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全和王廷輔起身迎出帳外,秦絕響伏於椅背之後未敢輕動,豎起耳朵聽著動靜,趙全語聲十分客氣:「原來是烏恩奇將軍駕到,儀賓儻不浪給您問安。」
光憑聲音也能聽出他說話時臉上的笑意,秦絕響有些奇怪:「論官職趙全應比烏恩奇還要高些,態度卻如此恭謹,卻是為何?」腦瓜一轉立刻明白:「烏恩奇是俺答近衛,這老小子夾著尾巴做人,用的原是韜晦之術,嘿嘿,一個外族人能在韃靼軍中做到軍師這樣的高官,確實有他獨到的地方,光這臉皮的厚勁賤勁兒,一般人就學不來。」
烏恩奇鼻中嗯了一聲,冷冷問道:「猛谷王,你在這幹什麼?」
王廷輔忙道:「稟將軍,軍師找我來安排明日護送輜重的事。」
趙全也道:「正是。」
秦絕響有點納悶:「蒙古王?難道王廷輔被封了王爺?不能,趙全才當個軍師而已,他豈能封王?怪哉怪哉。」
其實猛谷王和趙全那個儀賓儻不浪一樣,是王廷輔的蒙古名字,只是與蒙古王三字諧音而已,這一節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烏恩奇道:「大汗有事找你商量。」趙全問:「未知何事?」烏恩奇有些不悅:「不知道,要不要我回去問問,再重新過來一趟告訴你?」秦絕響從他語聲中可以感覺得出一種冷淡和鄙夷,忖道:「烏恩奇是俺答的近人,從他的語氣中俺答的態度也就能管窺到一二,看來現在趙全一黨在韃靼人中所處形勢確實被動不利、如履薄冰,嘿嘿,你這狗漢奸可是活該。」
趙全忙陪笑道:「將軍說笑了,咱們這就走吧。」
秦絕響聽著步音遠去,心中大叫倒霉,暗忖自己若是早點下手,何至於現在讓他們就這麼走了,白白丟了一大功。有心在這等他們回來,又不知要守到何時,目下天色已經不早,不如乾脆回去,否則待到天亮,藏身可是不易。想到這兒將小刀收起轉身出來尋著出營的空水車,藏於車隊最後一輛之底,原法出營,路上但聞茶香四溢,看著韃子們圍火聚飲,一個個交頭接耳,神色不定,心想:「黃台吉這人不夠精細,能把襖兒都司的事告訴王廷輔,別處也未必透不出風去。再加上他率大軍離營,動靜不小,俺答想瞞也瞞不住。」
回到城中,眾人見他安然無恙大是歡喜,聽他講完所見所聞,更是振奮。秦絕響道:「韃子撤便撤了,但是南下之時破井坪,毀老營,所過村縣全都劫掠一空,這筆財富可不能就這樣讓他們帶走。」常思豪道:「不錯,紙裡包不住火,黃台吉的離去和後軍所做的撤退準備逃不過人的耳目,就算其它人不知真實內情,也必心中存疑,值此軍心浮動之際,咱們應該乘勢追擊。」
陳勝一面有慮色:「前者少主已經提及,俺答對此十分小心,要親自負責斷後。咱們城中兵馬不過萬人,能出動的更少,想要破敵可不容易,搞不好被他來個反撲,截我軍於城外,到時候可被動得很。」眾人聞言點頭,心中都知俺答極善用兵,大同守了這麼長時間,臨到最後落個晚節不保,那可是得不償失。一參將不悅道:「諸位,前番王崇古王大人遣使送信,定下約會,他派兵騷擾俺答後方,進行搗巢行動,咱們趁機協攻,如今雷總兵破了襖兒都司,咱們難道在城裡就這麼乾坐著?」
常思豪道:「咱們這些時日被圍在城中,實在悶死個人,現在天賜良機,咱們正該大殺四方,出口鳥氣,豈能錯過!」
炮兵統領道:「說的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俺答自到大同,兩番受挫,士氣低靡,軍無戰心,南下劫掠所得極多,不易運輸,走時行動必然遲緩,我軍人少,最好展開夜襲,使敵不知我根底,而他又恰訂於明日趁夜撤軍,此乃天助我勝,更有何疑?」他的話一說完,立刻有幾個將領表示支持。
安子騰攔道:「諸位勿急!俺答勢大,雖有此數敗,然我軍攻其有備,恐無必勝之算,不如待他撤遠,再派一枝軍於中途截殺。輜重財物這些,只怕難以重新奪回,我軍人少,利在速戰速退,就算得手,敵人一旦反撲,這些東西反成累贅,最好的辦法是破壞掉。」
