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山聽他說出此言,不由動容。
可見秦逸已經不再把常思豪當做一個少年,而是在心裡鄭重地將他當做了一個對手。
陳勝一卻露出少許寬慰表情,單憑那一句話,他知道大爺已起了愛才之心。
常思豪卓立院中,一頭散發隨輕風飄舞,圓潤飽滿的肌肉在月光下閃耀出健康的輝光。
秦府上下雖然也有老太爺秦浪川、大爺秦逸和兩大總管那樣的英雄好漢,畢竟或是人到中年,或是垂垂老矣。少主秦絕響頑皮愛鬧,喜怒無常,眾人對他忌懼多於敬重,而此刻這黑膚少年那長劍在手信心十足的模樣,真如生龍活虎,予人不怒自威之感。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豪邁之氣和男人味,令遠遠觀望的丫環婢女們不禁為之心折,一時把害怕也忘了。
荊零雨瞧著那一身栗亮膚色,想起表哥的細白頸子和他完全是兩個反差,臉上變得紅艷艷的。
各有所思,一時間院中靜默無聲。
壓抑漫延。
秦逸體內氣勁流轉,貫於長刀之上,刀身鋒刃,微微顫抖,發出低細的蜂鳴。
流過他腳邊的泥水,似乎也被氣勁摧逼開去,恍若遇到了有形的頑石。
一抹煙雲緩緩飄過天際,月華為之一斂。
天地微黯之際,忽地一道白光暴起,劃破夜空!
秦逸刀己出手!
週遭光線的變化,可以引起瞳孔無法由意識掌控的收放,勢必引起稍稍的不適,精神一剎那極細微的偏轉游離,便是高手致勝的戰機。
一道弧月刀光飛斬而來,猶如輕舟破海,直奔常思豪左肩!
常思豪雙足一擰,胯帶腰旋,整身如鞭,劍路暢如流水,自下而上,挑射而去,在半空中與秦逸這一道刀光相交,鏘地一聲,火星四濺。
這第一擊,雙方竟是不分軒輊。
間不容髮,第二刀已經迫到面前!
常思豪撤步擰身,向右疾避,刀鋒貼身而過,將身後石欄斬出寸許深痕!
人影閃處,秦逸一個旋身拖起長刀,挑向常思豪頸嗓咽喉!這一招看準了他身體的整體去向,對重心的判斷極其準確,刀尖指向偏出頸右少許,刃鋒橫平,可削可落亦可跟進刺殺,隱含著六七種後招,就算常思豪再加勁躲閃,也逃不出長刀所控制的範圍。
常思豪見此刀來勢雖猛,卻又精巧之極,大急之下,隨手揮劍一格——
祁北山遠遠看見,心中冷笑,忖此子雖悟性不錯,畢竟還是個初生之犢,如此隨意的一劍,又豈能擋住那雷霆一擊!
果然長劍搭上刀身,刀勢仍急,並不因此偏離半點,然而常思豪卻借此力,身向左移,一下轉換了身體的重心,使得整個上身,都脫離了長刀所及的範圍,此一式變化之巧,便連秦逸也喊了聲好!
一個好字出口,刀鋒已經轉變方向,斜斜一偏,削向常思豪腰胯,這一刀乃是瞧準了他發力的中樞,此處運轉不如四肢靈活,卻是全身的樞紐,身法關竅所在,只要此處不穩,則上下勁力連通不能,全身便難整齊化一,方陣必亂。
豈料長劍貼在刀身,隨之而走,竟有粘連之意,常思豪身隨劍走,恍若擺尾之魚,將他削來這一刀的勁力,引向身體之外的虛空。
在場眾人,只看得見招式,體會不到其中的勁路,只覺得是常思豪將這一刀格開去,而秦逸卻暗自驚心,尋思這上乘劍道中的「捨己從人」之理,居然他也明白!簡直不可思議!
常思豪那一格,本是隨手而為,未想到竟然體會到一點粘化之意,似乎就是寶福老人曾用來對付自己的法子,不由大喜,待刀轉削勢,便不相抗,肩鬆肘沉,順力而去,身形微移,輕描淡寫,便己將此招化於無形,心中更是欣喜無限。當下以此法與秦逸周旋,無論他如何劈、削、撩、挑、攔、扎、抹,皆順其意而行,任其力而引,一式式化去,不費半分力氣。腳下又踏定天機步,靈活多變,瀟灑自然,雖只守不攻,秦逸竟傷他不得,二十幾招過去之後,常思豪運用漸漸靈活,更是如魚得水。
秦逸一頓搶攻,拿他不下,心想這勁力空耗,顯非久局,卻該如何,才能克敵致勝?想到此節,忽地心中一驚,忖道:「錯了,我大怒之下,一味搶攻,一心想取此子性命,心浮氣躁,早入武道末流,而此子卻氣定神閒,心無旁騖,竟自在短短時間之內就悟透劍理,兩相比較,高下己判,秦逸啊,哈哈,原來你早就輸了。」
若在平時,他心中知敗,早己棄械認輸,何況敵方是一少年,他出手早有以大欺小之恥。只是今日女兒受辱,一時之怒,顧不得許多,奇就奇在這常思豪不但沒有立斃掌下,反而還能越鬥越勇,戰到如今,竟有了幾分平分秋色之意,甚至略佔上風,不由激起他在武學上探求之心,不但殺敵之念淡了許多,現在更如上了癮一般,欲罷不能。
當下收斂心神,體悟常思豪劍法中粘沾化力的妙處,他一身武學傳自乃父,數十年純功,臨戰經驗極豐,也已躋身大劍客之流,一旦平心靜氣,心神凝聚,比之方才大有不同。對常思豪粘,順,引,化四法,只須片刻功夫,便己體會明白,心知勁力有發才有化,你以四法化我勁力,我便蓄而不發,也用此法來對付你。
一念既出,出手已起變化,常思豪咦了一聲,只覺對方刀上,勁力飄忽,若聚若散,時而沉凝如鐵,卻不外放,時而空空若無,又有奇威,這無勁之勁,如何化法?彷彿先前玩的遊戲一下中斷,改了規則玩法,又要從頭適應起。
旁觀諸人,心中大惑不解,尋思這二人剛才戰得轟轟烈烈,怎地現在刀劍相交,轉來轉去,竟如小兒遊戲一般?卻不知他倆已經由形入意,在勁路上與對方你來我往,相爭相抗,比方才激烈的打鬥更巧妙凶險,此中滋味,卻是外人難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