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大奇,心想這喇嘛莫不是瘋了?你說我們是同門,難道你也是天正老人門下?天正老人自在中土,又怎會跟你一個藏僧扯上關係?分明是匡騙於我,手按刀柄喝道:「你胡說!我怎會與你是同門?」
索南嘉措道:「我格魯派祖師宗喀巴在一百六十多年前,曾於青海遇天正老人,二人較技之後,祖師拜服,受益匪淺,天正老人亦感與祖師有大機緣,遂傳以樁法一套,祖師得之日夜修習,歷盡十載,這才以大智慧,結合藏傳密宗果道七輪運行之法,創時輪勁神功,方才從你出手勁路之中小僧已經探知一二,施主既是天正一脈,那自是與小僧有大淵源,說是同門,亦不為過。」
常思豪訝然心動,忖這這藏僧不掩師門之丑,坦承敗績,果然胸襟非比尋常,想那宗喀巴亦必是氣度非凡之人,否則敗而生恨,又豈能獲得後來的成功。
索南嘉措笑道:「說是同門,未免牽強,但你我武功源出一體倒是真的,還未請教施主姓名?」常思豪據實說了,索南嘉措點頭道:「常施主既與小僧有此大緣,今日小僧便不與三位作梗,大同之行就此作罷,俺答之事,也請施主網開一面如何?」
常思豪道:「俺答犯境非同小可,常思豪不敢因私廢公。」語氣頗為堅決,毫不遲疑,擲地有聲。
秦浪川笑道:「好孩子,說得好!國家大事,豈能亂許人情?」
「唵,達列,杜達列,杜列,嘛嘛,薩哇,阿踏,悉地耶……梭哈!」
索南嘉措閉目頌念些什麼,兩眼一睜,寒光閃亮:「如此小僧只有得罪了。」將轉經筒收入懷中,黃袍一展,飄身而落,收頜拔背,立身如槍,一掌托天,一掌手心翻前指地,面對常思豪擺出奇怪的姿勢。
中土武功,對敵式多為一手前探,一手壓低,前手為格擋進身做準備,後手為護腹蓄勢,是為攻防一體。
秦浪川在高處望見,忖他這姿勢明明是門戶大開,破綻簡直露到天上去了,心中難以索解。常思豪不敢怠慢,腳下緩緩邁動天機步法,移動繞行,目光始終與他相對,尋找著攻勢發動的契機。
石窟兩側所剩的三尊立佛和安坐於地的釋迦主佛似在對他們注目,在巨佛數丈高的身軀襯托下,對峙中的二人顯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索南嘉措的雙掌上下緩緩交換位置,移動的軌跡圓整平滑,彷彿一個運轉的輪子。
一切都似歸寂止,一切又都走向融合,兩人的心跳接近同頻,呼吸亦共起落,常思豪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打開,感應著週遭的變化,只有在練功中才會產生的微妙感覺,於此精神完全集中的臨敵狀態下亦復出現,這種由功夫深入而引起的身體上的改變,標誌著內功的成熟和層次上進一步的提高,然而這一切都是順其自然,淺移默化地進行著,連他自己亦不知曉。
面對索南嘉措緩緩移動的掌圈,他忽然有些沉沉欲醉之感,心下一驚,驀地警醒,這藏僧引得自己跟隨上了他的節奏,自己必然受控其中!登時意中生緊,不由得心跳加速,氣息微亂。索南嘉措似乎感覺到他的脫離**,也不慌忙,仍是緩緩運掌,二目透出一股柔和綿軟的神采,猶如撫面春風。
常思豪心中明白,不論是練功還是臨敵,都要牢記松、靜二字,一旦失去松靜,身體必然緊張,導致氣血上浮心跳加速,陣腳自亂。當下吐氣沉樁,天機步定住不動,一下神歸捨裡,從索南嘉措柔和的節奏中脫出。
打人容易控人難,看來這常思豪的功力超出了自己的預期,索南嘉措目露欣然,雙掌定住。
白光暴閃!
奔雷刀以迅疾無倫的速度斜刺裡插來,直取索南嘉措左肋空門。
出手的竟是祁北山。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調息完畢,秦浪川腳踏佛頭,在高處早已望見他起身,雖知其傷重,未必能偷襲得手,但亦知這藏僧此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常思豪身上,縱然祁北山一擊不中,亦可製造出常思豪出手的良機,故而未作聲張。
祁北山二目透紅,雙眉若飛,胸口壓得極低,前衝的速度已達極限,衣衫似一個要勸戰的有形生命,拚力將他向後拉去,扯如風中之旗!
他已用盡全力。
刀在空中,離地數尺,週遭的塵沙已被刀風迫得分開去。
索南嘉措身子微側,刀鋒貼胸而過,與此同時,他左手已按在祁北山腕上,向下輕輕一撥——
祁北山只覺前衝之力忽地改了方向,重心一下轉移到頭部,身子如紙片般一轉,竟已頭下腳上,未及反應過來,索南嘉措右掌輕輕拍落,正中他兩腿之間,吭哧一聲,將他釘進地裡,腹部以上,直沒入土!