陳勝一點頭道:「不錯,敵我相差懸殊,我軍或可小勝,但俺答絕無大敗,半途奇襲之策,我看倒行得通,如果戰局不利,回撤途中還有一段距離作為緩衝,不至於讓韃子趁勢反撲大同。咱們出兵為是配合雷總兵協攻,只需取得勝勢,就算在戰略上達到了目的。」眾人都覺這個辦法可行,先前幾個面帶猶豫者也改變了態度,擦拳摩掌,有點坐不穩當。議論這一番,大伙的目光又都落在嚴總兵身上,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還須由他來做個決斷。
嚴總兵心裡早建立又推翻了好幾個方案,俺答撤軍怕追兵,己方欲追怕中伏,守城已是不易,出城去攻俺答,那可是難上加難。以少勝多的戰例兵家談論起來都是津津樂道,可問題是,這樣的例子歷史上能有幾個?未思進,先思退,城中豈能無人把守?算計一下,如要進攻,自是不能棋勝不顧家,除去必要的留守軍士、壯女老弱和少部分民兵,至多還能調動三千餘人馬,韃子雖走了黃台吉,卻還剩下六萬餘人,面對二十倍以上的兵力,這仗怎麼打?見眾人目光在自己身上匯聚,亦感肩頭沉重,甚是為難,側頭望見秦浪川瞇著眼睛默然不語,欠身問道:「老太爺,以您之見,咱們該當如何是好?」
秦浪川眼皮微合,斜瞥著旁邊滴漏的銅壺,刻度上指示時間已是子時三刻。
他淡淡道:「我只問一句,你想打,還是不打?」
嚴總兵望了他好一會,又掃了掃周圍,見眾人目中都閃著精光,一副躍躍欲試要請戰的模樣,心中豪情頓生,語聲堅決地道:「打!」
「好!」
秦浪川霍然站起,昂首道:「時不我待,馬上開始準備!」嚴總兵愕然:「怎麼?」其它在場眾人也都是一愣,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秦浪川語速極快地解釋道:「待俺答撤軍之時,必然加重防範,準備周全,咱們那點兵力還打個什麼?兵貴神速,只有現在才是他心亂如麻,最不設防的時候!」
眾人略一遲愣,盡皆展顏合掌,大同光是守禦已是左支右絀,俺答自恃勢眾,做夢也想不到現在明軍去會偷營,此時他撤退之事又未準備停當,確是最佳進攻時機。嚴總兵歡欣之餘面有憂色:「只是敵人營寨森嚴,要想攻進去,可比半途截殺困難得多。」
秦浪川點頭道:「不錯,俺答營寨規整,極難突破,我倒有兩個辦法,結合用來,可使彼軍自亂,只是其中一個辦法會削弱城防,非下大決心不能用之。」
嚴總兵見他神色,知是在點自己心中仍有猶豫,臨戰不懷必勝之念反有懼意,怎能克敵?整容道:「我心已決,老太爺既有破敵之策,願以教我!」
秦浪川一笑:「好,如此咱們便一同參詳參詳。絕響,你再把他們營寨佈防情況仔細講一遍!」
「是!」秦絕響口裡答應著,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也有點軍中為將的感覺了,心中甚美,拿了筆墨在桌上連講帶畫,眾參將和秦家人等都聚過來觀看商議,秦浪川結合圖形地理將自己的計策講解佈置一番,眾人聞之大喜,過不多時,各自領令興沖沖散出箭樓,下去依計準備。
一個時辰後,大同東西兩面內門打開,雙重城閘緩緩絞起,軍士們整裝已畢,伏於門洞之內,人銜枝,馬裹蹄,鴉雀無聲,靜候命令,一對對眼睛透出熱絡的期盼,興奮不已。
東城百多根繩索甩下,無數黑影水滴般滑下城頭,越過護城河,悄聲在草海內潛伏游移,拉開長長的陣線。
剛一伏好,韃靼夜巡馬隊便繞城而來,約有五百餘騎,依照往日路線而行,毫無知覺地進入伏擊圈內。
秦絕響一聲短哨,頓時草叢中斤鏢暴射,袖箭紛飛,弓弩齊發,這些伏兵都是秦家太原分舵和在軍中選拔出來的好射手,例不虛發,五百韃靼騎兵立僕馬下,莫說響箭不及發出,有些人就連吭的一聲俱都免了。
眾人一擁上前,挨個補刀,忽一馬馳縱如飛,疾衝出去,馬上一人手扳鐵過梁使著蹬裡藏身,似乎是個百夫長。近處數人一齊出手,飛鏢破風直追馬身,卻無一中的。忽然一箭自左拐個彎斜刺射來,後發先至,透馬腹直沒入羽,將那人馬來了個對穿。
戰馬「庫秋」一聲倒地,秦絕響收弓冷笑,心想這拐彎箭使來倒也容易。回頭看寂野沉沉,再無一人,放下心來,掏出火折向城上晃了三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