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並不畏懼他線路不定的子彈,在他過往的測試中,徒手躲避子彈是一門必修的課。舒榒駑襻
調試瞄準鏡,校正風偏,裝彈上膛,這些動作他太過熟悉。
他依舊冷靜,但因為體力的消耗和肩膀處傳來的疼痛略顯吃力。
雨悸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在路燈映照下有些詭異的子彈。它們散發著棕色的光,如同嗜血的蛇,吐著貪婪的舌頭呼嘯而過。
空氣冰冷如汁。寒星在寶黛色的天空不再如往日穩定地發出燧石般的光芒,今夜,這天空寂靜無聲,廣袤而荒涼妍。
雨悸眼尖的發現,莫言的背後,悄然間多了兩個紅點。雨悸知道,那是狙擊槍定位器。
德裡克還在遠處安排了人!
突然,紅點消失鍆。
「莫,小心背後!」
莫言本能地回頭,側過身險險躲過從東南和東北角同一時間射發的子彈。
只是,誰都沒想到,與此同時,德裡克也發出了一槍。
雨悸腦袋瞬間當機,轟的一聲炸開。心空白了曾經,她的眼裡全是他挺拔的身影。
她大叫著衝向他。那是怎樣的奮不顧身,雨悸只知道,他不可以再受傷!
德裡克心一跳,當即垂下槍支。可已經脫離束縛的子彈,如同被圈禁很久的餓獅子,一得到解放,便瘋狂地奔向獵物。
耳邊的槍聲不再聽見,好像被困在荒野中。整個場景不斷旋轉,漫山的荒蕪,帶著土黃色一望無垠的凋零。風呼嘯著奔馳而過,狂暴地蹂躪山野。好像有悲涼到支離破碎的摩擦聲,好像有草木的殘骸在發出絕望的哭泣。
雨悸努力抬眸的剎那,看到莫言血紅的眼眶。
胸腔有點麻,有點痛,感覺有溫溫暖暖的液體從身體裡流出。
莫,原來中槍,是這樣的感覺。
莫,我可以保護你了。
你沒事,真好……
「雨兒!」莫言跪在地上,緊緊抱著雨悸。她這樣的瘦弱,這樣的蒼白。
他回身的剎那,她重重地撞進他的懷裡,讓他這般驚恐,這般措手不及。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莫言顫抖地按在她的傷口上,不停地吻著她的臉頰。
她用盡全力微笑著,她不想他難過,不想他傷心。
睡夢裡光明女神蝶折翼的場景歷歷在目,那藍色的蝶翼,帶著絲絲傷痕,從天空中墜落,墜落在枯黃的沙灘上。
「莫,我看見海了,滿世界的海。」她的話,有些聽不清,可莫言知道,她說的是海。
是啊,他們就在海邊,不過是一步的距離,就能看到海沉浸在夜的懷抱裡。
「啊——」
莫言有些絕望地朝天~怒吼,拿起腰間的槍衝著德裡克的方向掃射。槍支引起的疼痛再也比不上心上的憤怒,他如同曠野的狼,對著黑夜嗷叫。
正前方九十度範圍內所有人倒下,剩下的黑衣人面面相覷不由自主地往後退步。
他發槍的力度,已不是純粹的百分百命中率,而是超越了普通人的槍法。子彈穿透一個黑衣人的身軀,然後又飛進了另一個人的胸口。
雷馳心痛地看著莫言,看著他變得近乎瘋狂。
如果不是雨悸,這顆子彈必當已射入他的心臟。
他們才相聚,來不及享受重聚的時光,為什麼要這樣,每次要在他們的愛情裡插些磨難?
雷馳努力地為雨悸止血,給她塗止痛膏,讓她保持清醒。
看著雨悸痛苦的表情,他寧願中槍的是自己!
天開始下起雨來,不大,但點點滴滴帶著透徹心扉的涼意。
莫言全身緊繃地看著德裡克,紅著雙眼一字一字說道:「德裡克,你會後悔一輩子!」
德裡克站在原地,臉上是說不清的表情。
他只是想對付莫言,並不想讓這個女孩子受傷。偶爾槍支對著她,也是為了讓莫言上勾。她體弱,他知道中彈對她來說的含義。
也許他想過利用她,卻從未想傷害她。
遇見她,那是怎樣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驚喜,他迷茫。她激起了他沉壓將近二十年的興奮。
後悔一輩子?
「我德裡克,從來不會為任何事後悔!」即使做錯事,也不會後悔,因為他不能!
莫言冷笑一聲,再度握緊槍支,「我要連同你欠我父母的,一齊索取!」
德裡克皺眉,果然,他知道了那樁車禍。
對於葉欣桐,他是抱歉的。他的目標並不是她,而是莫成毅。
只是他從未想到,葉欣桐在撞擊的剎那會本能地去保護她的愛人。
事情到這個份上,誰都沒有退路。
突然,一聲尖叫劃破天際,帶著無限的害怕和驚悚。
德裡克皺眉地回頭,敏心!?
季敏心站在黑色林肯的車門邊,披散著頭髮,雙手死死地拽著耳朵,蒼白的臉上透著難以相信的表情,兩隻眼因為受到驚嚇睜到最大。
莫言皺眉,這個女人,是敏心居孤兒院院長?