祁北山倒豎在地面上的兩條腿微抖一抖,歪垂一邊,絕氣身亡。
怒喝聲中,常思豪身形早已暴射而出,向前疾衝!
索南嘉措腳尖一動,將祁北山屍身豁地挑起,踢飛迎上。
常思豪腳尖點地縱身掠起,避開飛屍,空中一掌擊出,直取索南嘉措頭頂!
黃袍飄起。
索南嘉措左臂輕描淡寫一托——
那姿態就像喜婆在花轎邊去接新娘探出的小手,又像農夫站在樹下,抬臂去摘桃李果實,如此的自然隨意。
白影閃處,秦浪川亦當空飛到,內勁運到極致,單掌劈落!
索南嘉措右掌飄起迎上,間不容髮,三人四掌對在一處!
竟然半點聲息也無。
忽然石窟內發出隆隆的聲響,地面劇烈地顫動起來,窟頂、兩側石壁抖晃不止,碎石如雨。
庫秋一聲,祁北山無頭的屍體歪落在一邊,原來他剛才並非半身陷入土內,而是頭部被墩進胸腔,脊骨寸碎,故而看上去才像是被釘進地裡。
原來此窟之內,地表只是浮土,下面全是堅厚的岩層!
常思豪和秦浪川二人全力出擊,所有的勁力,都被索南嘉措傳入地下,引起強烈的震動,這巨大的石窟,便如一座大鐘,在內部被人敲響。
窟頂已經出現裂痕,石塊不停落下,轟聲不斷。
秦浪川空中腰身一折,雙腳向索南嘉措胸前踢到!
索南嘉措胸口一含,吸住攻來雙足,緊跟著啪地一挺,將秦浪川凌空頂飛,同時感覺兩股勁力從左腿直竄入腹,低頭看時,卻是涼音師太!
原來初時聽得索南嘉措講說因果,晴音師太因言開悟,證果涅槃,涼音卻在合十之際,心中仍有掛礙,想著軍國之事,待秦浪川與索南嘉措對過一掌,她知道此僧功力高絕,幾人合力也未必能敵,當下佯坐未動,等待機會。
剛才趁秦常二人在上方急攻之際,她這才滾地而來,雙掌勁力使足十成,觸身乃發,威力奇強。
「好掌力!」
索南嘉措體內時輪勁疾轉,早將來力傳於右腿,飛起一腳,將涼音凌空踢飛!
與此同時,卻又有兩股強勁掌力透背而來,鐵鑿般打入體內。
常思豪手掌一觸即離,身形飄退,留身勁入體得手!
這兩掌勁力來得太急,又正值索南嘉措運力踢擊涼音師太的當口,直取時輪勁的中心,如崩似炸,來不及再傳入地。
若是此勁在體內炸開,則五臟必被轟碎無疑,常思豪手已撤,更不可能反彈回去。
絕境!
索南嘉措的臉,異乎尋常的平靜。
他輕嘯一聲,體內時輪勁逆轉,多年苦修得來的內力,引帶隨同常思豪這兩道氣勁,急速地傾瀉於百脈之間!
此舉與自廢武功何異!然而不捨不得,他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一瞬間他體表脈絡澎然暴起,蜿如蛇行,全身骨骼筋絡撐得吱吱作響,頭部血管亦鼓起老高,腦中嗡聲一片。
索南嘉措心中微涼,知道這兩掌勁力太過強勁,引瀉過急,身體只怕要承受不住。
「呯——」
秦浪川被頂飛的身體重重撞在窟右外側那尊立佛上,佛膝立斷,頓時碎石飛射,塵煙騰起。他晃晃頭顱,抖去發間塵沙,嘴角湧出一股鮮血,腦中不斷轟鳴,暗想敵以胸部發勁,竟有如此威力,委實可怖之極!隆隆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仰望去,身後這尊高達三丈餘的巨佛失去膝部支撐,後背岩層震裂,與窟體剝離,向前折倒跌落,秦浪川嘶聲大喝道:「小豪閃開!」雙手向上一擎,托在立佛斷膝之上,借其跌落之力,將這數萬斤的巖佛凌空推出,砸向索南嘉措!
常思豪天機步一滑,閃出窟外,回頭看時,巖佛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呼嘯飛去——
對比之下,索南嘉措的身子就像一株生長在危牆下的黃色小花。
腦中慘景掠過,常思豪心中卻有些難過,覺得此人並非窮凶極惡之輩,如此死掉,實在有些可惜。
索南嘉措正在全力散功瀉勁,身體承受能力已達極限,雙足僵緊,難動分毫,在這一砸之下,勢將粉身碎骨,化為肉泥。
然而——
他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