈不少,顯得很是清亮。陳勝一身子原本僵緊一動不動,慢慢的,不由自主地變得微微顫抖起來,額頭上眼瞅著汗珠兒變密變大,匯聚在一起,滴滴嗒嗒淌了下來,傷口處皮膚發黑髮干,也不出血。秦絕響平日除了機關簧巧,偶爾也喜歡玩些毒藥,見此情景,知是毒發徵象,絕非做作,暗道這毒時隔許久,剛才又只是在刀尖上沾到一些,卻仍如此厲害,毒性之強,想必不在自己玩過那翠水靈蛇之下。馬明紹在旁邊瞧著,也是一臉焦急憂慮。
常思豪當日見過陳勝一中刺後的模樣,現在一見他傷處皮膚發乾,心中登時緊了。隔了好一會兒,只見陳勝一輕哼一聲,二目睜開,表情既喜又憂,聲音低沉地恨恨道:「是他……,是他……」隔了一隔,續道:「我早該想到的。那日蒼大劍言說,秦家與聚豪閣中間的矛盾,乃是朝廷指派東廠一手策劃挑起,那麼這個假袁涼宇,多半便是東廠的人,如此一來,只怕秦府會戰之前,他們便早潛伏於側了。」
秦絕響翻起白眼道:「聚豪閣又是什麼好東西了?就算沒人挑撥,他們也瞄上咱們不是一天兩天了!」
陳勝一對他的話似乎聽而未聞,目光放遠,仍自喃喃說著:「百劍盟與咱們是友非敵,聚豪閣又鎩羽而去,放眼整個江湖,除了東廠,還哪個能有實力在一夜之間,將本舵血洗一空?而且他們出手狠辣,遠非武林人士所及,目的和動機也是相當明顯,嘿,虧我自覺腦汁絞盡,居然忽略了他們……」
常思豪道:「且不忙說這些,你且看看,這幾樣藥哪個是解毒的?」說著把幾個小瓶托在掌心,原來他知道陳勝一平時都帶著各種藥物,所以剛才早在他脫下的衣服中搜摸出來以備急救。
陳勝一輕輕將他手推開:「這毒,我的藥可解不了。」
常思豪神色立變,心想前次你中毒之後,多虧寶福老人相救,這才逃過一劫,如今無藥,可又能上哪裡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