由於雨悸有一段時間經常來往此地,故他也對孤兒院做了調查。
不再分神,莫言趁著這個關頭對著德裡克就是一槍。雷馳也趁機上前,與莫言肩並肩。
「費耶,怎麼回事!」德裡克轉身閃過,黑著臉厲聲問道。明明讓他帶敏心去別墅,怎麼出現在這裡!「怎麼辦事的!」
費耶不敢反抗,一見他發怒,立馬半跪在原地,膝蓋和水泥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主上,我們按您的吩咐給季女士打了安神針並關在房間,但不知她如何躲進您的後備箱。安神針起了效果致使她現在才清醒過來。費耶辦事不利,請主上降罪!」
誰都想不到會在這又一次蓄勢待發中出現這樣的狀況。
「帶她回去!滾!」德裡克一腳踢在費耶的肩膀上,轉過身重新對上莫言的視線。
莫言的手臂已無知覺,先前的射擊已耗費他太多力氣。但一想起雨悸中彈時無望的場景,垂下的手槍再度對準德裡克。
這是屬於他和他的角逐!
德裡克的眼裡再也沒有之前的戲謔,他手裡的銀槍,開始散發出雄性雪豹渾厚的氣息。
「你找死!」
場面再度混亂,莫言一方僅剩八人,而德裡克的人手,卻源源不斷地增多。
雷馳的腿部中了兩槍,半跪在地上有些頹廢。他努力打完手槍裡的子彈,最後因血流過多摔倒在地。
莫言沉默地看著他倒下,眼裡的肅殺愈濃。
白襯衫已被自身的血液染紅,肩膀處暗紅模糊的色彩讓人不忍一看。
德裡克冷眼看著他,他的意志力,超乎他的想像。
他的肩膀,早就超越了極限。
或許他可以給他一條出路,只要他投靠他。
正當他準備喝令熄火,背後不知是誰出槍,直接對準躺在地上的雨悸。
轟,世界恍如崩塌。德裡克邁出的腳步硬生生停在原地。
悶哼一聲,莫言再也抵擋不住,重重摔在了雨悸身邊。血色瀰漫,帶著對彩蝶的呼喚;細雨飄散,透著對生命的哀歎。
雨兒,我來了。
他轉頭看著她的側臉,指尖顫抖地撫上她的眉間。青山作畫,你的容姿早已刻在我的心田。
雨兒,你知道嗎,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和你肩並肩,一同躺在離海半米的距離。天離我們這麼近,滿眼都是空無的藍。細雨綿綿落進眼裡,有些酸有些疼也有些冷。
我好像看見天堂鋪滿了大片的鈴蘭花,比人世間的還要潔白。以前我總想,或許我們會有孩子,男的像我,女的像你。我們居住在遠離城市紛擾的鄉鎮,我能每天看你從陽光裡甦醒,然後在清晨時分,牽著你的手,和著我們的孩子,一同走遍那古老的大街小巷。
像是聽到什麼呼喚,雨悸睜開朦朧的雙眼。視線有些模糊,耳邊有人在低聲訴說。
莫,是你嗎?
我好痛,胸口好疼。
我想回家……
莫言溫柔地看著她,像是對人世間最後一抹留戀。
雨兒,我不能帶你回家了。
你要記得,家,就在東邊。
每天,太陽都從那裡升起。
雨兒,你那麼聰明,你一定認得的。
對不起,我的寶貝。
你是上帝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請你,照顧好——她。」
德裡克看著他艱難地站起來,身體搖搖欲墜血流不止卻依舊努力抬頭看著自己。
這是怎樣一種信念,子彈射進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心臟!
雷馳躺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這是他的少爺,他的少爺啊!
是天在作孽!
德裡克有些失神地點頭,心裡萬般情緒翻滾。這個場景,並非他所樂見。
「她怕疼,怕黑,你不要,丟她,一個人。」
德裡克看到,他開始渙散的眼神。
雷馳嗚嗚地朝莫言的方向爬著,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有些血從他的嘴角流出,可莫言如同失了知覺。夜安靜到可怕,訴說著無聲的淒涼。
「你欠她,一個父親的,責任——」
德裡克震驚,「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莫言不再看他,微微一笑,像是用上最後的力氣。
我會記住,八歲那年,有一個天使,闖進我的生活。
她哭,她笑,她倔強。
我會記住她躲在衣櫥裡的模樣,瑟瑟發抖,吸著鼻子像只髒花貓。
她會賭氣,高興時會對我做鬼臉,偷偷在我臉上畫黑圈。
她會害羞,會臉紅,卻一本正經地誇我是世界上最英俊的帥哥。
雨兒,我會記住,有個人,在我的青春韶光裡刻下彌足珍貴的痕跡。
我會記住,有個人,牽著我的手,驚艷了整個年華。
雨兒,你知道嗎,時光那麼短,我多想拉著你的手,看你我衰老,看世界滄桑。
雨兒,我走了。
你要幸福。
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微笑。
他看到雨悸驚覺的眼神,迷霧點點卻好似淚花閃爍。
他多想牽住她朝他伸來的那隻手,地老天荒,一輩子。
不要哭,雨兒。
再見了,我的寶貝。
再見。